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样死去不会有人为我们悲哀,那些活着的高尚的纯洁的人们只会鄙夷地看一眼更或连看也不屑一看这个僵硬的丑陋的躯体,继续在他们布满阳光鲜花的大道上潇洒前行。
那一年我很偏激,很愤世疾俗,也很消沉,从不参加学校任何活动,只是闷头读书,读那些含毒量非常高的书。
五一节放了四天假,同学回家的回家,找同学的找同学,宿舍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躺在床上看三岛由纪夫的《潮骚》,觉得新治和初江的爱情纯粹是杜撰出来的童话,尤其是最后幸福的结局真让我受不了,我希望循着三岛一贯的风格让新治死去,死在大海里,让初江嫁给川本安夫好了……
就在半梦半醒时有人敲门,我扯着嗓子喊:“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林枫。
死寂。
然后他咳了一声说:“我妈请你去我家玩,她新买了盘徐玉兰的戏碟,她记得你很喜欢徐玉兰,我爸从北京捎来一些法国作家的书,都是很少见的,有《维尼诗歌集》和《纪德散文集》什么的,我记得你提过他们──丁宁,原谅我好吗?”
我不语。
“真正的朋友不会因对方是什么人而不理他,我想了很久,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
“丁宁!”
“对我这种人来说,男人只有三种,父亲、情人和敌人,你认为你可以做哪一种?”我笑着,心里怀着对他深深的憎恨。
“丁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偏激?你难道一辈子都不要一个朋友,孤独的过一生吗?”
“孤独有什么不好?孤独是很少一部分人才享有的乐趣,想要,你有吗?”
“有!我有!”他终于火了,“别把自己当成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学着去关心别人才会拥有真情,你──”
“够了!”我努力压制猛烈的怒火,“对不起,尊贵的林先生,我已经接受了太多的感情教育,不用你为我操心,我喜欢孤独,这总行了吧?我孤独,我不要朋友,可是我这样觉得快乐,这也不行吗?孤独也是一种罪吗?我连享有孤独的权利都没有吗?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请你回吧,我要看书了。”
我侧过身,被对他,又拿起那本《潮骚》。
“丁宁!”林枫大概也处在情绪的崩溃边缘吧,稍一受刺激也受不了了:“少唱你的高调了,喜欢孤独?哼哼!喜欢孤独的只有神和野兽!你不仅性指向有毛病,我看你连心理都不正常,还是那句话: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气得发梢都在颤栗,我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冲着他吼:“我是不正常,我不正常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可耻!好啊,我可耻!我可耻他妈的可没让你蒙耻吧?你给我滚蛋,滚!滚!滚!”
我不知自己怎么会这么失态,以我平素的冷漠,我大可视若无睹,可是,我完全失控了,因为他是林枫……
“丁宁!”
我疯了,把那些水果死命地往地上砸:“滚蛋!滚滚滚!”
“宁宁!”林枫却意外的上前来抱住我,哭了。
我挣扎,捶他、抓他、踢他,他却抱地更紧:“好弟弟,哥哥错了,哥哥知道你苦,你有委屈,只要你高兴你就打我骂我吧!不要再苦自己了,弟弟,弟弟,你已经瘦的没人形了啊!”
“你走啊──你这混蛋!”我骂着他,却痛哭失声,不再顾及门外探头探脑的好事者。
“宁宁,不要再闹了好不好?咱们和好好不好?你愿把我当什么都行,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你的情人──”
我哭,哭,哭地昏天黑地,真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儿了,人是不能有人疼的,一疼就会过分娇弱,像我不是已经过的好好的吗?
他却要再来扰乱我,他是罪魁祸首,我恨他,我有理由恨他,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恨下去?
我哭着,一颗心像地上的水果伤痕累累,那是我自己跺的啊……
林枫说的没错,我是在自己折磨自己,我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我何尝喜欢孤独?我何尝不希望伤心时有安慰,寂寞时有人相陪?
可是可以吗?
我很执拗,我很唯美,我要一生一世,我不要曾经拥有,我不要大街上花园里的一夜情,那对我对爱都是一种亵渎,我不要!
我坚决不要!
如果羽化不成美丽的蝴蝶,就让我保有我的茧吧,哪怕孤独,哪怕凄楚,那起码仍是本色我!
《蜘蛛女之吻》上的莫利纳说一个真正的同性恋者爱的是一个真正阳刚的男人,可一个真正阳刚的男人只会爱一个真正的女人,那么同性恋者就注定走爱却得不到被爱的单行道,永远和真正的男人没有交集……
就像我和林枫。
他怀着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操来安慰我拯救我,只会使我更受伤更痛苦,他不会懂,无谓的柔情也是刀,会伤人哪!
什么碟什么书什么水果,全是他自己买的,我知道,我猜得到,我就像只刚爬出困境的飞蛾,蜘蛛一抬腿,就又重新落入了网里,再次坠落的蛾是注定了悲惨命运的……
即使伟大的拿破仑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而我这平凡的小人物就更不会兴风作浪了。
吵过闹过哭过后,我和林枫又走在了一起,但我们都知道以前那种快乐不再了,即使微笑时我们之间仍有一道隔膜,上空也有一片阴影。
林枫交女朋友了,是他们系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普通的我都不忍嫉妒她。
她戴着圆圆的眼镜,圆圆的脸,短短的四肢,就像我们小时候用最简单的圆规和椭圆勾出的人形。
他们很快有了关系,林枫要求的,那可怜的女孩对他百依百从,为他买盒带,帮他洗衣服,甜甜的叫他“老公”,认为林枫冷漠的态度是天生的,因为他很酷。
哈!如果这世上还有比林枫更爱笑的男孩子,我宁愿一辈子倒立行走!
可是我仍然觉得委屈,忍不住要对他冷嘲热讽,故意惹他生气。
他不和我顶嘴了,这却更让我生气。
他毕业了,没考研,在一家大型企业找了份工作,每个周末都来找我,带一大堆好吃的。
我说不要女朋友啦?
他说对男人来说,朋友比女人更重要。
我想起那句话,朋友如手足,女人似衣服,手足不可断,衣物可常新。
我又为女人而悲哀。
林枫工作后在外租了间房子,一室一厅还带着个小厨房。
周末有时我会在他那儿过,他会早早准备好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再买两瓶啤酒。
酒,必要时我会喝点,只一点。
我不喜欢喝酒,无论什么酒,那种浓浓的苦涩都使我难以忍受,我比较喜欢喝饮料,甜甜的,小孩子的口味。
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人的一生分不同阶段喝不同的饮品,小时侯、学生时代喝汽水,甜甜的,单纯的,充满梦幻的气泡;迈入社会喝咖啡,初尝人世艰难,工作、爱情、婚姻、家庭,在苦涩中是浓烈的氤氲香气;涉世深了喝酒,事业、情人、上老下小,难得清醒一回;老了品茶或者和喝白开水,清淡的,一切繁华归于从容,尽显真淳。
我爱喝饮料,说明我固执的停留在孩童时代,我在潜意识里拒绝长大,虽然我可能比很多同龄人更早的就明白了世事。
我通过一种特殊的角度明白了很多事,虽然这种认知和一般人可能有所不同。
我有些神经过敏,喝了茶或咖啡是休想再睡眠的,而一向难以安谁是我的顽疾,我不敢吃镇定药,怕造成药物依赖。
我最恨药,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断过,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吃药过多才造成内分泌紊乱,才形成现在这种情形。
吃过饭我们一般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枕在他的肩上或腿上,就电视剧或广告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侃一通,往往上言不搭下语,谁也不管,只要舒服就好,其实语言是其次的,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在一起。
我是这么想的,谁知他呢?
睡觉时挤在一张床上,他睡着了,我就细细欣赏他的睡容,忍不住在他恬静温和的脸上亲一下,想着不论多帅气的男人睡着了都是这么孩子气吧?这样的他更可爱,更令人心疼。
我不敢碰他的唇,手从的他的锁骨一直滑到大腿,感受那年轻健康躯体的温热触感,有几次他那儿勃起了,我却吓得不敢再动一下……
他说他不是不爱我,但也不是爱我,应该是介于爱与不爱之间吧,他称之为超友谊亚爱情的“第三类情”。
甜蜜而苦涩的第三类的情就一直延续至今。
第五章
那天一直到五点多欧阳丰才回来,他说是卓越请了一些旧同学开了个party,疯了一天。
我说我得出去一下,同学有点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欧阳丰问什么同学,重不重要。
我说一般般。
到了林枫的住所,我敲门,原来我也有一把钥匙,我连钱一并还他了。
林枫打开门,头发乱蓬蓬的,衬衣只扣了两个扣子,而一进屋那刺鼻的烟味让我猛咳起来。
“该死!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着急忙忙去开窗子,又倒了杯开水,“快喝点水吧。”
我笑着表示没关系,“怎么这么落魄的样子?”我试图轻松地取笑他,“失恋了还是失业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烟,又放下。
“我和孙莉吹了。”
孙莉就是他的那位圆圆的女朋友。
“怎么了?她终于不满足了?你这人也真是,多给人家一点温柔体贴什么,女孩子就要这个。”
“是我提出的。”林枫沉沉地说,那严肃的样子使我也不得不正经一点。
“你对她不满意了?”
“我从来就没满意过,在那方面也没有,每次她都是一副忍耐者的模样,我好不容易攒下点热情瞬间就消失了。”
“男人总是不知足。”
其实说真的,孙莉那样简朴又识大体的姑娘真是挺好的,虽然可能缺乏一点浪漫,可是浪漫的小姐适合做老婆吗?
林枫沉默着。
“宁宁,还爱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我措手不及。
“干吗?又要对我进行教育改造啊?”
“还爱我吗?”他直直地看着我,不容许我的闪躲。
我只好老实而无奈的承认:“现在了还说这干吗?你知道我在你的面前是永远的输家。”
“不一定。”
“恩?”我诧异地看他。
“宁宁,咱们做一次吧。”
我的心猛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干吗?失恋了想堕落呀?比孙莉漂亮会玩的女人多的是,凭你还不好找?别犯傻了!”
“宁宁!”他不耐地抓住我的手,放到那儿,隔着西装裤仍能感到那儿鼓胀着,我的身体瞬间火烫起来,“我不是没试过,可是不行,我眼前总是晃着你的影子,耳边响着你叫‘好哥哥’的声音,我中了邪,只有想着你才能达到高潮。”
我简直要晕了,心已到了咽喉,说不出,也放不下。
“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的感情,我是个懦夫,一直不敢承认我也爱上了你。”
空气中微荡着他沉重的喘息和我激烈的心跳。
我终于听到了渴望已久的话,心中却泛起从未有的茫然……
如果人生是一局棋,我是不懂走棋规则的,更惶论何为胜券在握了。
如果把爱情看作一场赌博,那么我从来就不是赌徒,我一直以为是一局定输赢的,从不敢奢望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我的棋子和赌金都只有一个:心。
我把这颗和所有人一样滚烫跳动的心捧在手上,赤裸裸的,毫不懂修饰与掩饰地想奉献个某个人,那个人却被吓住了,连连闪避,当我心灰意冷,把它收回胸腔转身欲离时,那人却又拉着我的手说:“把它给我吧。”
我把手从林枫身上移开,看着他那副革命者赴刑场的决绝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不要这么严肃,还以为你找我来什么事呢。”
“宁宁?”林枫微微有些窘迫地皱着眉,瞪了我好一会也笑了:“臭小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栽在你手里?”
“有吗?你这不坐的好好的吗?几时栽倒了?”
“好啊,你也学会耍贫嘴了?”林枫咬牙切齿地说,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敢拿你哥开涮?”
“哈哈,我哪敢哪?不过是说实话呀!”
“还贫?看我怎么收拾你!”林枫故技重施,又在我腰间搔痒,我不甘示弱地回击,一时闹得不亦乐乎。
“宁宁,还没回答我呢!”林枫就着搂着我的姿势耳语。
我的身体有些僵。
空气中原本沸腾的氧泡泡、氢泡泡瞬间冷却下来。
我呐呐地说:“不是说了吗,我在你面前是永远的输家。”
“宁宁,”林枫盯着我的眼睛,不容我丝毫的闪躲,他就像是挣脱了重茧束缚,展翼飞翔的蝴蝶,那升华了的灼灼光华使我不堪负荷,我想躲,真的想躲了。
我睁着眼却垂着睫毛,眼光在他挺拔的鼻翼下打转,我迷惑了,我不知所措,我该狂喜啊,我该热情洋溢啊,我该激动地一塌糊涂啊!
我就是不该这么冷静哪!
我和林枫原来的隔膜消除了,却又横亘了新的什么,我知道,他肯定也已感觉到了……
“有人了?”林枫缓缓地坐回去,手又摸起了烟盒,抽出一根又压回去。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找工作时只想着从林枫身边逃开,后来和欧阳丰走到一起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刻骨铭心,没有缠绵悱恻,没有波澜起伏,一切就那样发生了,继续了,平平淡淡,水到渠成。
这也许不是爱情,但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爱林枫吗?
无庸置疑。
爱欧阳丰吗?
不知道。
但我知道现在我是要回到欧阳那儿去的。
林枫看着我,我看着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总也做不到身心两合,怎么这样呢?
我想嘲笑这种三流肥皂剧似的情节,抽动一下唇角才觉出满嘴的苦涩。
不是欧阳丰的错,不是林枫的错,是我错了?
我在爱,我忠实于自我,这又有什么错?
谁也没错,这一切拼凑在一起却错了。
“他一定很出色吧?”林枫的脸色平静如水。
“恩,还行吧。”
“哈哈,别这么说,我可不希望自己败在一个不如我的人手里,否则我不会死心的。”林枫笑着说。
他一向是爱笑的,阳光灿烂的,潇洒的,戏谑的,调皮的,孩子气的,恶作剧的,公式化的,这次却是最难看的。
“他叫欧阳丰,我在他家做家教。”
“欧阳丰?省十大杰出青年提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