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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你多情 page 18 作者:尹翔翎

  他看见章青怨怼地看着他,身旁牵着一个小孩的朦胧身影——他知道那是念扬,是他害了他们,方维扬有着很深的自责;他们可能已经贫困而死!全因为他!都是他的懦弱、逃避,不能果断,害死了他心爱的章青及自己的骨肉!

  公司他已经好几天没去了,总经理以为他还在忙“私事”,而从方仲棋时代就在“方氏企业”做事,算是元老级的赵秘书却感觉出了不寻常。从行动电话中,她知道方维扬整日在家,似乎无所事事,问他一些需要他决断的重要大事,他往往也是不置可否、心不在焉的。那可是关系着好几百万元的生意哩!问他该怎么做?派谁去?他只答一句:“由总经理全权处理。”事后也不见他询问成果如何;而最教人担心的,还是他的口气——那种万般皆休、了无生趣、什么都不在乎的口吻。

  方董到底是怎么了?赵秘书想。

  这一日,张亦樵拨了电话想问方维扬的近况,并想知道章青可有消息,刚好是赵秘书接听;她知道方家一向与“林氏企业”交好,而且,张总经理亦是方董的好朋友,所以,她在电话中告知张亦樵她的疑虑,期望张亦樵能抽个空到方家去看看方维扬。

  “我不希望看到‘方氏企业’倒下去。”赵秘书说。

  张亦樵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一下班就来到方家。方家巍峨的建筑在寒风中屹立,但冬天天黑得快,黑漆漆的一片天,依然不见灯火;在路灯下,方家宛若一座死城,毫无生机可言。张亦樵不禁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住在里面的人怎耐得住这死气沉沉的气氛?

  管家将他延请入内,扭亮了灯,一室的富丽堂皇映入眼帘;只是每件物品看来都是冷漠、呆板地摆在那边,整个客厅没有人气、没有温暖。

  管家唠唠叨叨地向他抱怨,说她不想做了。方家每一个人都十分古怪,她怀疑这座房子是否闹鬼;就像现在,方维扬明知有客人来访,也不见他下楼来。

  张亦樵谢了管家,拾级而上,来到方维扬的书房。

  满室的酒气扑鼻而来,只见方维扬坐在地上,低着头静默,似在赎罪。地毯上散落着一瓶瓶的啤酒罐,酒气冲天。书房内一片阴暗,未开灯,厚重的客帘隔绝了光线,似也隔绝了希望;唯一的声音是来自音响内的古典音乐,正是奏到“秋”这一段,万物萧条。

  “维扬,你还好吗?我是亦樵啊!”张亦樵摇了摇坐在地上的方维扬。

  方维扬抬起了他那历尽沧桑的一张脸,胡髭遍布,血丝满眶,他有一阵茫然,认不出来者何人。

  “亦樵?”他粗哑地说。

  “维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张亦樵关心地问。

  “章青,章青被我害死了!”方维扬仍是自责,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章青死了?怎么会?章青怎么会死了!?她怎么被你害死了!”张亦樵一阵心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方维扬注定这生都要与他心爱的人死别?难道章青真的红颜薄命?

  “不是啦!我是说……我是说……这么久都没有章青的消息,而他们又无依无靠的,如果……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定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方维扬纠着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地自责着。

  “维扬,你用茧把自己困住了!为什么总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以致你始终裹足不前呢?你这样委靡不振,怎么还有余力去找章青他们母子?”

  张亦樵发现方维扬遇事则退缩的本性仍在;在商场上,或许他有决断的果敢,但在感情、人生上,他仍是七年前的他。或许是他父亲、弟弟的死,为他带来的影响吧!他总是往悲观的方面去想——想到这里,张亦樵也不忍心苛责他了,生离死别的悲痛,毕竟是人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痛楚。

  “我……我不敢去找……唉!我怕我无法承受,我会崩溃的!亦樵,我是个懦夫,我好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能早日找到章青,另一方面又怕得知的消息令我无法接受。我知道这是我个性上的缺失,但是,亦樵,章青是我在人世间唯一仅存的挚爱的人,如果到时候真的是……不!不!我不要去找了,这样,我至少还可以抱存一份希望,我不想从希望的高山跌落到失望的深谷,我……我不想再找他们了,但是,我心里又不断地自责,唉!我…”方维扬十分矛盾。

  “再不去找,你可能真要抱憾终身了。维扬,为什么连找都不去找,就放弃了希望?只因为久寻不着,你就否定了以前的努力?不要功亏一篑啊!承认自己的错失,要想办法弥补、想办法改进,否则过而不改,真是枉费章青为你付出那么多!相信我,维扬,老天有眼的,他会让你们夫妻团圆、骨肉重逢的!”张亦樵衷心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可是——”方维扬仍有所踌躇。

  “维扬!”张亦樵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章青为你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因为你害怕承受不住失望,你就从此对他们不闻不问?维扬,你该学着面对现实了,事实上,你这样的个性已害了章青,你得改一改!”

  方维扬看着张亦樵坚定的眼神,张亦樵正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方维扬很谢谢张亦樵——如果当初章青选择的是张亦樵,想必他今天也不会吃这些苦吧!?

  不!他不能这么没志气!他要章青没看错人,他要为章青而改,他要章青从此不再为他忧伤、因他受苦。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章青、保护念扬,他决定站起来,尽一切的力量去寻找他们母子,哪怕需要花一生一世的时间,他也在所不惜;若不去做,就永远来不及,他不要他与章青的结局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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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维扬驾着VOLVO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今天是年初三,公司仍在放年假,许多主管、职员都趁着难得的假期出国散心。这几年,由于生活水准普遍提高,大家也都注重休闲品质,一有连假,出国旅游便蔚为风尚。

  方维扬却没有这种心情,自从与张亦樵谈过后,他恢复了正常生活,对自己的心情也作了一番调整;当然,寻找章青的工作也积极地在进行。

  台湾说大不大,但要从两千一百万的人口中,找到章青他们母子俩,却如大海捞针;尤其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更是难上加难。但,方维扬不灰心,哪怕是得花上一辈子,他也要尽力;哪怕是结局令人扼腕,他也要承受。

  他的大手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或许是心境的转变吧!跑车他早已不开了,而积架、劳斯莱斯……则是那些出入商场、讲究气派的市侩商人开的,他独钟情于VOLVO,只因它的坚固——他需要一分坚固的感情。

  上山,是一时兴起。除夕夜至昨天,他都待在冷清的家中。年节的气氛,在他们家中一点也无;一年将尽,鞭炮声响起时,他除了感慨又过了一年外,脑中想起的全是当年晚会那一夜的喧哗——有章青淘气的笑,有他的深情凝视……

  他决定要上山走走,冷静自己,也希望藉此来思考他的人生方向。

  现在,他的车就停在当年他们服务的那所学校的操场上;往事一幕又一幕呈现在他的脑海——那是八年前的暑假,他与章青在此相识、相恋。唉!他早该来了,即便是凭吊,回忆往事,睹物思人,都能让他心定不少。

  一颗球滑过他的脚边,方维扬伸出脚定住它。

  操场那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看到他脚下的球,有些迟疑;那小小的人儿似乎鼓足了勇气,说:

  “叔叔,那是我的球,可不可以还我?”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生。他理了小平头,圆溜溜的大眼转呀转,小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运动休闲服;他的头有些桀骜地微扬着,那神情,让方维扬觉得好熟悉——

  “小朋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过年没有到山下去玩吗?”方维扬把球捡起来,走过去递给他;这小孩让他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没有,我昨天才上山的。过年我有去外婆家,我还要舅舅带我到台北找爸爸,可是还没去,我妈妈就带我上山来了。我的同学都去台北玩了,只有我——叔叔,你陪我玩球好不好?”虽然他妈妈曾告诫过他不要接近陌生人,可是小念扬觉得这位叔叔不像是坏人;而且,过年的山上好安静,他一个朋友也邀不到。

  “好啊!小朋友,你爸爸在台北上工作啊?”方维扬随便找个话题和他聊。

  “不是,我爸爸住台北,他现在在国外念书。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厉害喔!”他停了一下,把球传给方维扬。“我现在不会想我爸爸了,而且,我现在也不会问我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你……”他又停了一下,故作神秘道:“我妈妈很爱哭,每次我一问爸爸的事,她都会哭。所以啦!我不问了,也不想了,反正,我有妈妈,有外婆,有陈爷爷、陈奶奶,我是幸福的小孩!叔叔,你出国念书过吗?是不是很厉害的人,长大都要出国念书?我希望我长大以后很厉害,可是,我怕没有人保护我妈妈。”小念扬一脸正气凛然、舍我其谁的模样。

  方维扬笑了!小孩子的纯真很容易从表情上得知一二,难怪有人说“赤子之心”!

  “叔叔没有出国念书,叔叔也不知道出国念书的人是不是都很厉害;不过,叔叔知道自己是个很平凡的人,许多年轻时的梦想,都没有实现……”方维扬的思绪飞远了,曾经,他也是一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呀!

  “叔叔!”

  小人儿唤回他的思绪。

  “喔!小朋友,对不起!来,叔叔教你打球,叔叔以前曾经……”

  操场上一大一小的身影玩得不亦乐乎,温暖了宁静又寒冷的早晨。

  章青远远看到念扬跟一个陌生人在操场上玩,一颗心几乎快提到心口上。刚刚她忙着弄午餐,疏忽了念扬,走出来看到一个男人和他玩,不远处还停着一部车,万一念扬要是被……

  章青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扯着喉咙大喊:

  “念扬,回家吃饭了!”

  小人儿停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告诉方维扬:

  “叔叔,我要回去吃饭了,叔叔再见,明天——明天叔叔来不来?我们再来玩!”

  方维扬怕自己听错,一个箭步抓住了已回过身的小孩,颤声地问:

  “你叫念扬?你是叫念扬吗?你今年几岁?”

  念扬有点莫名其妙,慢慢地回答:

  “是啊!我叫念扬,我今年……”

  章青已嗅出情况有异,她跑得好快,冲上前来一把揽住小念扬,厉声地质问着,似是一只捍卫小鸡的母鸡。

  “你要干什么?”接着,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不禁脱口而出:“维扬!”

  这么大的狂喜几乎淹没了方维扬,尤其是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几乎无法置信眼前的一切,甚至以为是自己在作梦。

  他方维扬,有这么好的运气吗?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苦,他已尝过,难道如今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天!老天毕竟有眼。

  “章青!”他发自肺腑地吼叫出声;多年的相思、多年的自责、多年的寻寻觅觅,如今,他只能化为紧紧的拥抱,他不再让她逃走了。“天哪!谁来告诉我,我不是在作梦!”

  章青亦紧紧地依偎在方维扬的胸膛里。喜悦的泪、委屈多年的泪、相思难耐的泪……哭湿了方维扬一身。唉!她的维扬成熟了,岁月并未在他身上刻下衰老的痕迹,只为他更增成熟的魅力;他更英挺逼人了,眉宇之间看得出来他更稳重、更自信了。他该结婚了吧?方仲棋绝不会任维扬单身至今,或许维扬早已让方仲棋含饴弄孙了——想到这里,她隐隐推拒着方维扬。

  章青或许结婚了吧?刚刚小念扬说他爸爸在国外念书,不是吗?唉!不能怪章青再婚,不能怪!要怪就得怪他,是他没有尽到养育的责任;事实上,此生能再见章青,已属大幸,他当知足了。

  天!小念扬,刚刚那小朋友竟是念扬——他的儿子!他急忙放开章青,端视着一旁的念扬。

  念扬手叉着腰,一副生气的模样,带些不解地口吻,说:

  “你一定是坏人!你把我妈妈弄哭了,我下次不跟你玩了!妈妈,我们走!”

  他拉着章青的手就要走。

  “念扬,不是这样的,这位——叔叔不是坏人,他是妈妈以前的朋友,我们好久不见了,妈妈是因为太高兴才……”章青说不下去了,如今她的心里也是一团乱;她看了看方维扬,希望他能接口。

  方维扬仍贪婪地看着念扬——难怪他觉得眼熟,念扬是他的儿子啊!他走向前去,蹲下来,紧紧地抱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念扬!啊,他的儿子!

  “妈妈,叔叔抱我,我又不认识他。”念扬小声又不安地向妈妈求救;这个刚刚陪他玩的叔叔,现在好怪喔!

  章青不禁拍了拍方维扬的肩,说:

  “维扬,给小孩一点时间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到家里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方维扬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念扬,但他仍一手紧牵着念扬,另一手拥着章青,走向章青的宿舍;第一次,他的心有了温暖;第一次,他有了回家的感觉。

  午餐虽然简单,但气氛十分融洽;重逢的欢乐,让方维扬与章青的脸绽放出掩不住的喜悦光彩。

  他们依恋不舍地凝视着对方,又各自揣测对方已婚而警戒自己不可逾距;只有纯真的念扬,吱吱喳喳地直嚷:

  “叔叔,明天再教我打球好不好?妈妈,你什么时候认识叔叔的?我怎么都没看过叔叔……”

  餐后,或许是打了一上午的球的疲累,也或许是“肚饱眼皮松”,念扬呵欠连连,睡午觉去了。

  章青泡了一壶茶,想跟方维扬叙叙——或许,此生仅此一回了;毕竟,他山下还有他的太太与小孩。

  “你结婚了?”方维扬粗嘎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企盼,希望她没有……

  “嗯……”章青模糊地应了一声,或许是希望已婚的方维扬安心吧!”“你呢?结婚了吧?小孩……”章青的语气很迟疑,她也希望方维扬没有……

  “也……也结婚了。”方维扬回答得很痛苦,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反正,这已不重要了;因为,章青果真是罗敷有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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