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他呻吟。「你真把我当药罐子了是不?」
「又不是三餐喝,一天才一碗而已嘛!」翠袖先把药碗放桌上待凉,再到床边去服侍金日更衣穿靴。「等你长回我们刚认识时那样白白胖胖的,我就不再勉强你喝了,好不好?」
灵巧的手指忙着锁上马褂的拙儿,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抚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白白胖胖的?」小嘴儿覆下,在她耳傍游栘。「你当我奶娃儿不成?」
「真的很像耶!」翠袖噗哧笑。「不过你只有这张脸像,身材可不像。」
「身子像了还行,要真像了,这……」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指轻轻抚挲着。「哪儿来的?」
粉颊泛红了,「讨厌!」拍开他的手,她退开一步,继续为他锁扣儿。
见她红脸,金日不禁莞尔。「阿玛、额娘呢?」
「过泸山那头村庄有人抢亲,他们看热闹去了。」
「我猜三位小姨子也都跟去了吧?」
「娘都去了!」
「可恶,又不叫上我!」
「你睡得好熟嘛!」翠袖蹲下去为他穿靴。「我希望你能多睡、多休息。」
「还睡、还休息?」大眼儿俯下去看她,金日不可思议的咕哝。「胡大夫早说我已痊愈了不是?我自个儿也觉得倍儿精神,多上劲儿,别再拿我当病人嘛!」
「没有啊!」翠袖否认。「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养壮一点嘛!」
「你要养得我肥得噜儿的一身肉么?」
翠袖皱皱鼻子,「你要真养得出一身肥肉才怪!」起身,过去把药端给他,央求地瞅住他。「喝吗?」
金日轻叹。「好好好,我喝,等我跟猪似的痴肥,你可别嫌我一篓油!」
翠袖笑开了,「不会、不会,最多我把你串来吃了!」她按他坐下慢慢喝。
呼气吹开药汤上的热雾,金日哼了哼。
「肉都还没长出来呢,你就要吃了我!」
翠袖不语,也在一旁坐下,两手托腮看他喝药,神情若有所思。
他啜口药,瞄她一眼。「怎么了?」
「我在想……」翠袖慢吞吞的呢喃。「巧佳不知会怎样?」
「你担心。」
「当然担心啊!」翠袖垂下眸子盯住桌面的水渍。一他们都……都……」
「睡过了。」金日替她说出口。
翠袖从睫毛下瞅着他。「如果王公子坚持要解除婚约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看那位宋姑娘九成九会追上京里去,为免事情闹大难堪,王承先不能不娶她进门。」金日语气相当肯定地说。「我担心的是另一样。」
「哪一样?」
大眼儿瞥着她。「倘若我没记错,王承先早已有妻室,而宋姑娘似乎并不知道这点。」
翠袖怔了一下,眸子猛然瞪圆了。「他成过亲了?」
金日颔首。「成过亲了,还有一儿一女呢!」
翠袖呆了半天。
「也许……也许巧佳早知道了……」她吶吶道。
「希望如此,」金日的表情不怎么有信心。「不然可有得闹了。总之,宋姑娘终究只能嫁他作妾。」
翠袖沈默了会儿。
「娘说,夫君你是宗室贝子爷,早晚也会娶侧夫人,要我有心理准备……」
「阿玛可没有,阿玛只有额娘一人。」金日打断她不清不楚的低喃。「至于我呢,瞧瞧额娘将阿玛整成什么样儿,我可不想再多来一个帮衬整我!」
「人家才没有整你呢!」翠袖娇瞋抗议。
搁下药碗,金日探臂将她纳入怀里。「甭再想那些没的事了,我不会娶侧夫人,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你娶侧夫人之前,能不能先……」
真是死脑筋!
「没什么好先不先的,」金日不耐烦的再度打断她的话。「总之,我发誓绝不会娶侧夫人!」
这句斩钉截铁的誓言,不久就受到严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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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总兵终于应允让赵青枫入赘到袁家了。
这是岳钟棋特地送来的消息,又说他是和袁总兵、赵总兵三人一起商谈这件事,最后决定交由两人的妻子处理细节。
不久,袁士弼果然寄来家书,嘱咐妻子安排这件亲事。
「我安排?」袁夫人无助低喃。「我可不懂如何办入赘的亲事啊!」
「我来帮你!」满儿自告奋勇掺一卡。
「翠袖,你也别闲着,得开始整理你的行李了!」金日提醒小妻子。
「啊,对喔!」翠袖慌慌张张跑回房,一边扯嗓门求救。「红袖、蝶袖,快来帮我啊!」
「天爷!」金日心惊胆战的追上去。「现在没人跟你赛跑,你别跑啊!」
有满儿和金日的帮忙,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并说好在大小金川的仗打完之后就举行婚礼,让赵青枫入赘进袁家来。
而翠袖也在妹妹的协助之下,及时整理妥好几大箱行李。
「老爷子,咱们可以回京了。」满儿对允禄说。
「那么,明儿就起……」
「请等一下!」
「等什么?」
「翠袖要跟咱们回去,你总得让她跟双亲道个别吧?」
允禄脸颊抽搐一下,忍耐。「弘普,去跟岳钟棋讲一声,让袁士弼尽快赶回来一趟!」
金日在偷笑。「是,阿玛。」
隔两天,袁七弼回来了。
「岳父大人,这条子上头有小婿的本名,还有小婿和阿玛在京里的住址,您要写信给翠袖,或者有空上京里玩儿,就照这条子上住址来准没错。」
金日递了张条子给袁七弼,后者才看一眼就差点掉出眼珠子。
「这……这……」袁士弼猛抬头,震惊地瞪住金日。 「你……你阿玛是……」
「是金禄,出了京,阿玛就是金禄。」金日笑得纯真又无邪。「还有,请先不要告诉翠袖,小婿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袁士弼明白了,当即硬吞下惊骇,不再多语。
于是,七月底,翠袖依依不舍的拜别双亲,又跟三个妹妹抱头大哭一顿,而后跟着金日启程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呀!」
翠袖回头望着策马急追而来的人,惊讶得眼睛眨巴个不停。「巧佳?」
来骑勒缰停在翠袖的马旁。「你要跟你的夫婿回京?」
翠袖忐忑地吞了一下口水。「是。」
宋巧佳瞥一下金日,再看回翠袖,眼神有些古怪。
「既然期待你爹能提拔他,我还以为你会常住娘家呢,没想到再去找你,你娘却告诉我你要跟他们回京……」顿一顿。「更没想到他们是从京城来的,是呈请人民籍迁居外省不被允许,只好再回去吗?」
「呃……呃……」她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翠袖支支吾吾的不敢随便乱说,她这种迟疑的态度,反倒使宋巧佳认为自己猜得没错。
「那也没办法,虽然事与愿违,但既然都成亲了,你也只好跟他们回去罗!」
「……」她不说话比较好吧?
「好,那我跟你们一道进京。」宋巧佳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强迫口吻。
金日既然是满人,必定住内城,这是朝廷的规定,旗人与汉人必须分开居住,在京城里是旗人居内城,汉人居外城,除了大臣,谁也别想捞过界,所以翠袖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内城,因为她是满人的眷属。
相反的,她只不过是王承先的未婚妻,没凭没证的根本进不去,非得让翠袖他们当行李挟带进内城不可。
翠袖朝金日看去,后者点点头,她才对宋巧佳绽开轻快的笑靥。「好啊。」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另一骑才赶到,是宋巧佳的婢女月桃,然后再一起上路。
这年闰七月,又因为翠袖怀着身孕,行进速度不好太快,当他们终于回到京里时,已是下旬时分,入秋了……
第九章
比起江南的秋,北京的秋来得可早,也深浓得多,举目是远山金澄澄,脚底下落叶几许,枣子鸽蛋般大,雄蝉的啼唱撩起秋的意味儿,一点点沁凉,半醉般的清静,几分萧瑟,几丝愁绪。
同翠袖一样,宋巧佳也没来过京城,一进外城,两人就不住好奇的东张西望,频频发出惊奇的低呼。
不过一踏入内城,宋巧佳便逐渐失去声音,心神不定、眼神忐忑,仿佛担着什么心似的,在翠袖问了她一句话之后,她的脸色即刻变样,有点像闷透的枣儿干,瑟瑟的,快发霉了。
「巧佳,要我们送你上王大人宅邸吗?」
宋巧佳咬住下唇。「不用,我……我自己去吧!」
「那……」翠袖迟疑地偷觑着金日。「如果……如果……」
金日轻哂,上前来。「倘若宋姑娘要找翠袖,可以先到天桥万明寺对面那家饭庄找小七,他自然会带你来见翠袖。」
于是,他们在缸瓦市分开,宋巧佳要转左走半盛胡同,翠袖他们要继续往前。
「夫君,额娘说他们住的跟我们很近呢!」
「是,只隔了一条胡同,贝子府的大门正对阿玛府邸的左便门。」
「真的好近!」翠袖惊叹。「那我们先上哪儿?」
「直接回贝子府,」金日不假思索地说。「我可不想回阿玛那儿让我那些碎嘴碎舌的弟妹们缠着我又掰又扯!」
他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回到庄亲王府前,翠袖正在赞叹王府的恢弘广博,金日就急急忙忙把她扯进贝子府内,再下令仆人一一锁上大门、便门、后门,又唤来铁保、何伦泰和贝子府的康总管。
「我可警告你们,隔壁那座府里不管谁来都不准开门!」
三人相对一眼。
「可若是王爷和福晋要见呢?」
「不见!」
三人一听,差点当场哭出眼泪来。
「贝子爷,您别为难奴才了吧!」
金日失笑。「好好好,就他们两位可以,其他位阿哥或格格都不成!」
「是,贝子爷。」能保住老命最要紧,得罪人没关系!
「好,人都齐了?」
「都齐了,贝子爷。」
金日满意的点个头,转向翠袖。
「进府头一天,来见见府里所有的下人们吧!」
接下来,自成亲后一心做个好妻子的翠袖,终于开始自觉到她不只妻子一个身分,还有另一个她没去想过,不,她根本已经忘记的身分——
贝子夫人。
这怎能怪她?成亲一年来,她一直都只是金日的妻子,最多再加上是阿玛、额娘的媳妇儿,是铁保、何伦泰的少夫人,除此之外,他们过得也是一般人家的平凡夫妻生活,谁会闲来无事就提醒自己还有另一个身分,也没人来告诉她,贝子夫人该怎样怎样啊!
对她而言,贝子夫人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名词罢了。
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这个名词不但不遥远,根本就扛在她背上,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沉重。
首先,这座贝子府就比建昌总兵府大上两倍不止,天知道到底有多深,更别提府里的奴才、婢女、侍卫、嬷嬷几十人,眼花撩乱一整片,还有一些连听都没听清楚的规炬,最可怕的是……
「……以上,就是夫人的职责。」
以上?
什么以上?
金日说了落落长一大串,结果她只听到最后一句,其他时间都处在愈来愈惶恐的失神状态当中,拧在五指里的手绢儿差点被她扯成破抹布。
见她半声不吭,一脸茫然和惶惑,金日当即挥手摒退所有下人。
「别紧张,」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柔荑,将她带向府后。「康总管是我亲自去挑的,老实又能干,府里大小事儿全交给他就行了,不用你操心。至于其他……」
他往后瞄一下。
「香萍和香月是铁保和何伦泰的妹妹,原是额娘那边的人,额娘一得知我成亲,立马儿送她们来这边,好让她们伺候你。告诉你,她们可精伶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帮到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可是……可是……」翠袖战战兢兢的咽着唾沫。 「要是我做错了什么……」
金日叹气,放开她的柔荑,伸长手臂揽她过来。
「我说了不用担心不是?有什么该知道的、该学的,香萍和香月都会教你;要出门,额娘会陪你,她没空也会让我妹妹或弟妹陪你;有人来访,只要差个人到隔壁府里吆暍一声,立刻会有人来帮你应付;久而久之,你自己也就会了,凡事习惯就好,不是么?」
翠袖非常专心的听他说,之后又认真的想了好半晌,那份惶恐终于逐渐淡化。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学,可是……」翠袖仰起脸儿瞅着眸子,仍有几分忧心。「你知道我是很迟钝的,万一在无意中惹出了什么麻烦,怎么办?」
金日哈哈一笑。「交给我办!」
「夫君!」翠袖不依的捶他一下。
「好好好,」他握住她的柔荑亲一下,「我想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回身,面对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婢女。「来,先见见香萍和香月。」
那是两个相当俏皮的少女,一高一矮,一瘦一丰满,但嘴边都挂着同样甜爽的笑容,十分讨喜。
「奴婢香萍、香月见过夫人。」
「你们,一个去泡壶茶、弄点糕饼来,可别挑那种甜不拉叽的;另一个帮夫人把衣物箱子送进寝室里头去,其他拉拉杂杂的先给放到绣房去。」视线再往后。
「铁保,去通知富良一声,说我回来了。」
富良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每回金日离京,总是把一切都丢给富良去头痛,可怜他一个人干两人工,薪饷也没多半文。
「是,贝子爷。」
那三人先后离去,只余下何伦泰仍旧跟在他们身后,当金日和翠袖进入暖阁之后,他便伺候在门外。如果现在有人瞧见他,一定万分惊讶,因为——
他在笑。
小主子没有赶他和铁保回庄亲王府,表示他们可以留在贝子府,留在小主子身边了。
盼了十年,终于给他们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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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西窗下的炕杨上,金日与翠袖亲亲热热地依偎而坐,连脚都抬上去了,她靠在他肩窝上,他还是一样,抚摸着她圆圆的肚子,好像他多摸几下,孩子就会给他愈摸愈大似的。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金日颔首,「首先,我要告诉你,出京我才用金日这个名字,至于我的本名是……」他顿了一下。「爱新觉罗·弘普。」
「爱新觉罗?」翠袖大叫,猛一下坐正,「我就知道!」她不但不意外,还兴奋的大声嚷嚷起来。「大家都在猜说贝子是宗室爵位,那你一定是姓爱新觉罗,果然没错!」
见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得意,还一副想讨奖品的模样,金日不禁羌尔而笑。
「至于阿玛……呃,我想先问问你,对京城里的宗室,你知道多少?」
「两个!」翠袖想都没想就举起两根手指头比给他看。「爹跟我提过两个,一再的提,所以我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