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豪美社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今年二十四岁的安本橙开的「生活花园」花草茶铺。「生活花园」是安妈一手创立的,自安妈跟安爸出车祸去世,安本橙一手接下,算算,也已经三年过去了。
安本橙有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六五公分,四十八公斤清瘦的身材。一头褐黑的中长发柔顺地沿着脸庞垂下,大眼弯弯,明亮有神,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初秋迎风绽放的雏菊,清丽里带着一抹娇嫩。尤其当她靦地对人一笑时,总会让看的人觉得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她可是豪美社区公认的第一美女,而她所开的「生活花园」,则是众人们每天必来造访的地点。每天早中晚饭后,大伙儿不来「生活花园」看看本橙丫头的笑脸、喝她一杯香暖暖的花草茶,后,整天都觉得不太对劲。
「本橙,我要一杯茶。」街坊邻居们一个个吃完早餐,就会拎着报纸、菜篮,来到「生活花园」闲嗑牙。
「我也是。」
此起彼落的应答声在三十坪大小的店面里回荡,安本橙一边留意是谁进门,一边仔细地将水注入瓷壶中。
大伙儿人手一杯喝得正惬意,突然听闻一阵惨叫声。转过头去,只见社区干事庄大伟,拎着一只牛皮纸袋,急匆匆地朝「生活花园」跑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干么,大伟?七早八早就听你在那呼天抢地,失火啦?」杂货店老板娘蹙眉。
「这件事比失火了还严重!你们看这个——」大伟把牛皮纸袋打开,将里头的公文拿出来放在木桌上摊平,十几颗大头团团将桌子围住。
「怎么会这样」杂货店老板娘惊喊。「这公文你什么时候收到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他要我们一个月内搬,这么突然我们能搬到哪去?」
「对啊对啊!」
「大家先别吵,先听大伟怎么说。」在「生活花园」隔壁开小书局的陈爸冷静地安抚大家。
「我能怎么说,我也是满头雾水啊!」大伟转头朝安本橙看了一眼。「本橙,你去拿你家的租赁契约借我瞧瞧,我刚临时要找,一时找不到。」
「噢。」安本橙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跑去拿来。「契约在这里。」
打开,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在地主兼房东欧豪有生之年,豪美社区一律以一个月一万二租金,租给原豪美社区的居民。
「不对啊……」庄大伟反手抽出公文,念出签在公文最后面的人名。「欧石楠这公文不是欧豪发的!」
「欧石楠?」陈爸突然惊呼。「我的天啊!瞧瞧我们这群人,竟然连豪哥走掉了都不知道!」
「豪哥啊~~豪哥!」杂货店老板娘率先哭了起来。「我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全都忘了你啊~~」
一群人相拥而泣。对欧豪最没印象的安本橙,忍不住小声地问:「不好意思,陈爸,那个叫欧石楠的先生,他到底是谁啊?」
陈爸擦擦鼻涕眼泪。「谁?他就是豪哥的儿子啊!」
待喘过气,陈爸将豪美社区来由大概跟年轻一辈详述了一遍,二十五年前,豪美社区连个名字也没有,是因为一个名叫欧豪的男人将地买下、重盖,众人为了感念他的慷慨义举,才将社区定名为「豪美社区」。
「原来『豪美社区』那个豪字,讲的是他啊!」安本橙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那个豪是哪个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伟打断陈爸的回忆,伸手扬扬白纸黑字的公文。「谁来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相对而视,然后一致摇头。
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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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辆擦得闪闪发亮的黑色Jaguar名车停在豪美社区街边。身着正式西装的欧石楠,打开门下车。一站定,他双眼炯炯地顺着两侧屋房看了一遍。
这就是豪美社区。
踩着稳健的步伐,欧石楠从左侧第一栋,挂著『豪美社区总干事」招牌的红色木门,一直走到最尾端。当他正准备掉头走回座车处时,一阵扑鼻的花草香,蓦地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头看,「生活花园」的木头招牌映入眼帘,娟秀的手写字注明店里专卖花草茶、手艺品和纯精油。看到「茶」这个字,欧石楠脚步一停,突然推门走入。
「欢迎光临。」
一听见门上牛铃咚咚响,安本橙立刻放下手里的剪刀和丝带,站起来面对客人。两人目光相接,她难掩惊艳地瞠直双眼。
好俊俏的男子!
往后梳拢的黑发衬托出男子有如混血儿般深邃的五官,黑色眉毛斜飞,鼻梁坚挺,肤色是带着点光泽的小麦色,笔挺的铁灰色西装穿在一百八十公分高的他身上,感觉再合适不过。安本橙还是第一次看见西装穿得这么帅的男人!
两人目光相接,触及他深邃的眼眸,安本橙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
黝黑的眼眸在看见安本橙的刹那闪了一瞬。身为「欧氏创投」董事长,人称「狂鹰」的欧石楠,看过无数美艳脸庞,但只有眼前这一个,一下子就抓住他的目光。
小巧精致的脸上,带着一股甜甜的暖意,打从望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朝他心上不着痕迹地贴来。看着她,欧石楠发现自己唇角竟会不由自主抽动,想要回应她的微笑。
欧石楠皱起眉头。从来没有人能够影响他,但眼前女子,竟然能让一向讨厌生人的他,兴起一股亲近的欲望——
细细瘦瘦的身材套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八分裤,腰上系着一条深咖啡色围裙,柔细的长发垂在颊边,一举一动,流露出一种家教良好的优雅。光用眼睛看她,就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毫无压力。
欧石楠一双如冰般深邃的眼从安本橙的脸一路看至她的脚,最后才又回到她的眼睛,发觉她被他一双眼盯得动弹不得。欧石楠撇唇咧出一抹讥嘲的笑。
又是一个被他外表眩惑的女人。对她的好感,一瞬间被不屑取代。欧石楠转身扬指一比墙上茶名:「给我杯茶。」
直到此刻,安本橙才猛地回过神来。
「啊,请坐。」她赶忙带位,然后端来一只白色大花茶杯,和一份menu。
「我们店每天通常会有一种主题茶,今天的主题茶是洋甘菊红茶,它甜甜的,带点苹果还有红茶的香气,是种很好的入门茶。」
安本橙一脸冀望地看着欧石楠,眼神里的那份认真,仿佛他此刻挑的不是一杯一百块钱的花茶,而是一份价值千万的保单。
「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让我为你倒上一杯?」
欧石楠低头看了下本子里的文字,上头注明洋甘菊的作用是放松、安抚情绪。欧石楠不置可否地一摊手。
他才不相信喝了茶就会放松情绪这种鬼话,他要的只不过是止渴。
安本橙见他不反对,才穿好手套抱来大茶壶,当褐色的茶水从壶里倾出,一股淡淡的苹果香气随即迎面扑来。
那一瞬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欧石楠竟然感觉他肩上的紧绷,好像突然缓解了一些。
「可以无限续杯。」一说完,安本橙立刻退开,回到她原本的位子上。
欧石楠不作声地啜着茶,直到快要见底,他才放下杯子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庄总干事?我是欧石楠。我现在人在『生活花园』……嗯,待会儿见。」
「欧石楠」这个名字引来安本橙的注意。她转头望,正好与欧石楠目光相对,被逮到她在偷瞄他,安本橙脸颊再度红热。
这个女人还满容易脸红的。欧石楠心想。
「你有话想说?」欧石楠问。
安本橙表情尴尬地点头。
「大伟哥今早跟我们大家提过您的名字……」她本来还以为,那个狠心勒令他们一个月内得搬家的欧石楠,会是个脑满肥肠、头秃肚膨的怪怪老头哩。但出乎意料的,他本人竟然这么年轻英俊、气势逼人。讨厌!害她看了,连把话好好说清楚都要费好大的劲。
已经提过,很好。欧石楠眸子一转。「然后呢?你们准备哪时候搬?」
搬?安本橙蹙起秀眉。「可以请问你急着要我们搬家的原因吗?是我们哪家房租拖迟了未缴,让你不高兴吗?」
幼稚的想法!欧石楠哼地一笑。
「你知道豪美社区这块土地值多少钱?比起社区里每户一个月一万二的租金,我当然会选择把地收回,改盖一座大型购物商场,这样的投资报酬率会来得更高、也更快。」
他竟然想拆掉「豪美社区」!脑中浮现的画面,令安本橙一下忘了先前因他而起的紧张不安,急切地叫道:「你不能这么做!这一个地方,是我们许多人的家,是我们的回忆啊!」
见安本橙摆出对立的姿态,欧石楠表情突然变了。他下颚紧绷,黝黑眼眸中,闪过阴鸷冷光。「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短短一句话,蓦地让安本橙明白眼前这男人来意不善。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没经历过社会现实面的她,望着欧石楠冷酷的双眼,一下子反应不来。
牛铃「咚咚」两声,庄大伟推门走进,一见欧石楠,他忠厚的脸上立刻堆满笑。
废话不多说,欧石楠指指身旁座位,要庄大伟坐下。
一直坐在一旁窥视他们的安本橙,立刻端来茶杯和茶壶,冲好一杯茶后,给了大伟鼓励的一笑。睇见她温暖的笑意,庄大伟紧绷的心情不禁松了松。
欧石楠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那股子熟稔可不是随随便便装得出来。他们俩什么关系?情侣吗?欧石楠目光调向庄大伟忠厚但平凡无奇的笑脸,如果是这样,可真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光想像那画面就令他不舒服。
欧石楠一双眼尾随安本橙移动,直到她身影消失在吧台后方,欧石楠才将视线移回庄大伟脸上。
「我是来要答覆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没想到竟会这么开门见山!庄大伟差点被喉咙里的茶水噎住,急忙放下茶杯捂嘴轻咳。
「你还好吧?大伟哥。」安本橙连忙探出头问。
大伟「哥」——
欧石楠沉默地将这三个字收纳进心底。不高兴。他特别不喜欢最后面那个字。
庄大伟咳完了之后说:「欧董事长,不是我们不搬家,而是『豪美社区』,是我们已经住了好几代,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意思是你们不愿意搬?」欧石楠冷冷地问。
「不,不是!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您这要求我们一下子……」庄大伟正想将这个社区对他们的意义说一遍,却被欧石楠冷声打断
「要我放弃也不难,只要这里的居民愿意花钱把地买下。」
欧石楠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台薄型计算机,一边说明一边把数字敲进计算机里。「以市场行情,目前这里一坪价值二十几万,我看过权状,一户大概是五十坪左右,我不啰唆,只要每户拿出一千万,豪美社区从此与我无关。」
一千万!这个数目,一般老百姓哪负担得起!庄大伟瞠目结舌,一下说不出话来。
眼见庄大伟像被点了哑穴似的,安本橙急了,连忙跳出来说:「欧董事长,您开的这个数目,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欧石楠看着安本橙气急败坏的脸色,他心中一股噬虐快感上扬。呵,至少把她的注意力,从她的大伟「哥」身上,移到他身上来了。
他压根儿不把一旁的庄大伟放在眼里。
「既然这样——」欧石楠说话声音有如爱抚般低柔,他看着安本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露。「那就只好照我原订的计划进行。」
话说完,欧石楠从皮夹掏出两百块钱,压在白色大瓷杯底下。「别忘了,期限只有一个月。」
他瞄一眼仍想说话的安本橙,随即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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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庄大伟在「生活花园」举行会议,一待众人入座,庄大伟难掩沮丧地向大家报告下午欧石楠提出的要求。
「一千万!」杂货店老板娘吃惊地嚷。「我要是有一千万,干么还苦哈哈地开我那间小杂货店!我看这欧什么的家伙,根本是在吃人!」
「难道除了搬家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吗?」林家奶奶一想到要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老地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几个善感的妇人一听见她哭,也忍不住跟着啜泣起来。
「大伙儿别哭嘛!」庄大伟虽然这么劝着,可眼眶也不禁被泪水给染红了。搬家事小,舍不得的是累积了多年的情感。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安本橙突然站起来说话。打小她就是在豪美社区长大,要她不努力就放弃回忆、放弃爸妈留下的「生活花园」,她做不到。「我们动脑筋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一个和安本橙差不多大的男子——大伙儿都唤他阿强,突然开口提议:「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个欧董事长拉进我们的生活圈,让他知道,豪美社区不是一般普通的社区,而是一个充满感情和温暖的地方!」
阿强一说完,众人不禁眼睛一亮。
这个主意不错!那到底该派谁去说服欧石楠呢?大伙儿看来看去,视线突然不约而同地落在安本橙身上。
「我?」安本橙指着自己鼻子,不会吧……
「是啊!本橙。」林家奶奶伸手轻拍安本橙小手。「不是我们大家硬要把责任推到你头上,而是看来看去,真的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人了。」
「但是……」这个责任太重大了,她会怕!
「试试嘛!」庄大伟鼓励。「反正最坏的打算,就是搬家。万一不行,我们也绝对不会怪你什么的。」
安本橙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众人冀求的目光,再想到「生活花园」——
凭着一股不愿认输的勇气,她毅然决然地点头同意。
「好吧,那我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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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安本橙在「生活花园」店门上挂出公休一天的木牌后,便搭乘公车,来到位于敦化南路二段的「欧氏创投」。
虽然身上穿的是简单的衬衫、黑色八分裤跟系带凉鞋,但「欧氏创投」的接待小姐却也没因此怠慢了她。
「安本橙小姐吗?我已经帮您连络董事长秘书了,他要我带您到会客室稍候。」
留下热茶跟甜笑,接待小姐悄声退下。等候欧石楠到来之际,安本橙突然在一旁的杂志架上,瞄见有著『欧氏创投」为标题的商业周刊。
她犹豫了下,起身将周刊取下,翻至该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