太阳下,陈家一席人送走了李家,站在暗处武京如夜里出现的魂魅窥探着他们的离去,走了,他们终于走了。如还在此待着,那便是我的离去了,无法忍受也不能继续忍受着曾经凝视我的眼睛狂热看着他人,曾经被我握着的手现在温柔的牵着他人,更无法忍受本就是我深情注视的人却被别人正大光明毫无限制的款款对视,而我只能在黑暗的地方,在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望着,不敢期待着对方的回应,不敢希望着对方的目光交织。
夏日的夜,月明中清雅的点着几点星,是夜中最美的景,花丛中虫清织着自己的诗,刚下过雨,草上还带着点点的水珠,月光下如珍珠般点点晶莹,这样的夜催人入睡,但对于武京这样的夜是折磨,每当雨天或是空气潮湿,武京脚上的痛便会发作的更厉害,曾找过大夫,是寒湿入体,加上骨上的伤口,此病必需长期用药,慢慢调理,武京放弃了,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无法也根本不可能这里做到,于是越拖越久,病也越来病重,到后来,有时发作,关节几乎肿成了拳头大小,无法行走。
靠在床边,将腿放在热水中不断的加入开水,不知过了多久,武京感觉到痛好像减轻了。将腿擦干净后,困难的提着水桶走出了房间。看着庭院的沉静,武京禁不住有些心旷神怡了,多久没有如此平静的欣赏夜色了。此时整个轩文阁有几人与我共赏着夏日的美景。无过去轩文阁的喧嚷,现在轩文阁中只留下了四人,早在他们回来的第三天,飘盛就只留下二个丫环整理轩内事务。
武京知道别人背后是如何说他的,身份低微,来路不明,借着主人的好客,霸在陈府,白吃不做事。武京不是没想过跟着飘盛做事的,但却不知道何开口。毕竟,他也最多只是识几字而已。但飘盛却开了口邀请他为自己做事,不需何种才能,只是可帮他料理一下杂物俗事即可了,武京也乐得高兴答应了。
但是这几日跟着他来往于陈府的丝绸店,米店,银店中,武京看到了另一个飘盛,冷静判断,雷厉风行,作风强硬,为人有礼,一个优秀的商人,一个出色的儿子。武京这才像是恍然大悟,除了消失的六年的记忆,飘盛依然是那个飘盛,只是已经成熟,在他不停的成长时,武京却一直停留在那一年,那个十七岁的武京不曾长大,他们的距离已经不止是记忆上的距离,更是思想和心态的距离。这里已经无他容身的地方,不至是空间,更是时间,他们活在二个世界,二个时段,自己只存活于那个可怕而美丽的冬天,那个枫树依然存在的冬天。而飘盛早已经离开了那里。
像游神般,武京恍恍然然模模糊糊的像个无处可去的幽魂,来到了那一片废墟。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昔日繁华流光,树如锦,花如梦,红砖翠瓦,只留下着月色中幽黯静寂,一时间虫鸟之声静寂无比,只留下风吹抚弱草的轻响,和人踏在地上草清脆的叫声,影子在水般的月光之下诡异扭曲着,拉长着,像是黯然的生物吞噬着人的灵魂。青草淡然的香味充斥着嗅觉,一席间武京的神色更恍惚了,在这幽幽墨墨清清淡淡的月光下,可知当年的月色是何模样,像是回忆过去,像是追溯往昔,月色中武京仿佛看到一少年站在深处周围一片阴暗,只一束冷光淡淡亮亮的照在少年身上,还有他身后的枫树,如红般艳丽逼人的红叶,深夜中除黑白唯一的色彩。
那是谁?是我还是飘盛,轻轻慢慢的走进,却见少年那如玉般洁白的脸如大病初愈般苍白,只有唇像是带着淡淡的血色,那双极热极狂的眼中只有冷冽艳丽的寒光如同今夜的月光傲而冷,他是谁,是被我的记忆囚禁的飘盛,还是被着轩文阁囚禁的飘盛?站着对望着,少年笑了,如春日之花灿烂夺目,眼中如琉璃般百彩流转,一时间武京窒息在狂热绚烂的笑中,跌跌倒倒的迈步向前,想要抓住那如梦如幻的少年,抓住自己曾经的痴狂岁月。
“你在干什么?”背后一声大叫惊醒了月光,惊走了清冷如梦的少年,也惊飞了那一树的鲜红,武京手膊捉着,如纤柔之藤随风摇动,轻轻抬起头,看着月光下如烈火般炽热的双眼,又如尖刀般凌冷的目光,武京幽幽的轻笑,是魔力的月光,只是瞬间少年便已经成为了青年,月光如水,人如火。那月光是千年轻轻流淌的圣水如洒如飘,那人是自己梦中千般呼万遍唤的人如火如烟,冷漠锐利如野兽般凶恶的眼睛,嗜血中却带着人类的温情,微微张开的唇是自己千次轻轻吮吸都不改变的细腻却有着丝丝的血腥,一只看似被人类驯服却带着野兽天性的美丽生物。
飘盛轻皱着眉,想起刚才从梦中惊醒,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压抑着的痛苦叫声,曾经几次自已都这样被惊醒,轻轻的走出门,靠着墙壁站在门前,听着人在床上碾转反侧,至到声音停止安静。飘盛才轻轻的又回到了房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下意识的明白阿泥是一个倔强而自立的人,不能伸出援手是因为他不会接受来自别人的特别是自己的施舍和怜悯。
今天也一样,等到痛苦的呻吟消失,飘盛听到那沉重的出门的声音,看着武京的背影在月光幽幽荡荡的,如夜晚荒野的鬼火飘浮不定。又似初落凡间仙子翩翩起舞,无法克制对武京的行动强烈好奇,当武京消失在庭院中里,飘盛跟随而去。看着他打开了曾日轩文阁的门,轻轻的走进,飘盛也走了进去。看着诡秘的月光下,武京朝着残缺的墙壁上撞去时,飘盛心一惊,冲上去便抓住武京,大叫一声。
冰般冷的月光下,二人对视着,只是一刹间,飘盛陶醉在这样的月光,这样的人。悄然无息的轻轻触动着心灵最深处的那根弦。仿佛真是从月光中下来一般,月光般清冷而洁静的脸,就如同他身上那随风轻拂的白衣,柔和而飘渺,微微因惊讶而张开的唇仿佛这世间最美丽的颜色,秋日灿烂如枫树般的红艳,白如雪,红如血,似梦中如幻中,飘盛几乎相信了他就是来自于夜空的精灵,轻轻拂开掩盖着他眼睛的发丝,月光下那双墨黑而深遂的双眼,就如同山水画是那一抹最浓最澄清的寂寞幽潭,垂下了眼帘,长而稀的睫毛颤着投下淡淡的阴影,感觉像是要飞走般,几乎是用力的,飘盛牢牢的将他抓在手中,轻轻的问道:“你是谁?”
一时间,那三个字就像是催眠的清醒咒。梦幻的月光消失了,只留下惨淡的月色,炎热带着凉风的空气中虫鸟叫着催眠着。废墟像是巨兽般耸立在一片荒地上。
“陈少爷,你怎么了?我是阿泥。咦,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奇怪。”不自然的笑着武京顾前瞻后的望着。
看着武京,飘盛放下了手,用着锐利的眼光不停的打量着武京。
强颜而笑,武京摇晃的走向门口,但却脚踝一扭摇摇欲坠,飘盛伸手一把抓住了武京,将他抱了起来。
“我能走的。”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让对方将他抱得更紧,温暧的人体,有力的怀抱,对方特有的如草原太阳下熏草的味道,这一切让武京眩晕了。
“不要动,你的脚看样子被扭着了。”惊讶着武京那轻飘飘的体重,感觉到他衣服下几乎毫无肌肉的触感,同时一丝丝的疑惑升起,好熟悉的感觉,仿佛曾经也有一个人在自已的怀中般,淡淡清新的味道,皮肤的感触,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到底曾经有过谁在我的生命中,却完全被抹杀了。
幽静的月色,寂寞的石子路上,二个重叠的影子静静的移动着。
看着武京的脚,飘盛无法置信,无数的新伤旧伤布满了他整个脚,轻轻的用药水拭着已经肿起的脚踝,飘盛突然发现一道咬痕,微微开裂的伤口,翻出一丝丝的肉,血慢慢的渗出,分明是刚被咬不久。
“这是怎么回事?”轻轻抓着武京的脚包扎着,飘盛感觉武京脚一抖。
“没什么回事。”武京漫不在乎的说着。
“为什么?”飘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眉头越皱越深,摸着武京已经开始有点变形的关节,飘盛已经猜到武京身有疾病。
“不为什么?”武京的心开始慌了,秘密是不是被发现了。自己是不是被暴露了。
放开了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飘盛站了起来,目光深沉地说:“你有痹症(现称为类风湿)。”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快乐还是忧伤,武京突然从心里升起了预感,他是不是开始怀疑起我了。武京害怕了,一股风雨欲满楼的感觉正慢慢占满自己的心。
第二十章
跟随武京的那个夜里,站在曾经的轩文阁的门口,在一片悠然中,飘盛恍惚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温柔的看着自己,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只是武京的背影。飘盛突然感觉他的七年碎片般的记忆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却被人毫不提起。
回想着父母告诉他的从十岁到十六岁的日子毫无破绽,却叫让自己有几分的奇怪。第二天上早,飘盛来到了那个已经废弃多年的庭院,站在庭院中,四周环望着,太陌生了,只有十岁前那模模糊糊是似而非的印象,夏日金黄色得泛白的阳光灿烂地洒下来,只映得那绿草小花乱石朽木灼灼逼人,让飘盛想不起过去,也无法想象昨晚那如梦幻的一幕。眯着眼,望着不远的废墟耸立着,飘盛却突然感觉奇怪,既然已经烧了那么久,为什么家人不将这里重新进行整理修建,却让这大片之地遗弃荒芜,实在非常的奇怪。琢磨着飘盛转身想要离开这里,但门外经过的二个丫环的谈笑声,却让他又惊又奇。
“死丫头,再乱嚼舌根,小心夜里将你关在这里。”
“怕什么,我家里后面的田地比那园子大多了。快说,你是不是对隔壁的那个阿牛有意思。”
“去,去,乱说什么。谁……谁对谁动心。你不怕,要知道这个园子……”声音低下了,但飘盛还是听到了那个词:闹鬼。
“不……不……会……吧……闹。”声音突然变大。
“别说,别说那个字。这可是柴房的阿伯昨天路上给我讲的,怕。”
柴房的阿伯,走出了院子,望着那小碎石路上映照着纤纤细柳随风舞动,被人走过千百次磨得发亮的石子闪烁着点点白光,少女活泼而清脆的对话渐渐远去,转过身飘盛决定去柴房。
柴房在陈府的厨房不远处,一走进便见老者坐在绿荫下的凉椅上抽着旱烟。
“阿伯。”飘盛试探着轻声的叫着老者。
老人满脸的疑惑抬着头从上到下打量着飘盛:“你是?”
“阿伯,我是听说你知道很多故事,所以今天特来听教。”飘盛自动将不远处的矮凳搬过来,坐在阿伯的身边。
想是阿伯是个好讲故事的人,听说有人喜欢听他讲故事,顿时喜笑颜开,重重的咂了二口烟,便天南地北,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这一讲便是半晌,一直飘盛都面带着笑声听着,终于阿伯停下了口,从边上拿起了水杯大口的喝着。
像是无意闲谈般,飘盛问着:“听说阿伯知道关于陈府闹鬼的故事。”
抹了抹嘴上的口水,阿伯嘿嘿笑了二声:“谁说的,我可不知什么闹鬼的故事,这青天白日,安居享福,何来鬼。”
“哦,那我为什么听说陈府里那个废墟曾经闹过鬼。”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老者。
“咦,有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没有。没有。” 老人摇着手。
“哦,那多半是我听错了。那阿伯,我先走了。”飘盛看着眼前的老人表情十分的正常,毫无心虚的感觉,笑了笑,想是自己听错了。便站了起来告辞。
“喂,小伙子。”老人叫起来,飘盛转过身看着绿荫下的老人正慢慢的站起来,说着:“小伙子,这世上本不闹鬼,闹鬼的只是人心。”
“谢谢阿伯了。”拱了个手,飘盛转身离开。
看着远处的人影离开了,老人笑呵呵的又坐回了凉椅。悠哉哉的坐着吸烟,直到听到脚步声,蹭的一下坐起,看着远处端饭而来的丫环。
“阿伯,看来今天你没有乱跑,也没有乱说话吧。”
“没有,没有。今天绝对没有,闺女,你答应给我带着烟草在哪里?”
虽然没有在阿伯那里听到什么,飘盛还是旁敲侧击的问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当自己问道为什么将那片院子空起,而不将轩文阁在那里重建时,母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不自然,敷衍的说着算命说那里风水不好,对你有影响,所以才在陈府重新看风水找了块新地方,重新建了一座。再听到飘盛说据传那里曾闹鬼时,母亲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后又马上恢复正常,斥责飘盛听些光怪离奇之说。
看着母亲强烈的反映,飘盛只得笑颜的解说。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
武京偷偷的看着边上坐着却神飞魂飘的飘盛胜是感觉奇怪,自从那一晚之后,武京都下意识的躲着飘盛,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做的心理,却无法阻止自己如此而为。而飘盛像是不知道般,只是做着自己的事,但却总是若有所思。偶尔,会发现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让武京又惊又诧。
坐在椅边,武京混身不自在,虽是飘盛来找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二眼无神的看着杯子。
“陈少爷,不知有何事。”武京终于还是询问道。
像是反应过来,飘盛哦了一声,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了武京的面前:“来,这是给你的。”
疑惑的看了一眼飘盛,武京慢慢的将布包找开,里面俨然包着四个药包。
“那天,我就发现你身有痹症,这种病看似不伤性命,但长期下来,必会导至四肢不遂,影响行动,重者还影响……”看着飘盛满脸的关怀,听着他仔细的嘱咐着平时需要如何注意饮食,注意休息,保持心情的平和等等。武京心温暧了,像是期待很久的风吹过了草原,带来了绿草和花幸福的味道,武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喂,阿泥你怎么了?”看着不语的武京,飘盛问道。
“哦,我……谢谢了。”说不出自己的感动,人世间二十多载,而飘盛是唯一活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无论他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