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恨摸摸自己的双唇,下意识地把他的话看进自己脑子里,脑袋依然处于震惊之中,对莫磊的威胁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晚风吹过两人身旁,微凉的气息一点也没办法冷却两个人的身,不管是吻人的,还是被吻的那个,身子都散发著偷偷点燃的热度。
“你……没想到原来迷林城城主竟然是一个……”
“无赖?”莫磊无所谓地接著说,他若是管别人怎么看他的话,江湖上也不会每次形容他都喜欢用“目中无人” 这句话了。
“……你自己清楚。”无恨不晓得该怎么去面对他这种反应,从他有意识以来,一直就住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平常说说话的也就是云影他们,三个人都算是安静无欲之人,因此造就了不懂得与人交际的性子。莫磊之前的强横,只要依照平日的性子面对就好,反正他有伤在身拿自己无可奈何,可这样类似无赖的行为,想要像平时一样无动于衷可真是一件登天难事。
“也许,随你怎么说…”莫磊拉著人回到屋子,在床头边点上烛火,一起坐在硬硬的床板上,而且为了避免解无恨又跟刚刚一样干脆撇过脸不看他说什么,消瘦的身子整个人都被他拖到床上坐好,两个人面对面坐著。
“你……想做什么?如果我不想说,你逼我面对面也是无用,况且就算说了,也只是一件小事。”最后一句话,其实有点算是“违心之论”,对他来说也许是小事,对自己,却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说也罢!”他没逼人说故事的习惯,反正如果死不了的话,他迟早会查个清楚。“不说你跟我认不认识的事情,说说这里到底是哪里总可以了吧?”
无恨抬眼,凝视在烛火映照下显得不再那么深黑难明的双眼,他很少出谷,见过的人不多,可也明白这一双坚定的眼,在芸芸众生之中是如何出色不凡。
“这里没有名字,我们不像你们江湖人,连住的地方都要取名字,从开始有人至今,每次说起这里,也都就只有谷、山谷这么几个称呼,会住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谷里的天候比外头温暖,一年四季都可以栽种药草,就算是喜欢冷天的草药,也只要往上爬一个时辰就能栽种,所以会住这里,单纯只因为这里可以种出绝大部分需要的药材。”
“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你替谷外的人治病吗?”既然他们没取名字,那谷外的人总会多管闲事取个一两个名字吧!
无恨摇摇头。“我很少出谷,也很少人能进谷来,以前我……师傅还在的时候才需要这么多的药材,现在我已经不用了,不过云影他们偶尔会采些药出去卖,换点日常的生活物品回来。”
“喔!你师傅是?”
解无恨再次无奈地摇头。
“我不知道,师傅到去世都不曾跟我提过他的名字或是称呼,所以师傅去世之后,我连该在碑上提些什么字都茫然。”对于那个人,虽然自己说是师傅,可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尊重感,因此当那个人死后,望著墓碑心里可以说是平静无波……只是提起笔来想在墓碑上写些什么时,心里好空……
说起来那个人在江湖上也许有些薄名,可到了死的时候,身边唯一可以帮他立碑的人,却茫茫然地不晓得该落下何字,他都如此了,那自己呢?就算云影他们可以帮自己填上几个字,可是能记住自己的人有多少?记住的人里,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空空然的胸口,点点滴滴落下了一颗颗酸楚的无奈。
从他的神情,莫磊知道他并没有对他说任何谎话,只是他很好奇,怎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人连自己师傅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他们之间,连话都不说?
“这算不算是一问三不知?”
解无恨苦笑。“我并没有瞒你。”
“我知道。”
“抱歉……你一定很心急,但是我没办法让你这样去送死,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生命真的很重要,你要懂得珍惜。”因为你的性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如果没有你父亲的努力,今天你根本就无法在这里说话,所以请你好好珍惜。
莫磊轻哼了一声,解无恨单从他的唇型,无法猜测出那是什么意思,隐隐约约地只能在那一张俊脸的每一个线条变化上猜著,其实他并没有嘲笑他说的那些话。
莫磊抓起他散在床上的发丝,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动作似乎太过于亲密了些,凑到鼻间细细闻著。
如他心里所猜测的一样,这解无恨真的是个怪人,连头发都是药草的香味,而且那香味一点也不像是沾染上的,仿佛这又细又黑的柔发,天生就带了这股味道。
“你果然见过我,见过我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吗?”
解无恨想看清他说些什么,眼睛忍不住又瞄向他手里自己的发丝,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雪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不是的,只是那真的不重要。”当初,他答应过什么都不可以说,他永远记得那一双眼睛,是那么温柔地瞧著他,要他永远保守这个秘密。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为什么,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稍微明白了一点。
如果他当初没有答应过,也许今天留他就不需要如此辛苦。
“罢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下,你不是说过可以弹琴给我听听吗?我现在就想听。”莫磊放开他的发,冷淡地看著解无恨的脸庞,他倒是想看看一个聋子怎么弹琴。
他想说现在很晚了,你该早点休息……
可话到嘴边,成了一句叹息,现在的他,就像那天在客栈见面的时候一样冷酷而霸气,根本不问别人是不是愿意弹琴陪他,说出口的话就是命令。
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也许是像那位在迷林城的义父吧?
“我去取琴,你等等我。”慢慢地下榻,还在黑暗中找寻自己刚刚胡乱间脱下的鞋,一只大手又拉住了他撑在床沿边的手腕,不客气地回拉。
“啊!”惊呼一声,失去支撑的身子跟著往后倒,圆睁的大眼盯著上面瞧著自己的一双黑瞳。
“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背后温热的气息,让脸上好不容易才降下的红晕再度渲染细致的象牙白,虽然听不到他的心跳,但是敏感的身子却可以感觉出厚实的胸膛随著心跳震动的频率,一拍一拍的节奏,轻柔地有如情人间的爱抚,让每一个接触的地方麻麻然。
“你的耳朵,应该不是天生听不见的吧?”他不认为一个天生就听不见的人,能有办法把话说得如此清楚,他不是没看过聋子,绝大多数聋子跟哑巴几乎是一样的,哪能像他这样说话清楚。
“不是,我……七岁以前,都还听得见……”如果他们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就会发现其实不是每一句话他都可以说得清楚,毕竟一个七岁的孩子无法学会每一个字,很多较少听闻的发音是后来他在云影他们的教导下,才能说得让每个人都听得懂。
没瞧见他眼里有什么难堪或是痛苦的神色,莫磊放开牵制著的手腕,不想承认那平静无波的眼瞳竟让自己感到些微的不快。更厌恶的是,究竟为什么不快的原因,竟然思绪在脑子里打了一圈依然是摸不透。
“那,你去拿琴吧!没问题了。”
……暂时,不去多想这些情绪可能会带来的麻烦……
他现在麻烦就已经够多了,犯不著为自己多自惩一些。
如果……他还能活过这一段存亡之秋,到时候再来厘清也不晚……
第三章
隔天的午间,刚用完膳,莫磊一个人坐在小河边,望著湍急的河水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昨晚他听了一个聋子弹琴,不得不说在技巧上找不出任何毛病来,换成是一个对音律不求甚解的人来听,也许还会认为天籁难得几回闻,可他不完全是那种人。
尽管对乐器这东西他懂得不多,但是霏霏是个喜欢音乐的人,不但是个喜欢音乐的人,而且还是个能弹出一手好琴的人,江湖上难求的一曲,他三不五时就可以在城里听个几次,听多了想不了解什么是好是坏还真不容易。
解无恨的琴,其实不过是照本宣科,给他一本琴谱,他就可以依著心里的节奏,正确无误地把琴技发挥得完美,可因为他听不见自己弹的琴声,所以无法去体会写曲之人的喜乐和悲。
就像他的人一样,有著完美的外表,高雅的谈吐,出尘的气质,可一双眼睛常常平淡的仿佛是个空壳子。
“这里游不出去。”冰霜在他身边坐下来笑著说。
“我有说我要从这里游出去吗?”
“你得承认你想过是吧?”这个男人从睁开眼睛开始,不论是梳洗还是用膳的时候,目光总是仔细打量著山谷的每一处,丝毫不隐瞒自己想找机会出谷的意图。
“想过又如何?”他不喜欢别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那并不是他太过于霸道,而是身在江湖上的人,对于这种类似猜测对方心思的行为感到猜忌厌恶而已,而这女人跟她的主子一样,不太懂得江湖规矩。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从这里出不去的,这里的水急且深,连你没中毒之前都不见得能游得出去,更别提现在。”
莫磊冷冷一笑,不做任何回应。
对于他的反应,冰霜嘟起小嘴。“我跟你说真的,你要好好听,别这么不珍惜自己的一条命好吗?你的命可是我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给救回来的,就算你不感激,也别浪费了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你不晓得在你昏过去的那几天,我家主子差一点累垮,不但不曾睡过,还要时时注意你的状况,每两个时辰就要依照你的情况来加重药量移针换穴,还要把你重得要死的身子翻来翻去换药擦汗,你知不知道你一心想去送死的行为,根本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救你,你哪来的命在这里胡闹……”喋喋不休地抱怨。
那三天来真的把他们给累坏了,尤其是主子不但劳心劳力还伤了身子。她满心以为这个江湖大豪醒来会大义凛然说些什么知恩图报这一类的话,没料到“谢”字还没听够,就先被他不知好歹的不要命行为给气到。
真不懂主子干嘛救这种人,什么魁首之类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空长一身高大健壮的体格,心智却没跟著一起成长多少。
“他……三天都没休息?”醒来刚见到的时候,他看不出那张清秀的脸庞有任何疲累……抑或是当时一瞬间的惊艳,让他疏忽了脸上些微的征兆?
“当然……我先说,我可不是要你感激什么的,我只是看不过去主子莫名其妙花费心思救了人还被人嫌弃。”救人虽然是主子的主意,不过就算主子不说,她也知道主子救人并不是奢望什么报恩酬劳。若说天底下最无欲无求的人是谁,她家主子肯定排在名单上头。“那几天主子为了你可是牺牲不少,他的身子本来就不适合过于劳动,为了你差点连命陪你一起丢了,真不懂主子何必管你,以前出谷也没见主子救过人,这一救就是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无恨他……身子不好?”没忽略她刚刚话里的意思,其实从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解无恨的身子纤细得过份,而且肤色也太过于苍白,本以为也许是天生如此,或是在谷里待久了的原因,现在倒是从冰霜口中得知真相。
冰霜抿著嘴,抓起一片叶子往水里头丢,本来该浮在水面上的绿叶,却因为水势过急,一下子就卷进了河里不知所踪。
“也不能说不好,主子的身体,跟我们一般人不太一样……一般人的生活习惯,或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主子都不可以做,就连吃东西也有忌讳,一不小心吃错了,马上一条小命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她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抓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听她话里断断续续的几个意思拼凑起来,难道解无恨不是人?
“因为主子是……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等你毒解完了,跟我们就毫无关系,就算以后你来敲谷里大门,也不会有人欢迎,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其实难得有人来这里,很多事情她都想说,只是关于主子身体的这一件事,没有经过允许,她不会多做解释,不然引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看得出来她不想说这方面的话题,这里的主子跟丫鬟都是同一个样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样的表情,想瞒也瞒不了人。
“你在这谷里待多久了?”
“嗯,有十四年了,云影比我还久,云影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主子最久了,听主子说,他从一出生就是待在这里。”
从一出生就待在这里?
“你之前见过我吗?”
“怎么可能,我六岁以前的活动范围也只在谷外的小村子里,六岁我父母去世之后,活动范围最多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客栈,小村子里怎么可能有你这种大侠来来往往?”
她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他虽然常在江湖中来来走走,不过去的地方也就约莫固定几个,如果不是为了赶路,他也不会抄小路而有了在那个客栈停留的机会。既然连比较常出谷的冰霜都不曾见过他,代表解无恨也不可能在这十四年间瞧过他。
如果说见过面的时候是在十四年前,那么当时他才多大的年纪,解无恨怎么有办法在第一刻就把人给认了出来。自己天天照镜子整理仪容,清楚从孩童时期到现在脸上有多大的变化,能在第一刻就把自己认出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身上连可以提供辨认的胎记或痣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给认出来的呢?
“那云影在这里多久了?”
“应该有十七年的时间了吧!我们都是主子捡回来的孩子,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谷里,对于自己出身的记忆模糊了许多,所以没什么其他的可以让你问”她并不觉得莫磊是在跟她套话,现在心里想的就只有多了个可以陪她说说话的人,就算这个人感觉上有点冷酷无情,不过她还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