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和美丽的家庭教师再加上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还是爱情经典呢。”
我知道他指的是《音乐之声》,以前他陪我看过三四遍,我非常钟爱那名女教师,就像钟情于简爱一样。
林枫曾为此取笑我和小女生一样耽于罗曼蒂克,想想其实那时他就在宠着我,只是我一味认定自己是注定的单恋,才不敢多想。
又聊了一些生活工作中的琐事,深夜时分我告辞了,林枫也没挽留。
送我到站牌处,却误了最后一班车,只好打的,临上车前林枫突然说:“既然你愿意,我就把你托付给他临时照顾,只要他稍有差错,我会随时行使我的收复权。”
“林枫。”
隐忍已久的苦涩终于在我的眼中氾滥成灾,不顾司机愕然怪异的目光,我吻上他的唇,结果泪水流入我们两人的嘴里,吻也成了苦涩的,“对不起,对不起,谢谢。”
车子在凄冷的黑夜中驰骋,受不了别扭压抑的司机把流行乐音调到了最大,顿时阿妹和雨生苍凉的歌声便席卷了整个世界:
我最深爱的人
伤我却是最深 教人无助
的深刻 点亮一盏灯
温暖我无悔的青春
燃尽我所有 无怨的认真 我最深爱的人
伤我却是最深 教人无助
的深刻 点亮一盏灯
温暖我无悔的青春
燃尽我所有 无怨的认真
***
我现在面临着人生的一大挑战。
发难者是健康宝贝,不过我猜得出肯定是康康提出的坏主意。
健康宝贝大多时候是甜美可人的小天使,不过调皮捣蛋时就变成了十足的小恶魔。
有天晚上我给他们看星空图(健健喜爱文学,康康对现代科技感兴趣),顺便讲了几个民间的传说故事,康康对牛郎织女很着迷。
第二天起床时,我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左寻右找,急得满头大汗,只好提前喊醒欧阳丰,对他讲这个离奇的“衣服失踪案”。
欧阳丰检查了现金、存折、收藏品,什么也没丢,虚惊一场。
吃早餐时,健健不时偷偷地瞅我,康康依旧死命地瞪他,我和欧阳丰很有默契地扮演福尔摩斯。
晚上我给健康讲华盛顿砍小桃树的故事,健健不住地扁嘴,康康黑着一张小脸。
到了十点多钟健健把失踪了一天的衣服送到了我的卧室,“康康说只要我们藏起你的衣服,你就不会丢下我们,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们是没人疼的匹普(狄更斯的小说《孤星血泪》的主人公,在一套儿童名著故事中有这个连环画,健康最喜欢看)。”
健健边说边抽搭,那模样就像黑夜里迷失的雏鸟,颤栗着寻求温暖和依靠,不由不让人心疼。
不管大人因何离婚,从某种意义上说,它都是一种犯罪,受害者永远是孩子。
现在社会上青少年犯罪率节节攀升,这和离婚率不断升高应该大有关系吧?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不顾东西,然后就是不停的下坠、下坠,也许就坠到了垃圾堆上。
健康的爷爷是省府要员,奶奶是省妇联主任,比着忙,大会小会不断地开,很少能挤出个时间陪陪孙子。
虽然欧阳丰相对于一些糜烂的男人算是个负责的父亲,他没有把金钱做为孩子唯一的食品,顾虑到了情感付出,可惜的是他本质上就不是那种体贴入微的人,身上没有那种属于“母性”的温柔细致,更兼工作繁忙,健康得不到满足是可想而知的。
我一时激动便向健康允诺要永远照顾他们,孩子是不懂“永远”这词的无限不现实性的,只是高兴,我答应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这话也是绝对不现实的)。
事实证明我不该说这句话,完全是自讨苦吃。
过了两天健康从幼稚园回来兴致冲冲地说:“叔叔,我们想要男子汉毛衣。”
“什么男子汉毛衣啊?”我没听懂。
“今天我们老师穿了件白毛衣,很漂亮哟!”健健说。
健康的音乐老师是个刚幼师毕业的大男孩,大概因为幼稚园男老师少,孩子们对他马首是瞻,崇拜的不得了。
“恩,我们也要穿。”康康补充。
“小孩子干吗穿大人样的衣服,你们现在穿的‘多来米’不是很可爱吗?”
“不行,我们就要那样的嘛,你答应我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的。”康康非常不满地说。
“怎么叫男子汉呢?是牌子吗?哪儿有卖的?”
“不是,”健健坐在我腿上,“是毛衣上的花叫‘男子汉’,老师说的,他的毛衣是他妈妈给织的哦。”
我傻眼了,看报纸的欧阳丰(他总是在看报纸)一副有好戏的模样,一点也不帮忙,他似乎和儿子们一样,以捉弄我为乐。
“叔叔,怎么样呀?”康康着急地问。
“可是叔叔不会织毛衣呀,”我非常认真地表示我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咱们找人织好不好?”
“不好!”康康断然拒绝。
“老师说‘妈妈织的毛衣暖和,买的衣服不亲切’。”健健很有文学色彩地解释。
可是,我哪是“妈妈”呀!
我翻遍卢梭的《爱弥尔》,查遍了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天才的教育家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呢?
无奈之下,为了否定康康的“大人说话不算话”的指责,为了证明我是个合格的保姆,我学起了编织。
我鼓励自己:世上一流的服装设计师是男的,一流的裁缝师是男的,一流的厨师是男的,那么出个男编织手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吧?
虽然这样,我心里仍七上八下的,我终究是传统教育的产儿,我的“大男子主义”虽不比日本人严重,做这种织毛衣的“女人活”还是让我觉得丢脸。
我的手指虽然修长,却一点也不灵巧,光学反正针就耗费了一周,针紧得走不动路,针尖把手指肚都快戳破了,才把一个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的小得可怜的围巾织成,美其名曰“围巾”,实则是个毛线条子,细得像跟绳子。
即使这样,为了争夺它的所有权,健康还不惜大打出手,最后被欧阳丰夺了去,也不知他干啥用。
没有师傅,我只能照著书上一点一点试着来,我拿出爱迪生发明电灯泡的劲头,不断失败,不断的重试,最终织成“男子汉”图案时,健健还特意编了首儿歌以示嘉奖:
小毛衣,真美丽,朵朵花儿像飞机(图案像飞机双翼);小毛衣,真美丽,一针一线不容易;小毛衣,真美丽,叔叔,叔叔,我爱你。
周国平在《一个父亲的劄记》一文中这样说:“孩子是使家成其为家的根据,没有孩子,家至多是一场有点过分认真的爱情游戏,有了孩子,家才有了自身实质的事业。”
男人之间的爱情所以不稳固,难长久,和没有孩子的牵连有关系,而我走进这个家庭,被两个孩子接纳便是我最感快乐的事。
如果有一天我不爱欧阳丰了,那么我一定仍会爱着这两个孩子。
第六章
“围裙叔叔,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嚼“旺旺雪饼”的康康有些焦急地问,今天的晚餐有他最爱吃的炸面包鱼排,爸爸不来便不许吃,气得他拿那些雪饼出气。
“康康,不要再叫围裙叔叔了,宁叔叔会生气的。”健健用手揪揪弟弟的衣服,示意他注意一下称谓。
“他就是围裙叔叔嘛!要不叫围裙妈妈?”康康小恶魔般微笑着说,我拿他最没办法,你越是交代他不要做什么,他就偏要去做,是个逆反心特别强的孩子。
就说这个“围裙叔叔”吧,是他们在看《大头儿子小头爸爸》时得来的的灵感,自然,欧阳丰是小头爸爸,两位少爷自诩大头儿子,我呢,找来找去,发现只剩“围裙妈妈”一个空缺了,鉴于我的男性身份,两位很自动地改称“围裙叔叔”,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不知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悟性好,健康宝贝很自然地排斥那些暴力、怪诞的动画片,诸如变形金刚,圣斗士一类的片子他们看也不看,他们喜欢的动画片只有《一休》和《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都是画面清新隽永,人间气息浓郁,且富有小知识性的片子,特别是《一休》,百看不厌。
每次你让他们做什么事,而他们不想做时,就会学着一休的模样,一边用手点着脑袋,一边打着哈欠说:“不用着急,休息!休息!”
欧阳丰说我太宠着他们,可是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舍得对他们发脾气呢?虽然他们会做些恶作剧,恨得人牙痒痒的,真想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可是一看那张笑脸和那天真无邪的黑眼睛,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由软了下来。
“叔叔,我也饿了,你听,肚肚都“咕咕”叫了。”健健可怜巴巴地对我说。
我看看时钟,已经七点半多了,“好吧,你们先吃饭,一会儿就该睡觉了。”
待健康吃完洗刷完睡下后,已是八点半多了,欧阳丰还没有回来。
最近他们公司接了火车站候车大厅和宾馆的设计重任,为了如期交出令省厅满意的设计图,经常要加班工作。
欧阳丰初期古朴典雅且经济实用的设计图被驳回,上面指示要有现代感,再三强调现代感!
一向温文尔雅的欧阳丰被惹火了,冲着公司总裁摔了设计图,向他质问那些人究竟懂不懂何为现代,何为美感,只知道抄袭外国抄袭大都市,小脚太太穿超短裙,也不瞧瞧合不合适。
欧阳丰本来坚决不干了,老总亲自来家说和,希望两边各自做出让步,因为牵涉官方,老总也不好做,最后欧阳丰又返回了工作中。
而他是个不做则已,做就要追求最好的人,所以简直是玩命的工作。
和他相比,唉!根本就不能和他比,我其实和一个“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了。
起初写作的打算也因投稿一再的失败而出现动摇,写作是件寂寞的事,当你的心血得不到认可时,那种滋味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有一次欧阳丰看我把卧室扔地满地都是,一问才知我想从事写作,他很是诧异地问:“你还用稿纸写作呀?我还以为只有李敖才坚持传统写作呢!”
我怔了好大会才明白他说的是电脑写作,我苦笑:“我哪有那资本呀?上学时连买纸笔都要算计再三呢。”
上学时同学有自己买电脑的,我只有眼馋的份,同样历史系的,人家大学没毕业自己就学会了网页制作,轻松过了二级,你说,能不好找工作吗?
“用我的吧,白天我上班时,你可以上网也可以打字,现代不懂电脑就像不懂英文一样,这是你走向社会的两只眼睛,瞎了一只都不好。”
“那怎么行?要用我也会自己买一台。”我坚持,虽然我知道自己这坚持没什么意义,迄今为止我的哪一样花消不是欧阳丰的?
可是一开始那是工作,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包养的“小白脸”,这话我不知怎样向欧阳丰说,我也不知欧阳丰对我做何想。
我和他就像鹅毛和泰山,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那个一身傲骨的简爱在继承了遗产后回到了受伤的罗切斯特身边,以独立的姿态和他相爱,可是我上哪去给自己找这份自尊自立的“遗产”?
我打算出去找份工作,兼职的,保证我有时间照顾他和健康宝贝。
欧阳丰也是不能不照管的。
他有时就像个大孩子,和健康在房间里疯闹,把沙发垫、枕头、玩具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躺到地板上充垃圾,非得我进行一下“垃圾处理”才能复活过来。
这“垃圾处理”不外是按摩按摩胳膊腿,拧拧耳朵,刮刮鼻子,最见效的是搔痒,一搔他们总会立刻来个“鲤鱼打挺”或“溜地十八滚”什么的复活过来。
欧阳丰会和健康一样把衣服搅地一团乱,然后这儿找上衣,那儿找裤子,临出门才大喊:“糟糕!袜子穿鸳鸯了。”
或许他的成熟稳重令我钦羡,可这不经意留露的孩子气才着实让我打心里割舍不下。
“叮铃铃……”
一阵电话急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起身接电话,以为是欧阳丰的,“喂?”
“请问这儿有个叫丁宁的吗?”
“大哥?”我诧异地低呼,“我是宁宁啊,怎么了?”
“娘不行了,你快回家来吧!”
***
我没有赶上见娘最后一面。
娘最后仍叫着我的名字。
娘一直最疼我。
我是个孽子。
娘去了,我的心再没有一处归依……
***
“宁宁?宁宁?醒醒!”
我睁开眼,看到欧阳丰关切的双眸:“怎么了?”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在哭喊!”
“没事。”我坐起来半靠在床上,胸口是撕裂般的痛,“有些想我娘而已。”
“宁宁,明天是周末,你出去散散心吧,找老同学玩玩,我来看健康,你不能总这样消沉呀!”
“恩。”
植物园里人挺多,我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就像一些拄着拐杖的老年人一样。
初冬的阳光带着温和的笑容洒下银白的光线,泛黄的草坪上几个小孩子在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小时侯,我经常是被捉住的那只可怜的“小鸡”,被罚哭了就抽噎着跑到娘的怀里……
娘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可是她是我的娘,所以对我来说,她是我儿时的一切,是我青年的依托,是我心灵永远的呵护者。
我刚毕业,我刚想好好报答她时,她却撒手离我而去了……
“嗨!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一个人坐到我的身边搭讪,是个年轻人,留着及肩的长发,有点像江口洋介。
我不喜欢留长发的男人。
我扭过头不理他。
“送给你的。”他把一件东西放到我的腿上。
一张肖像画。
“我?”
画上的人虽然有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却是笑得阳光灿烂,似乎笑远了冬的寒意和人世一切的阴冷。
“刚画的。我觉得这样比较适合你。”他笑着说,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画板。
“谢谢!”我觉得他有些可爱了,“学美术的?”
“不,室内设计。”
“你的素描很棒,光影明暗处理的真好。”
“是吗?哈哈,第一次听男孩子夸奖我呢。”
“男孩子?我觉得我比你大。”我发现和他聊天挺轻松的。
“会吗?我29了,你呢?30?不会这么夸张吧?”
“22。”我老老实实的承认。
“哈哈,和你比我该算叔叔辈了。”
“你占我便宜?”
“哪敢哪敢!交个朋友好吗?卓越。”
“丁宁。”
卓越?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