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安国侯身边有的是侍卫,何不就派一名侍卫下场,也让我们见识一下贵国高手的本领?”
萧代轻视地指了指满身汗水的周明。“就和他比试吗?”
北燕以武立国,一向最重视武者的荣誉。周明在郊猎的比武大赛中胜出,立刻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代表了北燕新一代年轻高手的形象。萧代这一指意含轻侮,充满挑衅,周明如果不做表示,就要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北燕新生代剑手的面子都丢光了。
周明脸色一正,肃然道:“请安国侯麾下的高手赐教。”
萧代的嘴角一撇。“你今天比了几场,还有力气动手吗?跟你比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只怕你心里也不服气。”
“那么我来代他请教好了。”
“我替他下场!”
“韩冲请东齐的各位高手指教。”
看台上重臣满座,名将云集,其中不乏北燕的高手。听见萧代口出狂言,早就按不住心里的火气,纷纷站出来向萧代挑战。
萧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没做任何表示,目光又落回到北燕王身上。
北燕王沉吟片刻。
“既然大家都有兴趣看场热闹,安国侯,你就派一名高手下场,指点我的侍卫几招吧。”
“指点倒不敢当,不过既然要分胜负,没一点彩头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和大王赌上一局,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北燕没有人能够胜得了我的侍卫。至于赌注吗……”萧代淡淡地说。“我的封地安国共有十郡,位置正好与北燕相邻。如果我输了,其中的安平、河阳两郡就归北燕。大王觉得怎么样?”
萧代说得轻描淡写,拿着两个郡的土地当作赌注,就好象在赌台上随手丢出一锭金子似的。周围的众人却都吃了一惊,脸上均露出愕然之色。
安国十郡的土地并不算太广,却是东齐国内出了名的富庶之地,每年的岁入几乎抵得上一个小国。安平与河阳两郡最近北燕,因为拥有大片铁矿,对矿产贫瘠的北燕尤其有吸引力。北燕对安国十郡垂涎已久,上次出兵时就曾占领安国将近一年,直到两国达成和议,才在各国的压力下勉强归还。没想到在这么一场随兴而发的比武中,萧代竟肯拿安平、河阳两郡作为赌注,真可算是惊人的大手笔了。
北燕王听了这个诱人之极的赌注,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萧侯赢了呢?”
第五章
北燕王听了这个诱人之极的赌注,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萧侯赢了呢?”
萧代微微一笑。
“如果我侥幸赢了,就请大王允准我迎接储君回国继位。”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整个早上我都在猜想萧代又出了什么阴谋,在他突然出言挑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此举必然有什么特殊的用意。等到他提出要与北燕王对赌,不必他说出来,我就已经猜到他会和北燕王赌什么了。
萧代的算计果然很精。他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挑衅,毫不客气地大扫北燕的面子,迫得北燕的高手纷纷出头应战。到了这一场比试一触即发、势不可免的关头,又提出了这么一项赌注。如果北燕王不肯接受,显见得是对自己本国的高手没有信心,害怕会输掉对萧冉的控制。当着这么多的观众与各国使节,北燕的声威就要被萧代扫尽了。
北燕王皱着眉,迅速地衡量了一下利害,又看了看萧代身后的十几名侍卫,大概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出的高手,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安国侯有这个兴致,本王自当奉陪到底。”
这句话一说出口,萧冉的命运就完全决定于双方的比试了。
我表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为萧冉捏了把冷汗。北燕的武风兴盛,高手众多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萧代既然敢下这个赌注,想必已准备了自信必胜的杀手锏。万一北燕的剑手真的胜不过萧代的侍卫,北燕王如约放萧冉回国,他的性命哪里还保得住?
正在担心,拓拔明突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意带引诱,又有些隐隐的算计味道。
我心里正在烦恼不安,哪里还有心情理会拓拔明的捣乱,一个白眼便瞪了回去。
收回目光,才发现拓拔弘正冷冷地盯着我,显然已发现了我与拓拔明的眉来眼去,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有所勾结,脸色大是难看。
糟糕。他要是误会,我今天又有麻烦了。我对他无辜地耸耸肩,赶快老老实实地挺身站好,看向擂台,双方下场比试的剑手已经站在中心,准备较量了。
北燕王为求保险,派出的是内廷侍卫中的顶尖高手韩冲。
韩冲年约三十左右,身形高大,长方的脸庞上线条有如刀削,神情冷肃。他单是往擂台上一站,还没动手,便露出一股无形的威猛之气,颇具镇摄人心的力量。韩冲在北燕的名声十分响亮,满场的观众一看到是他下场,顿时信心十足,不等两人开始较量,先已大声为他喝彩助威。
萧代派出的剑手名叫聂正,听来却没有什么名气。看上去貌不惊人,人不出众,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他两眼。聂正身材高瘦,普普通通的五官毫无特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站在韩冲的对面,立刻给他的气势比了下去。
一见韩冲的对手如此平常,众人都有些轻视之意,有人更低声哄笑,觉得这一场比试北燕已胜券在握,连动手都是多余的。
我的心里却微微一凛,知道这聂正若不是本领平常,便一定是个罕有的武功高手。单是这份精气内敛、深藏不露的修养,就已经达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绝不是寻常高手能做到的。萧代对今天的比试谋划已久,早有准备,怎么会随便派一个武功平平的剑手下场?以我看来,这一场韩冲赢面不大,倒是落败的机会更多一点。
看一眼周围,拓拔弘的脸上也露出郑重之色,坐直了身子,凝神注目台上的两人,显然对韩冲取胜毫无把握。
拓拔明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睛却明显地亮了起来。
在近乎一边倒的气势下,韩冲拔剑出鞘,毫不容让地展开猛攻。
他使的剑法叫做风雷快剑,长剑施展开来,疾如狂风,猛若惊雷,几乎招招都是抢攻,进攻的气势凌厉迫人,剑法更是辛辣无比,不给人留下半分招架的余地。以韩冲的身手,亦从来不需要什么防守,寻常人都很难在他手下撑过十招。威名之下,一般的年轻剑手连向他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但聂正在他凌厉的攻势之下,却没有露出半点怯意。脸上的表情仍然平平板板,波澜不惊,虽然一直在步步退让,脚下却退得丝毫不乱,显示出游刃有余的从容轻松。表面看上去仿佛落在下风,但真正的行家一看就知道,他根本还没有使出真功夫,只是在消耗对手的体力,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罢了。
果然,韩冲一轮猛攻未能取胜,气势渐衰。就在他脚步略缓,准备蓄势发动第二轮进攻的时候,聂正身形一动,手中的长剑如闪电般急射而出,雪亮的剑锋映着耀眼的阳光,灿烂得眩人眼目。
电光火石间,寻常人只看到他长剑出手,连使的什么招式都没看清,血光飞溅,,韩冲已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手中的长剑‘铛’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好快的出手!好惊人的剑法!
剑不轻发,一发即中。只一剑,便已经伤敌致胜。
满场寂然。所有人都安静无声地望向了擂台。
韩冲的左手紧紧按着右肩,殷红的鲜血仍从指缝中不断流出,染得半边衣袖都红了一片。
“好快的剑法。”韩冲咬牙道,“在下自愧不如。”
聂正对韩冲认输的话听若不闻,面无表情地还剑入鞘,安安静静地站在台上,一言不发,仍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平凡模样。
但是经此一战,谁还敢对他有半分轻视?
见到韩冲落败认输,看台上的北燕诸臣脸色都有些难看。北燕王倒还风度不失,勉强笑着说:
“安国侯手下的侍卫果然高明,今天教我们大开眼界。这样厉害的剑法,本王只怕是输定了。”
萧代自从激得北燕王与他赌赛后,态度便收敛了许多,只是淡淡一笑。
“那也未必。大王还可再派人下场。只要有一人胜出,这局就算是大王赢。”
萧代的话虽然说得漂亮,但众目睽睽之下,又当着其他各国的使节,北燕王若派不出更高明的剑手,又怎么好意思使出车轮战术,没完没了地打下去?这样就算能最后取胜,北燕的面子也要给丢光了。
但是以北燕的威望与实力,面对着兵力远远弱于自己的东齐,又怎么肯甘心低头认输?
北燕王微一迟疑,转头与身边的大臣商量了一下,才又低声吩咐了一句。
身后的礼仪官高声宣布:
“下一位,内廷侍卫统领周严。”
他这一喊,观众立刻大为兴奋,刚刚低沉下去的欢呼声顿时又响亮了起来。
周严身为统领,武功本就是内廷侍卫之首。就算在整个北燕军中,剑术能比上他的也没有几人。他自从在十年前的比武大赛中脱颖而出后,一直以超卓的剑术称冠于北燕,与韩冲相比,他的声望自然又高出了一大截。北燕王派他下场,应该已经是眼下能派出的最佳人选了。
可是……我眉头微皱地看向台上,周严身影飘飘,已经与聂正斗在了一处。
周严的剑法沉稳老辣,法度谨严,进攻时犀利无比,防守时滴水不漏,确实比韩冲的一味求攻求快高明了许多。但是他的剑法长于稳健,也失之于稳健,虽然符合剑法中王道的要旨,却未免有些略显拘泥,未能达到意指剑使,随心所欲的更高境界。
以他的身手,在功力火候上已经炉火纯青,招式上也可说无可挑剔,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只是还欠缺些灵性与领悟,与真正无招无式,无形无迹的绝世剑术比较起来,只怕还是要差了几分。
果然,两人缠斗了百招开外,周明的剑法表面上看去仍然挥洒自如,实际却已经被聂正的节奏引着走,渐渐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如果换了是我,现在一定弃剑认输,倒还能输得不失身份。要是再硬撑下去,只会有对方的旋涡里越陷越深,等到剑势完全为对方所制,只怕连脱身认输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输了。”
周明突然身形一闪,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剑向下垂落,向着聂正微微一笑,朗声坦然认输。
我暗自点头。周明的气度果然不凡,拿得起放得下,判断准确,头脑敏捷,又兼且善作决断。一旦看出自己无法取胜,立刻承认落败,并不硬撑着死缠烂打,表现的风度更漂亮之极。
这时他仍然攻多守少,场面打得并不难看,除了少数武功高手,一般人多半还当他正占着上风。这样认输,虽然不能赢得赌局,总还为北燕保留了几分面子。
可是这样一来,北燕毕竟是又输了一场。北燕王就算是涵养再好,这时也已经笑不出来了。
“大王,贵国的高手果然是层出不穷,一个武功胜过一个。照这样下去,下一场认输的一定是我们。”
萧代扫了台上一眼,笑吟吟地说。他的口气貌似谦虚客气,其实明褒暗贬,半讥半讽,听得北燕的众臣脸色尴尬,却又无法开口反驳。
拓拔晴性子较烈,听得脸色一变,扬眉就要挺身站起,却给拓拔弘脸色一沉,硬是用眼色给拦了下来。
北燕王皱眉不语,目光投向几个儿子,意似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北燕王虽然年已老迈,行动也略嫌迟缓滞重,但是神智始终不衰,老态龙钟的外表后面仍隐藏着一个精明的头脑,处事决疑,果断依旧,不愧是雄才大略的一代君王。今天的事情来得突然,对方预谋已久,他措手不及,应对得不免有些被动,在萧代言语的挤逼之下,被迫答应了对方的赌注。这份赌注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虽然也不是输不起,但是赌注虽小,颜面事大,以北燕称雄一时的堂堂大国,面对着东齐这手下败将,如果就此认输的话,北燕的尊严和体面要置于何处?
可北燕国内的高手虽多,剑法能胜过周严的也没有几个。纵然还有几人高出他一筹,却不是远在外地,鞭长莫及,就是身份高贵,不便出手。为了胜过对方的一名小小侍卫,总不能出动大将军或是皇子亲身下场吧?再说就算真的下场,也未必就有把握取胜。身份相差如此悬殊,胜之不武,败则取辱。万一真输在对方手下,对北燕声威士气的打击非同小可,这个风险冒得太大,未免不值。
这点道理十分浅显,人人都能想得明白。只是进退两难,一时之间,也真难想出更好的法子。
北燕王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眼中隐含期待之意。
拓拔圭咳了一声,先已尴尬地低下了头,不敢与父亲的眼光相对。
拓拔弘的脸色平静依旧,深沉的眼眸中光芒一闪,先在我脸上轻轻扫过,微一犹豫,还在垂眸思索,拓拔明已经站起了身,凑到北燕王耳边轻声低语,说得北燕王一时皱眉,一时不信,一时微笑,一时点头。两个人的目光都向着我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不是傻子,又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得苦笑自己遇到的好运气。
上天真会与我开玩笑。我越是渴望籍籍无名,远离是非,过几天清清静静的安生日子,事情就越是一件接一件地找上门。先是无意中救了清宁公主,弄得自己身陷王府。接着又为了萧冉父子,先后惹上了拓拔圭与萧代。现在索性更进一步,要代表北燕的荣誉与利益,与东齐的高手全力一战了。
当真讽刺得很。
偏偏每一次事到临头,我都被逼得别无选择。就象这一次,为了萧冉的性命,我不光不能拒绝出手,还非得尽自己所能取胜不可。
拓拔明这一招实在高明,可说是连消带打,左右逢源。如果我胜了聂正,举荐的功劳自然是他的,北燕王会对他更加信重。如果我输了,便等于削减了拓拔弘的势力,对他一样有利无害。他故意出面举荐我上场,若引得拓拔弘生了疑心,以为我与他早有牵连,对我弃之不用,正好又中了他的离间计,更容易把我挖过去。
算来算去,这一计简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只除了一样——他并不知道我根本还没被拓拔弘所用,更没打算为任何人所用。我求的不是名利,不是前程,既不想卷入任何权力斗争,更尤其讨厌别人挖空心思地利用我。拓拔明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只怕是打错算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