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他忍不住打开铁门,心想:她该走了吧?不知是否安全?这么冷的天,人迹稀少……
一抬头,他却看到仍在对面公寓门前凝望着他的林立薇,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笨女孩!然而,他的心中却有更多的不忍。
“你怎么还……”他说不下去了;他看见她双眼噙满了泪,可怜兮兮地站在冷风中瑟缩,他的心抽痛了。他快步迎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说:“怎么这么冰?要不要上来喝一杯热咖啡?”他这么对她说,却猛在心中告诫自己:他只是看她冷成这样,才请她喝咖啡的,就算是一个寻常朋友,他也该如此做呀!
林立薇潸潸然的泪滴在他的袖口上,她的心好苦,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她胸中的苦;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她知道她在死缠着人家,可是……她不是不知羞耻啊!她只是好想好想再看看他,没想到,看了一眼,却想再多看一眼。
她怯生生地说:“我……我只是想等你到房间……到房间扭亮了灯……扭亮了灯……我就走。我……我只是看一下……我……我真的可以上去一下吗?上去一下我就走,真的!我不会惹你讨厌,我……我……”她有些哽咽了。
“别说了!”张亦樵粗鲁地打断她的话;这女孩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多惹人疼惜!“上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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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置身在他的房间了,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她忘记了等在校门口的司机,她骗司机说考试到了,她要跟同学借笔记。尽管寒风飒飒,她的心却因处于斗室而胀满了幸福;她看着他熟练地烧开水、拿咖啡、加糖——
“几颗糖?”他问。
“都好!”她渴切地看着他,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仿佛要将他看尽似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个花痴。
张亦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又来了!他不知道这女孩怎么了?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马上会消失不见似的!只是今晚,这房间因为有她,而不再感觉寒冷,如果能够生生世世如此,那该——啊!他想到哪里去了?
咖啡很烫,她却浑然未觉;他想,她一定是冻坏了。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吹着气;那专注的样子,令人屏息以观。她一定是个毫无心机、快乐无忧的女孩!当然啦!她可是“林氏企业”董事长的独生女、掌上明珠,她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扬声道:
“如果咖啡喝完了,没别的事的话,你请回吧!我还要赶报告。”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林立薇悲哀地看着他,这是她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说出口的。
他默然以对。
“那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就想躲我?就……就想叫我回去?我……我没有恶意,我……我只想……想跟你交个朋友。”最后一句,她说得好轻。
“交朋友?没有必要吧!我们不适合的。”
“为什么不适合?为什么?”她急急地问。
“你不知道吗?你是林大小姐,是‘林氏企业’的千金,围绕在你四周的,不乏有名望的公子、少爷随你挑选;但,那绝不是我,就算普通的朋友也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可是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真的!”她无辜地说。
“方维扬呢?”他问道,口气有着连他自己也不解的忿怒。
“维扬大哥?他是我从小就认识的玩伴,还有维轩……只是,他们都好忙,维轩——喔!他是维扬大哥的弟弟,维轩每天都忙着应酬,维扬大哥最近更忙了,忙着谈恋爱,除了他们,我没有更好的朋友了。”她有些黯然。
“林大小姐,他们忙,没有空陪大小姐你,对不起,我也有事,你这样三番两次的——呃,打扰我,把我的生活秩序都搞乱了!”他几近苦恼地说。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这样地让人讨厌,我……我很识相的,我……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她泪眼盈盈,声音哽咽;天!她怎么会有掉不完的泪!?
张亦樵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他又让她掉泪了,这不是他的本意;实际上,他好想搂着她、安慰她,告诉她,她有多惹人爱怜——只是,他什么也没做,他只默默递出他的手帕,在心中劝慰着:别哭了,立薇,别折磨我……
室内的悄然由于室外的呼呼冬风而更显静肃,再伴着林立薇十分认命的悲泣声,张亦樵第一次发现冬天是这么的冷。
不知为什么,张亦樵觉得他真不是个君子,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对于爱情,他不敢表白,更不敢接受,只会任由一个他也喜欢的女子在他面前哭泣,而无动于衷,他可真狠!只是,他是个做事会思量前因后果的人,如果一切都随感情驱驰,其实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又需要什么结果?他心中另一个声音道:为什么不给你自己跟林立薇一个机会?难道看她这样伤心,你就心安?难道你以后真相信这件事会船过水无痕?
一切随缘吧!不必刻意压抑,伤害了她,你岂能快乐?
“林立薇,别哭了,我这边快闹水灾了。其实,你并不惹人讨厌,你……你以后如果想来找我,而我又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天;但,我可先申明,我这屋子可是比不上你家那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喔!我一点也没损人的意思,我实话实说,我这人不拐弯抹角,我希望我们之间仅止于此,你喊我一声大哥,其它的,呃……你知道的,我们并不适合!”他支支吾吾的,总算把这一段话说完了。
林立薇破涕为笑。她好高兴,只要能再见到他,管他什么相称!刚刚那以为就要被他赶出去的感觉,好痛苦哦!既然他肯接受她了,那以后她要常常来、天天来,只求跟她的张“大哥”聊聊天!
就这样,林立薇成了张亦樵阁楼里的常客。冷峭的寒冬,他们品茗、闲谈;初春,他们上阳明山赏樱,回来后,张亦樵绘画——
林立薇欣喜地发现,张亦樵的画中有她!张亦樵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逾矩,但相处久了,他愈发现林立薇是那么善良,令人不忍心伤害、欺骗她。
她那么单纯,令人时时刻刻想保护她。跟她相处,不须客套,反而可以让他忘忧;张亦樵常情不自禁地凝视着林立薇的倩影,以及她的一颦一笑……唉!
他怎能只当她是小妹一般看待?他要她呵!只是——想到他的家境,他实在不能保证能否给她过优渥的生活;一想到他的立薇要跟着他吃苦,他便心疼了……
从言谈中,他知道——林立薇虽是独生女,但她的父母并未放任、宠溺她;因此,林立薇并不骄纵、任性,他们把她教养得很好。
林立薇的父母十分开通,因是白手起家,没有门第的观念;但是,张亦樵想:立薇毕竟出身豪门,从小她就是温室里的百合,她必不能与他一同胼手胝足,过着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而这却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为此,张亦樵矛盾极了!
看着心爱的人时常紧蹙着眉,林立薇有些不解。这几个月,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了,只因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小小斗室才充满了温馨;虽然她家中宽敞舒适,父母和蔼贴心,但她待在张亦樵这里的时间愈来愈多了。
她知道她在张亦樵的心中只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妹妹,但她不管什么,只求能与他长相左右,能这么近距离看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她更发现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他学识广博、谈吐不俗、谦谦有礼、气度不凡,与他谈天,林立薇常常听着听着,便用一双痴迷的眼瞧他——呵!她好爱他!她从不知道爱情的力量可以令人疯狂至此!
她已经跟她妈妈提过他了。从小,她爸妈就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倾心关爱她、保护她,但也尊重她、教育她;她何其有幸能生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妈妈尊重她的一切选择,还要她从日常生活来观察他的举止;她妈妈希望她别被恋爱冲昏了头而识人不清,她妈妈还让她有空带张亦樵到家里去……但,为什么他有时会皱着眉不发一语?难道又在嫌她打扰了他?
每当此时,她总静静地坐着,连大气也不敢喘,深怕被张亦樵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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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歌高唱的六月,莘莘学子告别一个求学阶段,扬帆再起。凤凰木张着艳丽的橘红,昭告天下,炎夏已到。
今天是毕业典礼,一早就有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校园各角落里拍照留念,为他们的学生生涯谱下句点。
章青也早已妆扮妥当。维扬今天毕业,他父亲因为要开会而不克前来,晚上则在饭店宴请若干好友,一则,庆贺他顺利毕业;二则,再过几日,他就即将入伍,踏入人生另一阶段。所以,维扬说,今天她是陪他参加毕业典礼唯一至亲的人——老婆嘛!不是至亲,那什么才是?
这维扬——章青笑着摇摇头,他愈来愈贫嘴了!这半年多来,他们的感情增进不少,虽然仍是相聚不多,但彼此心中都有对方,这便就是促使她更努力的动力了。诚如维扬所说——两情若是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唉!她心中想的,全是维扬啊!
毕业典礼尚未结束,方维扬便从冗长、燠热的会场中逃了出来,他不愿让章青等太久。开车带着章青遨游北海岸,他们来到沙仑海水浴场戏水;章青真的是丽质天生,虽然身上一袭保守的连身泳装,但姣好的身材已是一览无遗。从她自更衣室出来,她那充满青春的气息,加上洁白细致的皮肤,早已引起多人的注目。方维扬看着章青,心中又骄傲又有些生气——章青是他的,他连别人看她的眼光都嫉妒!
他拖着章青嬉戏于沁凉的大海,藉由凉凉的海水来浇熄他的热情,浇熄他不成熟的妒意;方维扬狠狠地在水里拥吻章青,他要章青!在入伍前夕,他仍对章青没有信心,这使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更不确定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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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亦樵也毕业了,他那含辛茹苦、纯朴谦卑的母亲远从中部的乡下转了几趟车来参加大儿子的毕业典礼——她终于可以告慰他的英年早逝的老伴在天之灵了。
这些年,她咬紧牙关地苦撑着,终于熬到张亦樵大学毕业了;再等几年,等张亦樵做了事,她身上的担子就可以卸下了。
张亦樵介绍了个女孩给他的母亲认识——千金大小姐哪!她身上那一套白色的轻纱,质料极佳,剪裁合宜,一张笑脸迎人,唇红齿白,活像个洋娃娃。
亦樵真是有办法,有个这样漂亮的女朋友——只是,他母亲在心中暗忖:高攀得上吗?这样的女孩子愿意跟着亦樵吃苦、打拼一辈子吗?唉!别想那么多了,亦樵一向有能力、有办法的,她相信她儿子的眼光,只要年轻人好,她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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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水浴场回来,章青匆匆梳洗整装,方维扬说好六点来接她的。
入伍在即,她感觉出方维扬有些情绪不稳,或许是即将踏入人生的另一个新的里程吧!有时,她感觉得出他的霸道——霸道得近乎无理,但章青总是尽量配合他。离情依依,能多一分钟相处,她都珍惜,怎会因这些小事而惹得双方不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维扬尚未到。突然一声:“章青,电话。”将她唤了出去——是方维扬打来的。
“章青,我是维扬,你……你准备好了吗?”
章青感觉得出方维扬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
“嗯!准备好了,有什么事吗?”
“嗯——是这样的,我爸爸不知道我也邀请了你,他觉得……他觉得今天是我们家人的聚会,或者……或者你改天再参加……章青,对不起,是我没弄清楚,改天,改天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好吗?那……那我就不过去接你了,你自己好好去大吃一顿,我请客,好吗?喔!章青,对不起,你不可以生气喔!你会生气吗?”
“不会啦!”章青失望得很,但一向善解人意的她,随即又换上了轻快的语气说:“去吧!维扬,我没事,好好地与你的家人聚聚,你也好久没陪陪他们了。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她嘴上如此说,但心底仍有一丝怅然。
“好!那我吃完饭再去找你,拜!不生气喔!”方维扬总算放心地挂上电话;他就知道,他的章青一向善解人意的。
方维轩冷眼地看着他的大哥挂下电话;他不解,为什么他大哥不极力争取带章青出席?吃一餐饭并没有什么,他老爸摆明了把章青当成外人,难道他大哥那善于念书的脑子会转不过来,不明白老爸的用意?或者,是他的章青太会体谅他,对他太有信心——想到这里,方维轩不禁嫉妒起他老哥了,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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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结束,送走了理了小平头的方维扬,章青今夏准备留在台北。她打算搬出宿舍,租个小房间;也打算利用暑假,给自己找份临时性的工作,尝尝打工的滋味,提早当社会新鲜人。
看着报上的求才启事,章青心中仍惦着方维扬。方维扬还需到新训练中心受训一段时间,然后才下部队;这一段时间,他们可能没办法联络了。一方面,章青希望方维扬能少受点苦,分发到一个轻松的单位;另一方面,章青又矛盾地希望严格的军旅生活能让方维扬更成熟、更有担当。
宋晓玉仍把握最后一个暑假上山服务;看她愈活愈有目标,愈活愈有自主,章青好生羡慕。办活动的挫折与经验、人际关系的种种应对,让宋晓玉虽不是功课顶尖、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但是,她被训练得更有定见、更有自信、更有能力规划自己的未来;大学生活,她过得好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