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很想见见我额娘,并不是故……故意要瞒你出府。」星罗惶恐地后退,吞吞吐吐地解释。
弦煜兀自饮酒不语,其严厉的目光依旧紧锁住她惶惶不安的小脸,箝住她如秋风抖落叶的娇小身子。
「星罗知道……事先没征得你同意就私自出府,是我不对,但是你一直没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言至末了,她的胆子明显大了不少。
弦煜仍是置若罔闻地径自倒酒啜饮。
他脑中已在转瞬间掠过上百种惩戒星罗的法子。
只是一个他看顺眼的女娃儿想吃奶罢了,他居然将她当成十恶不赦的叛贼来看,且想尽各种方法要来摧残她。
哼,她对自己的影响竟有如此之大吗?
他不免暗自嗤笑,啐!
「弦煜贝勒,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行告辞,回头再请我阿玛同我一起前往高贤王府拜谢您。」
两簇犀利的冷光在调离她身上后,哽在胸口的郁积终于徐徐散开,细小的语调也略微清脆有力。
「坐下!」
「不要。」孰料在星罗断定弦煜不会再行理会她之际,他淡然疏离的嗓音却突然响起,导致她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绝,然后才猛然发觉自己在无意间所讲出的话是多么挑衅。
她突地瞠目结舌地捂住嘴,在他斜眼一挑后,她便乖乖地选个离他最远的石椅,无言地默默落座。
「还有什么事吗?」
虚软的嫩嗓显然又恢复一开始的胆怯。
「你是用何种手段骗得笙延,嗯?」弦煜面无表情地奚落她。
「我、手段、骗?」星罗迟钝地喃喃重复。
「否则你如何出得了府!」
「我没有骗笙延贝勒,我只有跟他说我想出府,他就马上答应。谁晓得在出府之后,他竟诓骗我说有处地方好玩,我信以为真,就跟着他前来;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所谓的好玩之处就是、就是……」这座刑堂。
「笙延对你真不错。」弦煜冷嘲。
「哪有不错。」若真对她好,又何须沦落在这儿受审。
「哼!」弦煜朝一脸无辜却又忿忿不平的星罗哼笑。
「是真的,我只对笙廷贝勒说那四个字面已,没有用到什么手……手段等等的。」星罗心无城府地赶紧表明。
虽然她不太懂弦煜的意思,但不知何故却又很想化解他脸上那层冰霜。
「是吗?不过也幸亏他及时回头,不然……」
弦煜突然冷笑地将手中的杯子往浓密的树丛间一弹,倏地,一声凄惨的哀号伴随细碎的咒骂声瞬间响起,随后一道隐匿的白影就地消失。
「是谁躲在那儿?」
「过来。」她臀部一离座,弦煜淡漠却夹杂佣懒的嗓音立即迸出。
「不!」
「过来!」
不等她说完,弦煜即霸气地指着他身侧的位子。
「喔。」
星罗缩着头,如履薄冰地走近他身边,挨着他而坐。
「既然出来,就陪我一同喝酒,我想,你也是在府里闷得发慌吧!」弦煜优雅地斟了杯酒放在她面前,
顷刻之间,他脸上所表现出的冰冷仿佛早巳不存在似的,取而代之的是风雅内敛的俊美神态,以及闲情逸致的悠然举止。
「嗯。」眼见如此,星罗悬宕的心才微微松懈下。「可是,我从来没喝过酒耶!」她的双手虽已象征性地捧住杯缘,但只是不忍拂其意,并非真有勇气喝下它。
「这酒不烈,很清香,你可以试着喝一小口。」弦煜笑笑地鼓励她。
「好!」
星罗腼腆地同他一笑,举杯轻啜。
「如何?」
「是满好喝的。」看来弦煜已不再生她的气了。
星罗一边瞧着他惬意的脸色,一边心喜地喝着美酒,对于之前对他所萌生的惧意早就忘得一乾二净。
其实在她借宿王府的这段时日,弦煜贝勒对于素昧平生的她是百般照料,虽然他是有失礼之处,但她不告而别就是站不住脚。
所以严格说来,她的确该向他陪不是。
「对不起,弦煜贝勒,请您原谅星罗。」
凝视他漾起的浅浅微笑,星罗醉了。
第四章
「你还是继续待在高贤王府好。」
「嗯!」星罗沉迷于他温柔笑容好一会儿后,才猛然发觉自己在无意间应允了什么,遂连忙羞涩地问道:「为什么?」
既然他曾说过她身分如外露会有损她的名节,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家,若一直借住在高贤王府,难道她名节就能保住?
她都快被弦煜的说辞给弄迷糊了。
「是高贤王府对星罗格格你招待不周吗?」
「怎、怎么会!」星罗突然闪神。
「还是格格对弦煜有所不满?」
「没有的事。」星罗大声反驳,旋即垂下眼,红着小脸说:「你救星罗一命,又替星罗医治……」虽然总是越医越糟。「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对贝勒爷有所不满。」
弦煜冷不防地握住她垂放桌上的雪白柔荑,眼泛浓烈的宠欲,软语轻喃地说:「这样就好。」
呆楞地凝视着包裹住她手的灼热大掌,她竟意外地不想挣脱,还十分享受这种异样的温馨触感。
倏地,一个不知羞耻的念头突然跃入脑海,微醺的嫩颊顿时染上层层红艳,她慌乱地抽出被他牵握着的小手,含羞不已。
「弦煜失礼了。」他柔声凝视她女儿般的娇态。
在星罗的眼中所见到的弦煜,其蕴涵的高雅气质是这么样的柔和、这么样的淡雅、这么样的静谧。
但,正倾心于他温存和风中的星罗,根本无法探知他凝结在眼底深处的那道柔中带邪、淡中带炽、静中带诡的晦暗漩涡。
「多留些时日可好?」在还没完全得到她之前,未免不必要的烦扯及外来的干扰,她必须待在他随时能掌控到的地方。
「我……」徘徊在亲情与弦煜的恩情之中,星罗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办?
她拒绝不了,但又……
「我承认方才撞见你时太过讶异,以致对你的态度有些严厉,莫非就因为如此你才要考虑。」见星罗一副心有余悸的怯懦模样,弦煜即噙着一抹冷笑,好似嘲讽她的恐惧般,接着,他别具深意地笑道:「若真是这样,弦煜可以马上向格格陪不是,望格格……」
「贝勒爷快别这么说。」
「格格在私底下还叫我贝勒,可见格格仍不谅解我。」半敛微合的狭眸,略微抿起的薄唇,勾织成一副悒悒的失落神情。
「不是的,弦煜,我早就忘记那件事了。」飞快地说完,星罗继而羞赧地低头凝视绞在一块的双手。
「星罗。」弦煜顺势缠住她的软嫩双手,以利操纵她的心灵。
「我若先返家,然后再……」
「在你返家后,你认为你阿玛还会允许你出来?」
不会!星罗可以很肯定地说。
而且,日后若想再见他一面,恐怕是难上加难。
啊!她又想到哪儿去了。
「阿玛他会亲自带我上高贤王府拜谢的。」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御史大人最近才接掌新职,可能没那种闲工夫吧!」弦煜意喻深长的轻揉掌中的软玉温香。
弦煜怎么那么了解她家的状况?
自他们上京一个多月来,她能见到阿玛的时间可说是少之又少,阿玛不是镇日埋首在书房,就是出了府后不见人影回来,足见阿玛所接管的事务让他忙得暗无天日、焦头烂额。
难道说,她还要把自身的麻烦添加在阿玛身上?
当然不行,
她不能凡事都倚赖阿玛,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行解决问题,何况她要阿玛做的,还是他最讨厌的事。
「那星罗就继续打扰了,但请你跟我阿玛报个口信,而且我也希望在这段时日内,能够让我偿还你的大恩,可以吗?」阿玛不曾派人来接她,想必是默许她在王府作客,这正好也让她赶紧把人情给还了。
「只要你留下,我一定会要你偿还,绝不会拖太久。」
弦煜再自然不过地执起她的手,灼热的氤氲气息喷拂在她脸上,令她已紊乱的呼吸不期然地被他掠夺去。
「星罗会尽力完成。」
陌生的骚动在胸口鼓动着,沉溺于他炽热目光中的星罗,被他勾魂摄魄的眼给纠缠住,久久无法移开。
*****
「笙延贝勒,门外有名自称是左都御史府上的星仪格格,有事前来求见。」一名侍从突然匆匆来到大厅,向正瘫坐在大椅上治腰的笙延禀报。
「什么左都御史,什么星仪格格,不见、不见。」苦于昨日被弦煜击中腰骨而痛苦不堪的笙延贝勒,龇牙咧嘴大声回绝。
「喳。」
咦!星仪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耳熟,星仪……星罗……
「慢着,去请那名星仪格格进来。」
难不成星罗是左都御史府的人?
嗯,有这种可能。
片刻后--
星仪格格携同一名小婢,款步向笙延微微一福。
「星仪冒昧来访,还请贝勒爷见谅。」星仪仪态端庄地行礼致歉。
「不知格格来访,有何贵事?」笙廷屏退所有人,强忍着腰伤,撂起一抹自以为潇洒的笑容。
星仪遂把星罗失踪数日,及昨日曾在宝亲王府的车辇见过星罗扮成小厮之事,全告知笙延。
「哦,原来星仪格格是特地前来寻找令妹的呀!」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星罗的身分他总算知情了。
「贝勒爷请别误会,星仪也知道此行太过唐突,而且舍妹更没理由装扮成小厮,只因家母思女心切,所以星仪还望贝勒爷成全。」星仪蛾眉颦蹙。
照星仪的说法,弦煜不就是把小美人给私藏起来,
好一个弦煜!
「我府中小厮少说也有百人之多,难不成格格要本贝勒一个个的叫来让格格指认。」笙延无奈地动动腰际。
若是他透露星罗的下落,那下回弦煜所击中的绝不只是他的腰际,而是他不堪一击的脑袋瓜子。
他这是保命要紧!
「不,星仪怎敢,但可否请贝勒爷传唤昨日在您身边伺候的小厮,让星仪见上一面!」
「这……好吧!」
笙延随即命人把小厮带上来。
「贝勒爷吉祥!」一名看似清秀的小奴仆恭敬地跪地行礼。
「星仪格格,我这名小厮该不会就是令妹吧!」笙延逸出淡淡的揶揄。
「格格,他不是昨日我所见到……」星仪身旁的女婢着急地贴在她耳际嘀咕道。
「住口。」星仪轻斥女婢后,转而对笙延微叹地说:「不是。」
「很遗憾,本贝勒帮不上格格的忙。」
「贝勒爷快别这么说,您能抽空接见星仪,星仪就已感到十分庆幸,何况星仪原本所抱持的希望就不大,但是……」
见笙延贝勒并不顺着她的话而接下,星仪就只能尴尬地继续说道:「但是贝勒爷若有家妹的线索,可否请人通知我。」
「当然没问题。」这对姊妹的长相还差真多,但他的意思并非星仪生得差,而是在感觉上总像少了点相似度。
本来他还期望小美人的姐姐,会是个比她更为倾城的绝色大美人。
「星仪在此先谢过贝勒爷。」
*****
「小鱼儿,星罗又来陪你们解闷了,可惜这回没有上次那道好吃的江南甜糕,更没有昨日那道杏仁核糖,所以我又径自帮你们换一道新口味,就叫做松香栗饼,不错喔!」星罗将兜在帕上的栗饼,全散进偌大的池子里。
「如果姑娘想吃,奴婢这就立刻叫人端上。」随侧的女侍青青,忙不迭地说道。
「不用,我不想吃。」星罗微垂下嘴角,怅然若失地踱回亭内。
自从回到高贤王府,转眼又过四、五天,在这些天里,她总是独自一人地拼命找事做,以打发空虚的漫长等待。
她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而又是为了什么而甘愿留下。
答案其实很简单,但她没勇气去多想、去思索,更不敢往那方面去猜测,只能傻傻地等待。
等待着他一身华贵官袍从她眼前经过,等待着他退朝回来后会唤她前去。然后一句话都不说,就爱怜地抱抱她,或亲亲她的小鼻头、啄吻她敏感的嫩耳垂;在惹得她面红耳赤、无力招架之际,他又会突然抵住她唇,有如催眠般地幽幽低吟「等我」后,就径自撇下她离去。
不可讳言地,她似乎每天都在期待他的一句「等我」,却又每天烦心她渐渐不满足这所谓的等待。
她仿佛快被这种似忧似虑又似愉的心情给折腾得烦躁不已,她不知道她还能捱多久,总之,他下次如再这样对她,她就......
再次离开王府不成?
不,她居然不这么想。
星罗禁不住地搔搔头,其可爱纯真的娇俏模样,让在旁的青青笑出了声。
「请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你尽管笑没关系,刚好把我的份给补回来。」她确实很久不曾笑过,只有在看见他时,才会不自觉地想要笑。
她不禁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声,随后,又为着自己突然的长叹而忍不住咯咯的直笑。
嘻,她愈来愈似个老婆婆,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
「姑娘。」青青都被她变化莫测的表情给弄怔。
「噢,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小洛子人呢,我怎么一直都没看到他?」反而是她身旁多了一名寸步不离的贴身女侍。
「这奴婢不知。」青青的脸色微白。
其实小洛子早在星罗擅自出府的当天,被弦煜贝勒重罚三十大板,逐出王府。
六年了,小洛子服侍弦煜贝勒已有六年,最后还是遭到主子如此严厉的惩罚,教她怎么能不引以为戒。
「连你都不知道,这就奇怪了,会不会是弦煜把他派去别院,哪天我找机会问问他好了。」
「不……姑娘千万别去问贝勒爷。」万一贝勒爷认为是她在星罗面前嚼舌根,她不只要挨三十大板,说不定连她这条贱命都会没有。
「为什么?」星罗的双眉皱成倒八字。
「星罗姑娘这儿风大,我们回房去好吗?」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
「姑娘,贝勒爷应该快回府了,奴婢担心贝勒爷会找不到。」
「好,我们快走。」不等女侍话完,星罗揽紧的眉就瞬间打开,一对剪水秋眸盛满盈盈笑意,星罗便轻巧地要转身走出亭外。
就在此时,一阵浓郁的刺鼻香味随风飘进星罗的鼻间。
她忍不住呛咳了下,小脸微皱地寻找香味的来源。
「奴婢向彩衣姑娘请安。」星罗还未发现那股香味来源,她身旁的女侍就突然往后福身。
「免了。」
一声高傲的娇嗓令星罗乍然旋身回视。
星罗顿时瞠目凝视眼前一名骄恣妖娆的艳丽女子,香味就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
「你是谁?」彩衣同样瞪视眼前炫丽耀眼的星罗。
她老早就听下人说过,弦煜贝勒将一名不知身分的女子私藏在身旁,住进她们都不能任意跨进的院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