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西凡终于说。
家臣换了一种药膏,点在疤痕上,用手指不轻不重按压揉搓,西凡侧过脸,一只细长的手搭在家臣膝头,身子随着爱人的动作轻轻晃动,渐渐地,呼吸均匀起来。柔和的灯下,盛家臣宠溺地看着他。
***
“董事长,如果我们再让出那批军火,东汉的生意就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是啊,现在只剩下原来维持场面用的水果和电子器件进出口,税重利少,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啊。”
东汉航运的王总和邱哥一脸无奈,肩并肩坐在盛家臣的对面。
“我不想再说了,”盛家臣冷冷地说,“这种油水,盛氏以后会拱手相让。”
“可是……”到口的肥肉不吃,王总实在不甘心。
“东汉生意转向,你们早接受早好。”盛家臣盯着为盛氏地下行业打拼多年的老人,毫不留情地说,“这么多年,大家的退休金攒得也差不多了吧。”
王总和邱哥一起变了脸色,盛氏待遇极丰,不想提前退休就最好闭嘴,两人惶惶不敢再说,对看一眼,起身告辞。推门出去,王总掏出手帕擦擦头上冷汗,自从盛家臣十八岁接掌盛氏以来,每次见到这个小老板,王总都要紧张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经过会客厅,有客人坐在沙发上等,董事长秘书麦小姐正倒咖啡,那个客人很年轻,俊秀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白色伤疤,邱哥看一眼,似乎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
见电梯门关上了,王总才诡秘地把脸凑到邱哥耳边。“邱哥,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谁?你认得?”
“他就是大家说的背叛了盛家的那个男孩儿,魅力无穷啊,这样都能被董事长接回来,听说把董事会里的老家伙们气得半死。”
“你是说他……他是,没错,他是李西凡!”邱哥声音颤抖,伸手去按电梯。
“你认得他?”
电梯门开了,邱哥走出去,回身郑重道:“没错,我认识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
“讨厌,为什么向大夫总是说要等。”一进办公室西凡就闷闷不乐地坐进沙发。
“怎么了?”家臣扔下手里文件。
“大夫说眼膜手术还要等。”麦林笑着替西凡答。
“其他呢?”
“各项指标还可以,只是胃部溃疡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许再喝酒,继续增强体质,补钙服药,定期检查。喏,这是报告单。”麦林把东西递给家臣。
“好,你去吧,麦小姐。”
“谢谢麦姐。”西凡欠欠身子。自从上个月被家臣逼着来盛氏大厦,西凡渐渐和开朗能干的麦林熟络起来。
“不客气,记着让董事长给我加班费。”麦林笑着出去了。
今天是西凡体检的日子,家臣抽不开身,又不放心别人,所以就让麦林陪着西凡去了医院。
听见门关上了,西凡就势又往下坐了坐,两条长腿横出去好远。他穿了米白色套头线衫,蓝色的牛仔裤,虽然还是瘦,但不再是弱不经风的样子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过来。”家臣拍拍大腿,西凡懒懒走过来,被家臣一把拉住抱在腿上。
把脸埋在西凡身上,家臣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干燥温暖的大手探进衣襟,家臣紧紧把握住西凡细腰,体会着手下难得的肌肉感。
“怎么没见我小舅子?”家臣用鼻子拱开西凡衣服,笑问。
“麦姐说是去医院,不让我带大狗。”西凡撇撇嘴,“我说我是瞎子,麦姐说瞎子也不好。”
家臣把头埋在西凡衣服里笑,能这样说起自己的缺陷,西凡真是进步良多。
“下次你就说我小舅子也病了,需要向医生检查。”
“向医生说不给你和大狗看病,因为你们两个毛发太重,普通听诊器测不到心音……呜!”
家臣突然呲牙咬住刚刚鼻尖碰到的柔软的小豆子,西凡陡然闭嘴,发出了令人满意的吸气声。
下午的董事长办公室,阳光充足,温度宜人,只是气氛不适合办公。
***
邱哥在客厅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才开了,高大冷峻的盛家臣后面跟着刚才客厅里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
“董事长。”
“你怎么还没走?”家臣一挑眉毛。
“他在等西凡。”麦林说。
“等我?”西凡脸上还留着红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谁?”
“李律师。”邱哥欠身道。
西凡猛地呆住了,这么恭敬的语气,这么陌生的称呼。
“李律师,您忘了,我是邱哥,那次开庭前两天,您曾经带着我去剪头发照相。”
邱哥激动又难过地看着西凡,兄弟们都说他是个叛徒,都说他变成了丑八怪,唯有邱哥一如既往,把李西凡当年的好处记在心里。
家臣立刻伸手握住了西凡,还不曾有人这么直接地提起西凡往日风采,他好容易建立的些许自信能否承受得起。
“我等您,就是想告诉你,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律师!”
事实上西凡当日不过是个实习生。
西凡先是呆了呆,然后突然羞涩地笑了,泛起樱红的肤色,灿烂明亮的样子让周围三个人不知不觉个个目不转睛。
“邱哥,很高兴曾经能帮你。”西凡道。
“李律师,如果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邱哥在外面也已是大佬,今天在西凡面前却如此谦恭,麦林不觉耳目一新。
“老邱,我们先走一步。”家臣放下心来,笑着揽过西凡往电梯走。
“董事长!”麦林连忙叫道。
家臣站住。
“刚刚上海打来电话,顾总下个星期要回香港述职。”
家臣不为人觉地顿了一下,才淡淡说:“知道了。”
电梯开了,家臣按下一搂按钮,转身在西凡颊上亲了一下。
“你这家伙真腻。”西凡笑着推他,问道,“麦姐说的是哪个顾总?顾章吗?”
“嗯。”家臣慢慢直起身子,收敛了笑容。
***
家臣已经学会做蟹黄豆腐煲了,西凡自己能干的事也越来越多,上个星期,西凡索性央着家臣,让他辞掉了楼下最后一个工人。
总算又到了星期五,半下午的时候,西凡带了大狗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初夏的太阳威力四射,拎了几个装满了火腿奶酪的袋子,西凡走得脸上微微出了汗,和家臣打算明天去岛上过周末,所以买的东西都是简单的西餐。
大狗摇着尾巴熟练地带着西凡往回走,一路尽忠职守,只有在快到大厦的时候,停下来看了看一位太太怀里的白色奇娃娃狗。
一人一狗兴致勃勃地回到公寓,出了电梯门,西凡就听见了麦林大惊小怪的声音。
“小祖宗,你到哪里去了?让我这盛氏董事长秘书在门口干等。”
手里的东西被麦林接过去,西凡笑嘻嘻掏钥匙开门。
“麦小姐不上班,到这里来干吗,你们董事长回来了?”家臣昨天去了东京。
“中午回来的。说来恶心,有人怕你闷,让我来送他带回来的最新CD,还有上林屋的寿司,说是放到下班就变味儿了,真是,恶。”麦林挺怕盛家臣,可是看见西凡就变了嘴脸。
“他在公司里?”西凡笑问,麦林在往冰箱里放东西。
“想他了?”
麦林看着西凡,擦擦手准备回公司了。西凡是那种特别耐看的人,脸上常常漾着笑意,不象董事长,白长了一张俊脸,冰山似的神情拒人千里之外。
“想了,怎么了?”西凡挑衅地抬起下巴。
麦林看看表,四点了,回到公司也快下班了。
“那就跟我去接他吧,人家今天可是不远千里带了寿司回来的哦。”麦林戏谑地笑道。
“不好吧,麦姐,还上班呢你们。”西凡稍稍有点脸红。
***
麦林把西凡领进董事长办公室,娴熟地泡好一杯咖啡放在桌前。
“西凡,乖乖在这里等,董事长和顾特助马上就回来了,我等下要出去,就不照顾你了。”
“麦姐,你这么说有歧视的嫌疑哦。”西凡笑着说。
麦林的高跟鞋声消失在门外,西凡站起身,开始东游西晃,不一会儿喝下肚的咖啡有了反应,他摸索着走进了隔壁的卫生间。
这个地方的格局好怪,每次洗完手西凡都找不到擦手的纸巾,正磨蹭着,突然外面一声门响,接着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是家臣和……许久不见的顾章。
西凡愣了愣,苦恼地揉揉自己的头发。该见的人总归要见,西凡暗自鼓励自己,刚要出去,却听到顾章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董事长,您不能把李西凡留在身边。”
西凡呆住,不知不觉摒住了呼吸。
“为什么?”家臣淡淡地问。
“这样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谁会说,你,还是我。”顾章不是家臣的朋友吗,为什么家臣的声音这么冰冷。
“您忘了还有周涛!他迟早会想明白的,他莽撞,可他不是笨蛋!”
骤然听到一个令人心悸的名字,西凡闭上了眼睛,事隔几年,为什么他还在被人提起?
“他被判了终生监禁不得保释,西凡不可能再见到他。”
“家臣!”顾章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你不用担心李西凡,他……不过是个瞎子。”盛家臣口气依然,只是不觉放缓了语速。
“可是,即便瞎了,他依然是李西凡!”事关大局,顾章不肯放松,“这个瞎了眼的李西凡从来都不在您的计划之中!”
外面有片刻的安静。西凡的脸有些发白,他往后靠靠,贴住了冰冷的大理石墙壁。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熟悉的字眼串在一起,我却听不明白。
“顾章……在西凡被救回来的时候,你看过他的验伤报告对不对?”家臣沉声道。
“是。”顾章声音也低下来,不情不愿地回答,“……我承认他吃了很多苦,即便泄密也……情有可原,可是这……不也正在意料之中吗。”
“你错了,顾章,事实上我们,”盛家臣艰难地选择字眼,“我们……错估了……人性。”
“什么意思?”
“让李西凡泄密的不是那张验伤报告,而是……摩萨德的致幻剂——TOX。”
“……”顾章沉默在震惊里。
“因为西凡……太傻,我们几乎失败。”
“……那么,李西凡就更有理由恨你,恨我们,恨盛氏。”顾章终于冷冷地说。
“……恨我。”家臣低低重复。
“没错,李西凡是个傻子,但您不要忘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傻子,如果哪一天他开始怀疑我们,发现自己不过是你残忍计划里的一个棋子!不过是借以传递错误信息的……”
“不用说了!”顾章的话头被盛家臣突兀地打断了。
西凡觉得自己踩在棉花团上一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他贴紧墙壁,任凭身子慢慢地滑下去,把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放心,”西凡的耳朵里,家臣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宛若金属交错,分外钻心,“李西凡的聪明,从来不用在自己人身上,他防天防地,不会防我……盛家臣。”
……
外面终于静下来了,家臣和顾章走了吗。
西凡背靠着墙壁,仰脸跪坐在地上,没有用处的黑色眼睛大大睁着,灰败的脸上俱是迷茫。
下午的办公室,阳光灿烂,温度宜人,安静而虚空,只有水珠从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渗出来,一滴、一滴,重重地、清晰地敲打在池子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西凡才东摇西晃地慢慢站起身来,跪得太久,双腿都麻了。
头昏昏沉沉的,西凡闭上眼睛,低头看看,黑暗里,是自己一颗搏动的心,活泼泼地跳着,裹满了荆棘。
姓麦的女人好像还没有回来,第二十八层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西凡还记得这层楼的结构,慢慢摸索到电梯口,他独自下楼。
大狗自己在家,不知道还好不好。
第八章
因为要和顾章陪日本芥川家的家长吃饭,家臣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得以脱身,西凡已经自己打车去了单行线。
周末晚上酒吧里人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家臣进去的时候,柔和暗淡的灯光里,西凡正在唱歌,陌生的调子,顿挫的忧伤,伴奏只有西凡手中单纯的一把吉他。
……
上帝,我放自己在你手中,
不想怨恨,不想放手,
但求来生,不再相逢,
不再固执,不再强求,
但求来生,不懂爱情。
……
曲子已经接近尾声,徘徊的旋律,重复不已。
西凡那低垂的眼帘,俊美的容颜,磁性而无波的声音,再一次让盛家臣呆在那里,他靠着吧台,痴痴看着低吟浅唱中的李西凡,冥冥中,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西凡慢慢摸索着放下吉他,咚咚的脚步传了过来,接着一双硬硬的小手抓住了自己,西凡温和地笑了,小豪这家伙,今天来的好晚。
家臣端一杯酒走向角落,大狗居然也在,正撒着欢和小豪玩,西凡笑盈盈地靠在软椅上,家臣过去坐在他旁边,黑暗里揽住西凡细瘦的腰。
“小豪,喜不喜欢大狗?”背靠着家臣,西凡问小豪。
“当然喜欢了。”小豪喂大狗薯片。
“那么帮西凡哥哥养它好不好?”感到腰里的手不满地紧了紧,西凡微微侧脸道:“家臣,我们去了岛上,大狗会寂寞。”
“我们可以带着它。”
“我不能……去哪里都带着它。”西凡回过头,低声说。
“可是西凡哥哥,我妈妈不让我养狗,说房子不隔音,邻居会生气。”小豪难过地仰脸道。
“哦。”西凡愣住,木木地点点头,半天才拍拍手轻声叫道:“大狗!”
大狗抛下小豪,摇着尾巴扑上来,伸着舌头,把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西凡手臂上。
“大狗,那你可……怎么办啊。”抱住大狗,西凡黯然笑道。
***
晚上,西凡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早早洗了澡就要睡觉。
看他垂头坐在床上,家臣心疼地凑过去,搬过西凡脸来仔细察看。灯光下,西凡两颊润泽,天生的曼长脸儿、尖下巴,加上黑蒙蒙一双眼睛,青春秀挺里带着几分单纯。
感觉家臣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放手,西凡便笑起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摸上家臣的眼睛,说个儿郎你现在一定是目灼灼似贼。看他淡色的嘴角弯起来,家臣忍不住凑上去,吻住了那柔软的诱人薄唇。
西凡慢慢闭上眼睛,家臣的吻温柔而甜蜜,散发着淡淡的Gevallia的气息。正沉迷间,西凡突然感到喉间一阵腥甜,双臂用力,登时推开了家臣,西凡笑说家臣我要去厕所,我快要憋不住了。
家臣笑着松开他骂道混蛋你真会拣时候,西凡捂着嘴连滚带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