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捂耳,封擎云只有头疼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就看到面前的岑菱正"哭"
的好不伤心,然而那张俏脸上除了眼眯唇瘪该有的哭样外,似还多了点不怀好意的算计。
「菱副……」疑惑地拿眼望著岑菱,郝崭扬不懂现在又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老大不好端端的没事嘛?然而话还没吐完腋下的一记肘拐就叫他把剩下的全噎哽在喉里。
「大哥!人家好难过……是谁这么可恶……呜……」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哭法扮来太辛苦,岑菱索性举手捂住了整张脸,只剩模糊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流泄。
「喂,哭坟啊?那么卖力干嘛,小鬼自己都不介意了又你多管什么闲事?吵死了。」
「要你管,谁叫你这臭红毛这么没用,救人救一半?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放下纤手露了面,我见犹怜的楚楚风韵又开始被茶壶风貌取代。
「怪我?是小鬼自己笨到掉……」
「停!莫磊,你该很累了吧?」可怜自己安静不到盏茶的两只耳,封擎云赶紧出声打断两人的舌战,不待莫磊回答又急忙转向另头交代,「菱菱,帮大哥带他休息去,沿途你们可以再……好好沟通。」
「遵令,大哥!」灿烂地露齿一笑,岑菱一把抓起莫磊的手腕就拽著直往外奔,难得逮著了这姓莫办事不力的小辫子,她当然得把握机会作文章好扳回一局。
「喂喂,臭丫头轻点!……死小鬼,敢这样打发我~~」听著喧哗声渐行渐远,封擎云徐徐吐了口长气,看样子这石头是对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连向来在他面前乖巧的岑菱也被激的露了本性。
「老大……」一声迟疑的呼唤让封擎云才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果然立在身前的人儿脸上是少有的凝重神色,那模样若说是天要塌也没人会怀疑。
「我能问……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吗?」考虑再三,郝崭扬还是忍不住将心里头憋了许久的问题提出,他不是傻子,事後回想起那一夜很多事实在都不太对劲。
「有必要?」「徐小子他……」最不对劲的就是那姓徐的小子了,别说丢了老大後像少了魂般阴阳怪气的,就连回到帮里也不正常,不是老扳著脸笑都不笑一个,就是出神发呆不知脑子在想些什么。
更怪的还有那个平常窝在靛风堂不管事的阎烨,三个月来竟一反常态地完全以二当家的身分接手帮里的买卖运作,虽然已全面封锁封擎云失踪的消息,外头还是有不少流言说是泷帮要变天了,扰的弟兄们尽管不信也难免有些浮动不安。
「你担心晨曦?没事的,我让他办些事去了……过些时候,他就会回来。」该会回来的,封擎云握杯的手紧了紧……等他解决了让他俩困扰神伤的原由,等一切雨过天晴风平浪静後,不论天涯海角自己都会想法子找回他的。
「老大,可二爷……」「都没事了,崭扬,改天让晨曦自己说仔细吧。」扬唇笑了笑,封擎云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也同封铮约定好了保密,他不想当有天晨曦回来时,一切都变得陌生的令人难堪,这场没有对错的过往就让时间将它尘封烟逝吧。
「对了,记得等会儿差人帮莫磊多送两盆火去,他怕冷……非常怕冷。」念头一转又回到了莫磊身上,当想起那双老似章鱼般纠缠的臂膀,封擎云心绪就不禁起了一阵激汤,夜夜相拥共眠,他竟不能自己地越来越眷恋起那副温暖的胸膛。
「老大,那小子真救了你?」「……嗯。」预料中的问题,封擎云带著淡笑仰起了头,目光眺向窗外的白云蓝天,他很清楚莫磊所救的,已不仅是他的人而已,还包括了……那颗碎到不知该如何填补的心……
***
月升日落,很快地属於夜的暗彩覆盖了大地的所有,随著墨浓夜色披临,一间间屋宇也跟著亮起了昏黄的烛火,只除了一个地方,毫无动静地悄悄任由暗夜吞噬。
这在北水第一大帮里,无疑是个奇特的所在,安静、漆黑没有半点居住的人味,似是个荒弃的处所,然而藉著皎洁的月色却可以看到偌大的庭园里满满地都是虞美人,或白或紫、有的含苞有的盛绽,花团锦簇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间人烟杳然的空屋。
黑暗中,一阵沙沙的足音自远而近传来,虽然轻缓但仍旧划破了静寂,慢慢地一个拉长了的人影出现在园里,在群花间左拐右绕地毫无迟疑,彷佛对这隐於花间的阵法再熟悉不过。
「找烨?」一片花海,映入视野的就是个容颜艳美的丽人在月下娉婷而立,一袭素色的长袍同黑褐色的发丝在风中飘飞,直叫人怀疑他是这片虞美人聚灵成形而现的花仙。
「这么厉害,知道我要来?」扬唇笑了笑,对於这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封擎云总有股相惜的情感,虽然多年来封铮一向只静静地守著那个人,甚少走出靛风堂与旁人有所交集,然而每次见面都让他觉得像似面对个知交多年的好友,一个不需太多言语就能沟通的好友。
「闻到茶香了。」轻轻弯起了唇弧,淡淡的笑意化去了面上的霜寒,衬著那张艳容更显妍丽,说话的同时素衫丽人也反身向漆黑的屋中走去。
「不带这个,烨才懒得理我呢。」举了举揣在怀里的茶壶笑著示意,在这块奇异的地方上封擎云似乎完全变了个身份,褪去了成熟稳重的外衣,眼角唇边满是放下帮主身段後双十年华该有的活泼。
「知道就好,这次又来烦我什么?」接著封擎云的话,低沉的男声徐徐自黑暗里传出,朦胧月影下有个挺拔的身形正倚著桌边而坐,先一步进来的封铮则是如影子般静静地立在他身後。
「我都还没开口,就嫌烦啦?……有人说先招认罪可以轻些,不知道这法子在你这儿管不管用?」苦笑地撇撇唇,封擎云足一勾挑了张椅在黑影面前落座,再徐徐倒了杯茶递过去。
「……你变了,封。」沉寂半晌,一只带著皮套的大掌自黑暗里伸出接过了溢著淡淡茶香的杯子,「是自由太久忘了框还是被传染了?听说……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有吗?或许吧,也不过是把一些事情看清楚罢了。」偏首避开莹亮的月光,封擎云让面上的淡讽隐逝在夜的墨色里,「的确是他让我认清楚了自己有多愚蠢,但也让我开始明白,有些事不是我想就有办法能硬扛上肩的。」
「喔,怎么听来你找我不像是要认罪,反倒像是来分配工作的。」低沉的嗓音带上了点轻松的笑意,然而自漆黑中投射的目光却是炯炯如焰般灼亮。
「抱歉,烨,我知道你不喜欢淌浑水,这些日子你肯破例帮忙我已经很感谢了,可这件事……只有你有能力帮我,一个晨曦已经太够了,我不能再坐视其他人也跟著栽进来,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该把你们也拉下水。」
静,再次蔓延在漆黑里,只有袅袅茶香一缕缕地在空气中弥漫,黑暗里的身影似是思索著什么,久久没有开口,直到一阵秋风拂过门上的风铃,响起一片叮呤呤的脆响。
「……说吧,你的打算。」鬼魅般的大掌再次伸出讨了杯茶,依旧低沉的语音叫人听不出其中的喜怒。
「不问我原因?」第一次寻求外援,对象又是对人对事都显得十分冷淡的阎烨,封擎云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乾脆,语声不免有些惊讶。
「封,别跟我说你忘了约定,想说就说,我可以耐著性子听,不想说就算,我也没兴趣知道你那些无聊事。」
「谢谢……」垂下睫羽,封擎云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约定是吗?早该知道这男人出口的每句话都不是戏言,哪怕是多年前他俩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烨,我要请你做的是──取代我,接手泷帮。」
「……然後?」语调依旧没有起伏,似乎在这人眼中看来,封擎云所交付的工作就如吃饭睡觉般简单,在意的反是这池浑水他需要淌多久。
「我要放手一搏。……不是青邑门,那是她的目标,不是我的。」话一出就彷佛见到黑暗中的人儿挑了挑眉,封擎云不禁笑扬了唇,他当然不是打算丢了泷帮一个人去与青邑门单挑,自己在阎烨眼里的改变该不是指会笨到做出这种蠢事吧。
「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跟青邑古家就这样保持一南一北地各据一方,和平共存不起争端,因为……」徐徐吸了口气,封擎云决心将始末说个清楚,虽然阎烨表示不介意,但不管就什么立场而言,他都有义务该将事情说明白,遑论还是自己要求他加入这场不相关的战局。
「古天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就私心而言我并不希望与他为敌,而另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希望泷帮沦为旁人手中利用的一只棋,我想烨你也不会甘於见到它毁在别人手上吧。」
「呵……你这小子还真了解我,怎么不乾脆明说是怕我先一步拆了它呢?」低沉的笑声压抑似地淡淡逸出,带了点戏谑外满是自负的神采,「再来,我是不是该问问哪个家伙在觊觎我的东西呢?」
「烨,你不会是歇的太久,不动则已,一动就想连我的工作也抢去吧?她的部分算是……嗯,算是个人恩怨了。」尽管嘴上说著是心底最痛的那一块,封擎云却犹是带上了几分玩笑的神情。
「小鬼头,你真的……不太一样。」黑暗里一双威凌的凤眼微微眯了眯,闪烁著像似发现猎物般的动人光泽,「我开始对你带回来的家伙感兴趣了。」
啊?急忙端起杯灌了口茶,好掩饰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封擎云真不知是该为那块石头默祷还是直接默哀算了,搞不好连自己的份也得一块算进去,毕竟只要是跟莫磊有关的,自己哪次又能逃的过不被牵连……
「怎么,舍不得?」玩味著封擎云的反应,低沉的语声打趣似地幽幽再起,却是差点让面前的人儿用口中茶表演出天女散花的暗器绝学。
「烨你……咳……」连忙吞下这口已不知是何味的苦茶,却是一个不小心被呛的说不出话,封擎云只好边咳著边把眼瞥向阎烨身後的封铮求救。
「看铮也没用,他不会帮你。」极有信心地淡语,封擎云似乎在那双冷冽的眸中见到了一丝难得的笑意,「算了,看在你与铮同姓的份上,我就等你的事了後再开始找那家伙玩吧。」
「……我该说谢吗?」抿唇微哂,封擎云的脸色渐渐深凝起来,「烨,就当多事一提,帮里头应该已经安插了她的人,一旦知道换你当家後,我想她会先试著收买你替她办事,如果不成再来就是暗杀了,多留神小心点。」
「换我作标靶?你这小鬼头还真是替我找了份好差事哪……」语调依然悠然自在,显然这个叫阎烨的男子嘴上的抱怨只是说著玩的,压根不在意是否答应的是件玩命的险事。
「听来你挺了解这个『他』的,我倒有点好奇得让你放手一搏的家伙手段究竟有多高,到现在,我还想不出该把你那个碧水堂堂主归在哪一类,是贪财好色喜权弄势?还是胆小如鼠偷生怕死?姓徐的本事不错,还是第一个让我看走眼的人。」
「晨曦他……都不是,他没有背叛,只是……他有他的苦衷,我们就算不谅解也没权责怪。」握杯的手紧了几分,月光下浓密的长睫遮去了封擎云眼中泛起的苦涩,终究,还是无法不提起她。
「烨,虽然你不是江湖出身,不过我想……封若樱这名字你大概听说过吧。」
「封若樱?你是指三十年前『极乐谷』里人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那个行为放荡霸道蛮横、把中原白道八大门派搅得一团乱的女人?」
行为放荡霸道蛮横?苦涩地抿紧了唇,封擎云真不知该说这八个字的形容是贴切还是含蓄,不过既然阎烨对她能了解至此,自己也该可以放心大半了。
「对,意染泷帮,让我需要无後顾之忧倾全力对付的就是她……封若樱,一个我该……唤作娘的女人。」
霎时间,四道目光全锁向封擎云脸上,就连阎烨身後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封铮也不免为此动容,谁能想到数十年前的淫邪魔女不但野心未弃地隐於北地,竟还与南水正道的古家有个在北水呼风唤雨的儿子?若是封擎云有心,甚至青邑门也同流合污的话,当年『极乐谷』称霸武林未完成的野心岂不就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而以封若樱当年的作风而论,任谁不用多想也知道那会是场大灾难。
「很意外?呵,我想也是……」望著手中的杯盏,封擎云淡淡地弯起了唇弧。这也是他决定把泷帮交给阎烨的另个主因,他没忘记自己曾对古天溟说过的话,一旦所有的事情浮上了台面,受到伤害的亦包括青邑古家,同样地泷帮也难幸免。
封若樱这名字代表的是太多不为人接受的邪恶与淫乱,很快的封擎云三个字也将染上与她相同的色彩,一切就只因为在外人眼中他与她有著分不开的母子亲匿血缘,所以,他必须得在与她摊牌前划清与泷帮的关系,不能让帮里的弟兄们也连带地被人唾弃瞧不起。
「烨,帮里的一切就麻烦你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他会尽力去做,再来是成是败就看老天的意思了,封擎云举壶一口尽饮,潇洒地起身准备告别。
「……不怕我也拿它来满足我的野心?」语声响起,这回却是带著浓浓的危险味道。
「你吗?毁在你手里我想兄弟们也无憾吧……不管你打算对付谁,开战时别忘了算我一份,我会努力把小命留著给你用。」背转身举手轻摆,封擎云大步向外走去,昂首阔步的身影似无半分迷惘犹豫。
「小鬼头长大了……」低沉的语声流露出几分赞许,高大的身影目送著消失在花丛里的身影後缓缓站起,「看来,我的战局的确也该开始了。
「不是吗?原地踏步了这么久,再不前进……我还真会忘了那一夜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一片漆黑中仍是静寂无声,阎烨就彷佛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著,默立半晌,一抹笑缓缓在他唇畔漾开,却让夜色掩饰著看不真切,叫人猜不出这笑容带了什么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