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那两下子够吓人了?结果也只唬了人家个把月而已,现在人家什么帮主门主的全来了,你自己看著办吧!老头说过,谁惹的祸谁解决。」不轻不重的一段话,却叫贺蓝当场变了脸色,就连那宛如大善人般的老者也收起了那皮动肉不动的假笑,难不成上回竟是栽於两个小儿之手?连人家正主儿的面都没见到?这若传了出去他们巨鲸帮的颜面还能往那儿搁。
我解决?到底这麻烦是谁惹来的?人家找姓莫的又不是我姓封的……眉梢子微微挑起,封擎云可没想到话还说上没几句,莫磊就掀底牌给人看了,该说这家伙单纯还是……笨呢……算了,本来也就没寄望过这块石头能有本事摆平这些,只是……缓缓垂下了眼睫,封擎云没忘记那个巨鲸帮执府报上的名字中有个『古门主』,古天溟……此时,此地,他该用什么样貌去面对呢?
「怎么?小鬼你想赖呀。」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应答,莫磊这才不耐烦地转过身,睁著双大眼紧瞅著身後这个安静过了头的家伙,这小鬼头该不会也来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套吧,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他不管?
随著莫磊的语声再起,众人的目光全移到了他身後,那个一直未发一语的年轻身影上,一时间十多双眼全盯著那张俊挺的面容瞧,却没人认的出他是何方神圣。
「……」捻著长须,『虎鲸』阮全锋沉吟著眯起了眼,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古门主,啊。」低呼了声,正想转头问问古天溟意见的阮全锋怔然地盯著眼前的这张脸,半晌又转回望了望那张令他迷惑的脸孔,果然,有几分相似呢……是因为这样吗?
「阮帮主有什么发现吗?」尔雅地露齿笑了笑,古天溟仍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彷如未觉阮全锋的失态与自己有关,然而垂在身侧握著扇把的右拳却是紧了许多力道。
让古天溟震撼的并非因为眼前的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神似,而是这张脸简直……简直就是他爹古閺澐再年轻几许的翻版,那微弯如弦的浓眉、那挺拔的鼻梁、那丰美的唇菱,在在都像极了,只有那双眼……像似两潭少了波澜的静池,让人读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天下间真会有如此相似,却完全没血缘干系的人?这可能吗?还是……还是……尽管面上的神情再平静,古天溟仍无法抑止脑中一个接一个涌出的猜臆,汇集的答案却是他不敢多想的。
爹……不会做出对不起娘的事吧……
「呃……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年轻人似乎在哪见过?看来有些面熟……不知古门主对此人是否也有印象?」琢磨半晌,阮全锋决定不提自己这有点意思的发现,反倒是老谋深算地问上古天溟。
「是吗?兄弟我倒是觉得面生的紧,想来是阮老交游广阔,您认得的朋友兄弟却眼拙不识泰山,麻烦阮老帮兄弟介绍介绍吧。」
「呵……古门主说笑了,你可是我们南水的盟首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谁逃的过古门主的法眼,大概是老夫眼花错认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暗里较劲,让一旁原本有著几分烦恼的封擎云也不觉莞尔地放松了心情,想起了之前在青邑门的那顿饭吃的多有趣,看来南方这头根本还是散沙一团,古天溟想一统这块水域跟他们抗衡只怕还有得辛苦了。
「这两个怎么这么好兴致,挑这儿鸟不生蛋的地方演双簧?可惜演的卖力我还是看的满头雾水,喂,小鬼你搞懂了没?」啧啧称奇地叹了两声,莫磊可以说对所谓的江湖人又有了新发现,原来这些人演起戏来功夫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自以为很小声地在封擎云耳边叽咕著,莫磊却忘了江湖人的耳朵比驴还灵,他的话早一字不漏地全入了旁人的耳,只见说的人是眉飞色舞,听的人除了古天溟还能挂著笑外,其余一个个脸上可全都变了颜色。
「浑小子你胡说些什么!」没再等封擎云表示什么意见,一声厉烈的申斥已打破了静寂,暗瞥了眼自家龙头的神色,贺蓝已是摩拳擦掌,就待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好打,教他认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小鬼,生意上门了,换手!」这回发话的音量倒是不小,但却是只闻声响不见人影,姓贺的一开口莫磊就敏捷地起脚溜人,转到了封擎云身後藏躲著,他可没傻到还等在那儿挨拳头,再说这些麻烦早说好由小鬼结帐了。
「喂,左方十步,後边六步,右前方十一二步吧,都有树,别给我拿头去撞,其他的三十尺方圆内就都只是及膝杂草,呃,差点忘了,还有十个大木桩在你面前八、九步杵著,记清楚了喔。」很小声很小声地报著周围的状况,莫磊这次可学乖了,不但环勾著封擎云紧贴著自己,还不忘用手捂著嘴讲。
拜托,别靠这么近……暖呼呼的气息直扑敏感的耳廓,古怪的感觉叫封擎云不自在地直想偏首躲开,奈何又不能不把这攸关生死的讯息给听个明白,只不过……三十尺?这范围也未免太窄了吧,稍有点火侯的随便一跃也有三、四丈,难道这石头是当他们所谓的江湖人全裹著小脚走碎步?
「……你自己小心些。」温言提醒著,摇头之余封擎云倒没忘了对这石头还负有照顾之责,否则依他之前不知死活的表现,很可能在自己还挥不到两拳时就已经被扒了层皮下来晾。
「别离开我十步外,有危险就赶紧喊我然後蹲下,记得别出声提醒我其他的,免得叫他们发觉我看不见。」实在是不习惯与人这般的贴近,封擎云不著声色地挪了挪步伐,最担心的还是怕那张大嘴喊出不适时的话来,若让人知道他看不见,只怕这战局就要改观了。
「小鬼你放心,我还不想这么早去找老头叙旧,该叫救命的时候我绝不会跟你客气。」懒懒地应了声,莫磊跟著也移了移位置,依旧好以整暇地搭臂趴在封擎云的肩头上,没半分离开的意思,手指还十分理所当然地把玩起他披在肩上的青丝。
「怎么,换你这小鬼头上场?」示威似地向前踏了步,贺蓝不甚耐烦地撤出了腰畔了长刃,「还是请莫前辈出来说话吧,小子别以为上回捡了便宜就敢卖乖,上次是因为夜深天黑才让你们占了地利之便,这回可没那么简单。」
的确,那一夜的狼狈叫他难以忘怀,贺蓝却将一切归咎於暗袭,复又加上『鬼谷狂医』的威吓盛名,才会令自己这边吃了闷亏,而今……瞧瞧眼前这犹带三分稚气的臭小鬼,他就不信在这朗朗晴天下还会被个乳臭未乾的娃子骑上头去。
「我朋友说过了,莫前辈早已辞世多时,三位又何必为难我们?还是请回吧。」打这种莫名其妙的架最是无趣,何况里头还夹杂了个叫他不知如何应对的家伙,封擎云当然是希望这差事能免则免。
「帮主,您千万别听这小子胡诌,前村那个吴姓村长说的很明白,年前他女儿的急症就是在这里治好的,拿下这两个小的,不怕莫离那老头不出面。」急急在自家龙头面前辩解著,贺蓝深信著自己的情报绝不会有错。
「唷,直呼其名啦,怎么不再多喊几声莫前辈听听?我也姓莫说。」掏掏耳朵,躲在封擎云身後的莫磊人休息嘴可没闲著,犹是笑嘻嘻地倚著封擎云,一副等著看好戏的样子,「我说小鬼啊,你们这些出来混的到底有几付脸孔?光是这老小子,我的十只指头就不够数了。」
「……」神情古怪地转首『瞅』了眼莫磊,封擎云咬唇忍著心底那股想把人从背後摔出的冲动,他这北水霸主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放下身段想息事宁人,这块石头却偏是唱反调地在那边加薪添材?怕火烧的不够旺,死的不够快是吧……
「帮主!」孰可忍孰不可忍,被人这样调侃下贺蓝哪还沉的住什么鸟气,头一转就待请令出战。
「贺前执,你就领人跟这位小朋友讨教讨教吧。」相处十几载,阮全锋哪会不清楚这位老属下的心意,遑论贺蓝,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被挑起了几分火气,就算这两个小子代表的是『鬼谷狂医』,他阮某人的巨鲸帮也不是颗软柿子让人好欺的。
话声才落,贺蓝已率了五名所属围上,分成半弧圈住了封擎云与莫磊,六人都是一脸冷煞的模样,就像是恨不得立即把他们两个拆解入腹生啖了。
「小鬼,我又不懂了。」完全没被眼前这份凛冽的杀气给吓到,莫磊眉头微皱地将下巴搁在封擎云的肩头上晃著,一脸无辜的迷惑貌样,「你们江湖人不是都很讲什么公平正义吗?为什么他不跟你一对一地打啊?这样跟市集上那些地痞无赖不就都一样了嘛。」
「唉……莫磊。」终於忍不住光明正大地叹了口长气,封擎云抚额轻摇著,丝毫不意外四周满溢的杀气再添上几分,拜这块石头所赐,头疼之於他已经是种麻木的感受了,想不通的却是莫磊几时变得对自己这么深具信心?他不是一向认为他这小鬼没什么本事的吗?
「第一,江湖人跟你一样会吃会喝会拉也会睡,所以请别老把他们当怪物看;第二,麻烦下次别再把我一道算进去,再笨再蠢我的等级也不在这一层,少拿这种货色来跟我比,还有第三……」既然要死,就索性死的痛快,封擎云一口气将满肚子积怨已久的闷气一次吐个乾净,想想其实已经好久没能这般随心所欲地想讲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虑後果,不用考虑措辞,更不用管它是不是符合身份,感觉真是过瘾极了,难怪这石头每天心情都那么好。
「姓莫的你给我耳朵拉直听仔细了,你家老头定的规矩区区我十分赞同,谁惹的麻烦就该谁解决,所以还请莫爷你开口前多思量几分,再惹出什么烂帐来,你就自己捧把算盘算吧,到时候别怪区区这个江湖人不讲你所谓的江湖义气。」
向来灵动的漆眸这回可是反常地傻愣在当场,莫磊只能哑口无言地瞪著封擎云,他可从没想过会有被这小鬼骂到呆头的一天,一直以为这小鬼的脾性再温和不过了,要他东通常不会有意见往西,怎么忽然间全变了?更绝的是这种不愠不火的骂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果被骂的对象不是自个儿,他铁定会鼓掌叫好……无意识地举臂指了指封擎云又回头指了指自己,好半晌莫磊仍是咿咿唔唔地接不上半句话。
蓦然地,就见那个害他变成哑巴的小鬼朝他一甩衫袖,在他还没搞懂这举动的用意时,一股柔和的气劲已迅捷地将他推离,令他跌跌撞撞地退了七八步。
「喂!臭小鬼你干嘛动手动……」这一动倒解除了莫磊彷如被制了哑穴的窘境,然而抗议的语辞还来不及吐完,就发现想指责的对象已被丛丛黑衫淹没,当眼角的余光扫著那六张铁青到发黑的脸蛋时,他才想起刚刚那番话……嘿嘿,损的好像不光自己一个。
霎时只见黑影满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根本区辨不出个完整的个体来,往往视焦才对上了某个黑影,再定神就发现那不过是残像而已,人早不知又移往了何处……大眼眨了又眨,莫磊完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身影给搅的眼花撩乱,到此时他才惊觉到眼前的这群人并非泛泛,开始担心起被圈在里头的小子本事够不够。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小鬼上回看起来很厉害的……双唇不自觉嚅喃著,奈何任凭他再怎么运足了目力,仍是瞧不著一角月牙色的衫影,那原是封擎云穿在身上的颜色,此刻却是掩蔽在虚实难辨的黑影里。
圈阵的中心,封擎云仍是立在原地未动,仅以双臂的袖摆挡拒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面上挂著仍是那抹和煦的淡笑,这是他失明以来第一次正面与人交锋,全然凭藉著敌人出手时带起的风声来辨位识招,他得利用这个机会多练习些。
怎么这么久……喃喃唇语由担心转成了埋怨,原本站著挺直的背脊也早靠上了树干歇倚,时间过的越久,莫磊就越放心封擎云不会被人啃的只剩把骨,能打这么久就表示这些飞来飞去家伙的能耐都在伯仲之间吧。
盯著战团中忽明忽灭的光影,莫磊突然有点好奇为什么没听到兵器交刃时的铿锵声,脑里不禁开始猜测这小鬼是用什么在打,跟他认识一个多月来也不见他身上有过什么武器,本来嘛,捞他回来的时候就……就……没有?!刚放下的一颗心瞬时又高悬了起来,莫磊霍然立直了身子,黑瞳再次认真搜寻起那抹月牙色身影,然而兀自担心著旁人的他却没发现有两个诡异的黑影正悄悄地,自两侧掩近。
拿两只肉掌去对银晃晃的钢刀?小鬼该没那么笨吧……唇-瓣无意识嗡阖著,两只脚也不自觉地向战团踏近了好几步,为的就是想再看清楚些,然而少了树影遮蔽,首先让莫磊看清楚的却是地上不相称数的人影……三个!
「可恶!」什么嘛,对付他这种小角色还需要用到偷袭的吗?这些家伙难道不知道杀鸡用牛刀是件很浪费的事?边嚷著,莫磊边赶忙将手上的两尾鱼甩向视野左右的两张丑脸,人则迅速地矮蹲成球,该做的他都做啦,剩下的只有求老天保佑小鬼能来得及救他的小命。
几乎是那一声惊喊的余韵还在耳畔,一抹流光似的身影已在一片低呼声中那般鬼魅飘忽地出现在莫磊身前,两柄交错而下的钢刀离著欲砍的标的尚有尺许,就被股诡异的劲道粘了去,成了相互交击,锵的一声後纷纷脱手飞出坠地。
抱著头龟缩在地,莫磊也不知自己嘴上念的究竟是哪一路神明,直到四周风声骤敛,只剩下吊诡的静寂时他才缓缓松臂露出了脸,映入眼的就是那月牙色的袍摆在身前随风飘荡。
慢慢站起身,眼前的景况可说叫莫磊讶异到快把眼珠瞪出了眶……那位威风八面的贺老兄现在正冷汗涔涔地捧著他的右小臂,瞧他鼻子嘴巴都痛到快移位的惨样,那截臂骨八成碎的不怎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