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灯光里,西凡苦涩而得意地笑了。
***
第二天一早,刚刚上班的麦林就接到了盛家臣的电话,冷冽的声音让麦林有点不寒而栗。
“上海中翔地产总经理出缺,告诉董事会成员我提名顾章,你准备材料给他们,后天董事会上裁决。”
“顾特助?!”麦林张大嘴巴。
“怎么了麦小姐?”
“噢没什么。”麦林及时闭嘴。
“另外,通知东汉航运的邱哥,那批石油的生意我们退出。”
“是。”麦林紧张地纪录。
“还有……帮我预约一下华盛医院的向大夫。”
第七章
“唉,要是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也愿意当同性恋。”难得这一会儿客人少,明亮的灯光下,阿齐坐在西凡对面,托着腮畅想。
“你可以试试啊,看小茵咔嚓了你。”西凡笑,小茵是阿齐的女朋友。
阿齐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瞥一眼在旁边吧台上写作业的小豪,果然,小豪正仰着胖脸儿困惑地看着他们。
“臭小子,非要到这里来写作业,期中考试得零蛋看你爸请你吃笋炒肉。”阿齐骂小豪。
“西凡哥哥搬走了,家里一到周末就闷得要死。”小豪噘着嘴,摔打自己的笔。
“好啦好啦,别怕小豪,到时候哥哥帮你猜题。”西凡抿一口酒。
“哎,”阿齐突然用肘撞一下西凡,笑道:“超级情人接你来了,今天好晚。”
“该罚。”西凡一叩桌子在高凳上转过身来,果然,耳边响起了嗒嗒的铁鞋掌的声音,西凡暗自好笑,想象着俊逸的家臣穿着巨土的钉掌鞋子出没盛氏大厦的样子。
一只大手温和地抚上西凡肩头,家臣叉腿在旁边高凳上坐下。
“他喝了多少了,阿齐?”
“第一杯。”阿齐笑着回答,他现在是盛家臣的内线,每天严格按照医嘱监视西凡。
“不错,给我一杯,喏,你的小费。”家臣拍在桌子上几张百元大钞。
那哪里是小费,简直是充当间谍的工资,阿齐笑眯眯地收起来。
“恶心,”西凡呸了一口,恋恋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红酒。
“今天有点事来晚了。”家臣握住西凡放在台子上的手,稍稍比一个月前多了点肉,这个人,长点肉好难。
“小豪,你该去睡觉了,不要让秀姐来找你。”西凡扭头对着一边喊。
“西凡哥哥讨厌,他一来你就让我走。”小豪咕哝着收拾书包,爬下凳子,过来踢了一脚吧台道:“盛家臣,盛家臣,有什么好。”
说罢咚咚咚走了。
西凡扭脸看着小豪的方向失笑,家臣凑过去仔细看着他脸上疤痕,似乎比上个星期又稍有淡化,看来昂贵的药大多还有昂贵的理由,只是要完全去掉,恐怕还是需要手术。家臣正想着,西凡突然回头,立刻撞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家臣低笑,趁机亲了一下西凡脸颊。
“唉,幸亏小豪走得及时,看不见儿童不宜,阿茵也不知跑哪里去了。”阿齐喟然。
“唱完了?我们回家?”家臣问西凡。
从向大夫那里回来以后,家臣严格按照医生嘱咐安排西凡作息,商量来去,豪哥也只好让步,免了西凡的午夜场。
见西凡点头,家臣起身去衣帽间拿他的外套。
回到公寓,出了电梯,家臣一边掏钥匙一边说:“我带了个朋友来,他在屋里等着要见你。”
西凡站住,面色一凝。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家臣不理,推开门道:“他一定要来,我也没办法。”
西凡跟在后面,脚步迟疑,进厅蹬掉鞋子就站住不动了,冷冷地看着前面。
“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你哥哥李西凡。”
西凡冷淡地伸出手去,等了半分钟,突然一个热糊糊湿耷耷的东西粘上来,西凡吓得往后一跳。
“李西凡,这是大狗。”家臣得意地说。
西凡定定神,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已经蹭了上来,惊讶地张大了嘴,西凡半躲半迎试探地摸着。
“讨厌……你,你这个混蛋,你哪里弄来的,是给我的?”
西凡笑着叫起来,家臣一边扭头看着他,一边打开狗食。
“我今天回来晚了,就是去接大狗了。”
家臣过去,把放好狗罐头的小碗递到西凡手上。
“去培养感情吧,他非常聪明,知道避开树木行人,闷了他可以带你出去。”
大狗身材高大细长,一身黑亮的毛,摇着尾巴紧紧跟着新主人,西凡兴奋不已,端着小碗跑到大厅中间坐下,大狗一头扎进碗里,呼噜呼噜吃起来。
把目光从西凡身上收回来,家臣拎起还在桌子上的东西。
“我在厨房,有事叫我。”自己在家的时候,家臣很少让工人上来做饭。
“家臣,”西凡抬起头。
“?”家臣站住。
西凡却又把到口的谢字咽了下去,停了一下,才摸着大狗笑道:“我要吃米粥,清米粥。”
“不行,你要喝骨头汤和牛奶。”家臣说,“还要吃什么?”
西凡气结:“不要了。”
“这才对。”
家臣说完去厨房了,剩下西凡在地毯上和大狗玩。
“大狗,你喜欢吃什么啊?”西凡问。
大狗把脸埋在碗里还在呼噜呼噜。
“大狗,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吃什么。”西凡笑着说。
***
“西凡,昨天豪哥跟我说,有个客人问你想不想出唱片是吗?”
“嗯。”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西凡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牛奶。
“你为什么回绝?”
西凡不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跟别人合作,我们可以自己出,只要你想。”家臣握住西凡的手。
“我不想。”西凡垂下眼睛。
“……?”
西凡似乎没有了往日的雄心,除了还坚持去单行线唱歌,白天就窝在家里写写曲子,头两天家臣帮他找来了盲文版的法律课本,西凡碰都没碰。
“怎么了,你破产了?养不起我了?”西凡笑着问家臣。
“为什么?”家臣盯着西凡。
“我是个瞎子。”西凡脸渐渐冷下来。
“向医生不是说过了,等有了合适的角膜捐献者就可以做手术了吗。”
“我喜欢被人养着。”
“你!”
家臣看着西凡,终于不再说什么,起身收拾桌子,平时西凡总是帮忙,今天坐着没动。
家臣把杯盘冲了放进洗碗机,又把锅子扔进池子。
“Damn it!”
家臣往后一跳,还是没能躲过溅出来的脏水,不习惯带围裙的代价就是增加衬衣的淘汰率。家臣挽起滑落的袖子,开始冲洗,发明洗碗机的人一定是个笨蛋,为什么一定要先冲干净,简直是重复劳动,家臣不爽地干活。
好容易弄得清静了,家臣擦着手走出厨房,四下里晃晃,没有看到西凡,再找,低低的说话声从浴室里传来。
“大狗你是什么颜色的啊,黑的还是白的?”
浴室门开着,家臣悄悄走到门口。西凡已经换了睡衣,正把大狗按在浴缸里刷洗,泡沫到处都是,黑狗真得变成了白狗。
“大狗爱叫吗?爱咬人吗?大狗喜欢我吗?”西凡一边刷,一边罗罗嗦嗦地自言自语。
大狗满头泡沫,突然扑嗒嗒猛一阵乱甩,水溅得到处都是,西凡嬉笑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狗趴在池子上伸出大舌头就舔,西凡一边躲一边撩开额前弄湿了的头发,突然用手托住大狗下巴,凑过去带疤的一边面颊低声问道:“大狗,这样的脸你也喜欢吗,你不害怕吗?”
大狗摇着尾巴贴着西凡嗅来嗅去,西凡笑着楼着它道:“大狗,你真是个跟盛家臣一样的傻瓜。”
西凡、西凡!
家臣眉头紧锁,默默靠在门边,看着依然瘦弱的男孩子浑身湿漉漉地跪在池边,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西凡额头上的那个白斑。那是一次校运动会上磕的,一连好几个月西凡都带着帽子,后来还刻意留了长长的额发。从心底里叹口气,家臣悄悄退出浴室,原该想到西凡消沉的原因,毕竟他曾经是一个那么爱臭美的男孩子。
今生今世,西凡都不会再选择任何抛头露面的职业了吧。
家臣不介意养他,却真心不想西凡永远把自己埋在失落里。
西凡牵了裹着大毛巾的大狗出来,突然觉得有点异样,似乎好久没有听到家臣的声音了。西凡皱起眉头,扔下大狗四下里叫家臣,健身房、书房、客房,整个公寓里到处一片寂静,西凡心慌起来,难道家臣出去了吗。
家臣从来不曾不告而别,想起刚才饭后的话,西凡的心慢慢沉下来,跑过去打开房门,站在空寂的走廊里叫,“家臣,家臣!”
先用大皮箱凑合吧,明天再和西凡去买狗屋,家臣拖着一米八的旅行箱在阳台上乱转。幸好阳台是封闭的,以后不拉落地窗就可以让冷空气进来,不然到了夏天会把大狗热死。家臣把箱子里的大垫子铺好,巨大的骨头玩具放在角落,然后是沙盆,恶,这种东西还要经常换吗,盛董事长踢踢盆子站起身来。
公寓阳台极大,希望大狗满意,不要半夜里挤到我和西凡之间,收拾干净,家臣环顾四周,拍拍手拉开了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
房间里好静,西凡不在,大狗也不在。
跑出健身房,家臣已经变了脸色,这么晚了,李西凡到哪里去了?抓起桌上手机,家臣才突然想起来,因为盛氏比以前安全,家臣已经把楼下碍眼的保镖通通遣回了保安部。冲出公寓,走廊里空无一人,家臣按下电梯,电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家臣焦急地用手猛拍电梯纽,好容易门开了,家臣冲进去,深吸一口气直接按下了地下一层停车场。
停车场里冷飕飕空荡荡的,自己家的几辆车都安静地趴在那里,家臣绕了一圈,手里出了冷汗,转身沿着楼梯往上跑。
一楼大厅里,只有两个老人还在和值班保安聊天,看见家臣没头苍蝇一样从休息室转出来,保安才明白他在找人,连忙站起身,伸手向门口指了指。
家臣往外紧跑了两步,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了口气。
大门外面,西凡穿着睡衣,正抱膝坐在台阶上看着大路发呆,干干净净的大狗乖顺地卧在他身边。
“李西凡。”家臣冷冷叫。
“家臣?”西凡听到鞋掌声从身后大楼里传来,滕的站起身,“你没有出去?你刚刚在哪里?”
“阳台上!我刚才在弄狗窝!”
“阳台?!”
“不然你以为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家臣肚子里有气,口气也急。
西凡心虚起来,一声不吭就往门里走。
家臣挺身把他挤住,狐疑地伸手往西凡身上摸。
“李西凡!”盛家臣声音高了八度,西凡冻得冰棍儿一样,被大狗弄湿的睡衣潮乎乎地挂在身上。“李西凡,你身体很好是不是!”
西凡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潮湿和着凉,都是大忌。
“马上去洗澡就是了。”西凡低着头从他身边挤过去,家臣气得咬牙,只好和大狗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进电梯,西凡朝墙站着,不巧家臣低了低头。
“你又不穿袜子!”
“也湿了。”西凡用头抵住墙。
“湿了不会换一双吗!”盛家臣脸都绿了,“要知道寒从足下生,你要是不想明天骨头疼,你就……”
“盛家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象唐僧一样啊!!”西凡用头碰墙,家臣终于戛然而止。
两人一狗不爽地进了房子,西凡一指阳台,厉声道:“大狗,过去!”
听到苗头不好,大狗颠颠儿地跑去阳台,乖乖在箱子里卧下,伸着头往客厅里看。见西凡有气无处撒的样子,家臣怒气反倒消了,心中暗笑,圈住西凡把他往浴室里推。浴室里到处是水,一片混乱,家臣拧开浴缸的龙头。
“这是什么鬼东西?”
浴缸里一层黑黑的针状物,家臣狐疑地伸指拈起一根。
狗毛!!
盛董事长掩面长叹,决定把它留给明天的工人收拾,转身打开玻璃屋的花洒,家臣试试水温,这才把身后一脸不快的人拉过来。
“脱衣服,李西凡。”
“这么挤,你先出去。”西凡手放在纽扣上。
知道西凡不喜欢自己看他的身体,家臣用胳膊一搂,低头轻轻亲了亲他温凉湿润的唇。
“……好,我出去。”
关上门之前,家臣回头轻轻地说了句:“你放心,西凡,有你在,我……哪里都不会去。”
***
当西凡红通通虾子一般出来的时候,家臣正在噼哩啪啦在手提电脑上打东西,屋里的温度已经调高了,西凡扯下毛巾爬到床上。
“你在干什么?”
“是东汉航运的东西,你盖上点儿,我马上就完。”家臣道。
家臣放在床头柜上水已经凉了,西凡摸起纸片上的药,一口吞掉,然后分辨一下旁边药膏的气味,开始往身上抹,应该发明一个抹药膏的机器,因为世界上最为漫长而麻烦的工作就是用手搓热皮肤让药力渗透。
一个凉凉的东西碰到了脸上,西凡笑着闪了一下。
“别动。”家臣捏住西凡下巴,把药均匀地抹开,指肚沿着伤疤温柔而有力地按摩。
“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家臣说罢,开始慢慢涂抹西凡的手指。
“哼,”西凡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家臣若有所思地看着西凡,突然用手攥住西凡胸前晃荡的戒指。
“把它给我戴几天行吗?”
西凡一愣,随即道:“给,拿去。”
湿湿的鞋带儿打了死结,家臣从裤带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轻轻一割,戒指沉甸甸落到手里,西凡的手指细,家臣只能把乌黑的小东西戴在小指上。
“等你哪天愿意把它戴在手上了,你就全好了。”家臣说。
西凡不理,转身趴在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家臣摇摇头,开始用手大力揉搓他的脊背和四肢。西凡修长的身子已经不再瘦得可怕,浅麦色的皮肤下是紧紧贴附在匀称骨骼上薄薄一层肌肉,勃勃生机与柔弱的感觉优美地混杂在一起,似乎连深深浅浅的伤痕都有着一种特殊的诱惑力,家臣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散发着药香的肩头。幸好西凡知道家臣不是柳下惠,每天沐浴后都要穿上短裤再让他按摩,以免家臣半途而废,只可惜这种自信实在少的可怜,即便在家臣面前也难得一见。
“你太敏感了,西凡,有时候人必须硬起心肠活着。”
西凡不说话。
“想要忘掉过去,就要学着面对。”家臣有力的手指从西凡脊背中央一点一点揉向外侧,从上往下,动作缓慢而熟练。
“我知道。”西凡闷在枕头里说。
“下个周末,愿意跟我回到……岛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