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日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是没日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抽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
她泪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样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不好?」
沈默一下。
「我没事了。」他小小声说。
她不语,依然瞅定他,泪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无言,继续瞅定他,抽噎一下,泪水掉更凶。
「别……别这样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儿。「我真的没事了,最多再喝上几天药,包管又生龙活虎了!」
她还是不吭声,瞅他瞅定了眼,抽噎好几声,泪水像瀑布一样。
他叹息。「我答应。」除非有不得已的状况。不过后头一句只能在心里头念着,可不能真说出口。「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起来了吧?」
见她抹去泪水后,眼眶还是一圈红,他不禁心疼的把她揽入怀里。
「以后别再哭了,我会心疼啊!」
「那就别让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胸前,低喃。「你说我憔悴,你自己却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说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金日赶紧低头认错,但翠袖彷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以前我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总是会好奇,现在我了解了,却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发誓不会了!」
「难怪娘说单纯也不是坏事,起码我不会这么难过……」
「翠袖,我……」
「可是我终究还是了解了……」
「翠袖……」
「真的好难过喔……」
不管他怎么说,她一径自颅自说自己的,金日不由啼笑皆非,没辙,只好使出最后一记绝招,噘起小嘴儿,嘟过去……
当满儿领着一群人杀进房里来时,正好瞧见一副十分滑稽的画面。
某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语,明明已经脸色灰白得快晕厥过去了,还死不认输的一边喘咳,一边硬把抖个不停的鸡爪子伸进老婆的棉袄里,就像那种七老八十又去咬嫩草的老牛,都已经进棺材半截了,还妄想再多吃两口新鲜嫩豆腐后才甘愿咽气嗝儿屁。
男人本色就是得「奋斗」到最后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刚咬到半口嫩草,嚼都还没开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观众,双方先是同时呆了一呆,继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干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废,拚命使眼色要他们滚蛋,但观众们硬是一动也不动,也摆明了一旦进了场就不打算退场。
如此尴尬的场面,双方竟然能够保持暧昧的原姿势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投降,可见某对母子的脸皮确实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只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条袖子都快被扯下来了,老牛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爪子从嫩草的棉袄里抽出来,懒洋洋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让俏脸红透半边的嫩草连滚带爬的逃下床去。
真个是名符其实的色鬼。
「我说老爷子,请问该如何形容色狼、好色之徒呢?」满儿笑吟吟的请教身边的大爷。
「……爷们群儿里不走,娘儿们群儿里蹭痒痒。」
「爷们……娘儿们……」满儿皱眉。「干嘛拉这么长呀?短点儿!短点儿!」
「……见着老娘儿们就拉胯。」
「嗯嗯,这个可以!」满儿满意的直点头。「小日儿,听见了?」
「听见啦!」金日佣懒的瞟亲爹一眼。「阿玛是在说自个儿吧?不然哪儿蹦出我们这几个,一个接一个落地,阿玛干活儿干得起劲儿,可忙死额娘啦!」
六月债,还得快。
儿子的脸红不起来——多半是因为身子太虚,娘亲只好替他红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气的轻啐一声,后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满儿脸更红。
「就你那张嘴刁!」
「额娘自找的么!」不待满儿变脸,金日即刻接下去问:「我说额娘,好好儿的北京城不待,没事跑到这荒野山岭来干嘛?」
「来煮馄饨啊!」满儿回答得可顺溜。
「那我的份儿呢?」
「没。」
「没?」金日挑高了眉毛。「额娘不是说来煮馄饨的?」
「是啊,」满儿笑咪咪的点点头。「还是你阿玛最爱吃的虾肉馅儿呢!」
「我也爱吃啊!」金日咕哝。「你们大家都吃了?」
「热呼呼的吃啦!」满儿亲热的挽住允禄的臂弯。「你阿玛吃最多!」
「那为什么我没?」金日抗议。
「因为大夫说你暂时只能进汤汤水水的,其他不成。」满儿一脸无辜。「你要喝馄饨汤吗?啊,不成,馄饨汤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爷的!」
「你说什么?」
「没。」
「最好是没。」
除了坐床沿的翠袖和允禄、满儿之外,床前,袁红袖、铁保、何伦泰、黄希尧和赵青枫几个人全笑开了,至于傅康和于承峰,他们先一步赶回建昌向袁夫人报平安讯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给我吃!」金日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儿。
「好。」
「虾肉馅儿的。」
「可你别嫌我做的没额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此额娘好吃!」
满儿没吭声,反而允禄不悦地眯起眼来了·
「别瞪我,阿玛,」金日满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额娘叫你干啃萝卜,你都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萝卜;可我不觉得,也就是说,咱们父子俩口味不同,你不能逼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干啃额娘的萝卜,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孙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禄,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满儿笑得最大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犯贫!」
金日嘻嘻一笑。「是额娘教导有方!」
满儿眯了眯眼,贼贼的笑起来。「那么,等你好了之后,也该轮到你阿玛来对你教导有方一下了,思?」
金日瞄一下表情阴冷冷的允禄,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栘身至床前,金日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床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流露出狈厉又邪佞的煞气。
「你说什么?」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怀疑允禄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日,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日儿一根寒毛,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下能安宁!」
铁手立刻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
「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着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
静了一下。
蓦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只有鸡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娴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说不定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日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故事说得正精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偏某人没有耐性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迷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毛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下成……难不成当日你说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日,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床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日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逼着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日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泄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日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日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骚」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骚时再说吧!
第四章
又飘雪了。
打着哨儿的寒风冷气透骨,一阵阵刮过去全挟着雪花飞舞,屋外头,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远近的荒原山岭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荡世界,无尽无绝的苍苍银白,看得人连心都冻结了。
「这里过于寒冷,雪期会持续至二、三月,四月时也不见得会回暖,实在不宜休养。」
「那么,打箭炉如何?」
「此刻起码有几千兵马驻扎在那儿,更不适宜。」
「这么说来,往东、往北部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过……」
因为大夫慎重的劝告,金日清醒数天后,大家就开始商量着得尽快赶回建昌,问题是……
「非越过大雪山不可!」
「没错!」
「可是……」
没下文,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后者正在喝汤,被大家盯得汤喝不下去,忙着反瞪回去,幸好允禄没兴趣盯他,不然儿子一定瞪输老子,虽然父子俩的眼睛一样大。
「干嘛了我?」
「八成会死在半途!」
一句话问出去,居然给他这么一个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给你们看!」又不是没越过。
众人齐翻白眼——包括翠袖,转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你们……」金日愤怒地挺身想跟他们抗议,不料胸脯才刚挺高,喉头就痒起来了,下一刻,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别说抗议,连半个宇都说不出来,自己先投降吧!
幸好,大夫找了个顶厉害的苗族向导给他们。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绕远路。」
「还得尽量找温暖一点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远。」
「最好是平坦好走一点的路。」
「没问题,路程加倍远。」
「远就远吧,总之,能平安到达最重要。」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月时间,除了除夕、元旦那几天之外,他们都花费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还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两天——每当翠袖把脑袋采出马车外大喊:
「又发烧了!」的时候。
一路南行愈来愈温暖,翌年元宵节过后几天,他们终于越过雅砻江回到离建昌不远的一处彝族小村子,气候是那么温爽宜人,金日也不再发烧了,苗族向导便领了丰厚的酬庸后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我们在这儿待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