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快十一点了,也赶快回去吧。”
他是在想什么?白行威不可能会是他的弟弟,他对他的好,说不定对方还不领情呢,他现在还是将重心放在爷爷身上就够了。
隐约之中,白行威依稀能听见原本已经对自己半敞的心门突然当着自己的面重重关上,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更靠近王景华,哪知不知又哪里惹到他,一下子又变得冷漠客气起来,让他很不是滋味。
“我今天去住你家吧。”一副自己能住王景华家,是他得到的恩赐似的。
“为什么?”
“与其带着这身伤回去让他们严刑逼供,倒不如躲一晚。”不只是这个理由,其实他是想到王景华家里,去看看他生活的情况。
对于王景华的一切,他就是有着说不出的探知欲望,想去了解他这个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就像是个木头盒子,乍看之下毫不起眼,非要等到亲自打开后,方能看清里头的真相。
王景华的内在绝对不若他外表的冷淡。
“你这一身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吧?”
心底的理由,他可不打算说出口,决定打混过去。“问那么多做什么,到底要不要让我去你家?”
“少爷,你永远都分不清楚求人该摆什么样的姿态吗?”他没好气地讽刺他。
“少爷”两个字犹如一根利针,扎得白行威有点难受。
“就叫你不要喊什么少爷,很无聊又很幼稚。”他不快地撇唇。
“要我不喊,你是不是应该要改正自己的态度?”既然白行威自投罗网,他也乐得纠正他。
“可以麻烦你收留我一晚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一句恳求,口气仍是没有半点委屈,不过已经是一大进步。
王景华决定不再为难他。“先说好,我家很小,如果你不喜欢,最好别在我爷爷面前表现出来,要不然我一定会把你踹下楼。”
还说自己残暴,最暴力的不是他本人吗?
“别把我看得真的那么无知好吗?!”他虽然讨厌父亲,但从他那里,他倒是学了不少人情世故、应对进退,只是他不曾拿来实际用过而已,该懂的他不会少知道,绝对不是那种脑袋空空只会打架的笨蛋。
“是、是,收一收走吧。还有,坐公车。”从速食店到他家里只有公车可搭。
“我出钱啊。”真是的,有舒服的计程车不坐,干嘛非要去跟人挤不可,又热又闷的,痛苦死了。
“有公车不搭,干嘛浪费钱。”
☆☆☆
两人走出速食店,嘴上还在为搭车这件小事争论。
“舒服一点不好吗?”白行威同时注意到王景华的身高跟自己几乎平高,但身材就稍微差了些,有点瘦,大概是没吃好、没睡好,还要工作的缘故;他的肤色也有点白皙,嗯,是过于苍白了,长长睫毛下的暗影,似是显示着他的疲惫,看见这样的他,会让自己忍不住想对他更好一点。
“不用了,当作磨练。”他浅浅地笑着。
“你磨练得还不够多吗?你现在年轻,身体还负荷得了,但将来呢?要是你搞坏自己的身体,还得让王伯替你操心,这样算孝顺吗?”原来能跟王景华这样平心静气的聊天,感觉还不赖,就算他们价值观、性格天差地远,但和平的时候,他们还是能谈很多事情。
王景华虽不到知识丰富的境界,但他懂的还满多的,只不过有时候会相当固执,让他兴起想敲他头的冲动。
“没想到你还挺会想的嘛!放心,我自有分寸,公车站到了,有没有零钱?”
白行威随即翻开皮包,王景华低头俯视,除了几张千元钞之外就是信用卡。
果然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三十元就够了。”准备好零钱,公车抵达,他们上了车,好在他们避开尖峰时间,车上乘客没几个,他们还有位子可坐,挑了后头两人的座位,王景华先行入座。
白行威也一屁股坐下。“差不多几站?”
“大概要半个小时。”他没计算过。
“有点远。”
“有位子坐就别嫌了,我觉得待会儿你还是打通电话回去家里报备,理由你要怎么说都随你,但我可不能让爷爷难做人,听见了吗?”
“是……”真不知现在谁才是那个爱命令人的少爷。
台北的马路真不是普通的烂,一路颠簸、摇晃,其他乘客习以为常,顺着起伏的公车,坐起来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但想到自己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搭公车的经验,白行威则是紧张得半死,公车司机似乎开上瘾,把车子当赛车,横冲直撞,绿灯冲、黄灯冲,红灯也冲,他整个人就好像是坐云霄飞车,身体非常不舒服,但为了不想再被王景华耻笑,他全都忍不。
不过他在心底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坐这什么鬼公车了,他的技术都痹烩个司机好。
与他的痛苦相比,王景华竟然还安稳的靠在他肩上睡着。
他很不爽,非常不爽,凭什么他难受得要命,他竟然还能安然入睡,正当白行威想要吓吓王景华时,瞧见他的睡脸,突然心生不忍,更为自己有这种无聊的念头而感到愚蠢至极。
难得能让王景华更亲近自己,他居然还想搞破坏。
于是乎,他静静的任由王景华倚着自己熟睡。
如果是两个多月前,他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像今天这样和平相处,那时候他只觉得王景华相当碍眼,对谁都是一副温和乖巧的态度,让他瞧了更为光火。现在了解了,他已经对他不会有那种排斥,尤其是在经过今天之后,如果他们彼此都能各退一步,应该很有机会成为好朋友吧。
不过还得看王景华配不配合了。
心里想着事情,注意力分散,不再专注在公车司机的烂开车技术上、不再去研究台北的马路究竟是糟到什么程度,如今他脑海里全是王景华这个人。
想着想着,思绪因为身体的疲累而逐渐涣散,最后,他缓缓靠在王景华的头上,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不讨厌公车之后,车子摇晃的频率还挺舒服的,还很适合睡觉,就像是个大摇篮。身旁多出一股温暖,白行威的感觉有点不同,慢慢地,不敌周公的召唤,他亦陷入熟睡中。
等到他们两人惊醒时,车子已经开回总站,司机笑眯眯地叫醒他们。
两人只得狼狈又尴尬地下车。
“你怎么没叫醒我?”就因为身边有白行威,他放松许多,没想到居然睡得那么沉,因而坐过站,不是自己清醒,还是被司机叫起来,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我自己也睡着了,更何况你也没跟我说哪一站下车,我要怎么叫你?”当然只好陪着睡了。“现在怎么办?”这种经验他未曾有过,觉得满新鲜的。
真的会被白行威气死。“等下一班发车啊!”他脚步往站牌移动。
“王景华,你脾气真的很不好。”因为王景华先发怒,自己的火气居然就像个泄气的气球,很快消下。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干等。”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如果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大不了就再搭下班车就好,可等他发觉自己竟然是靠在白行威身上睡着后,一股没来由的火气自胸口窜上,他怎会那么信任他呢?
就算是爷爷在身旁,他也不敢稍有大意,偏偏他却是很放心的靠在白行威肩上睡,他们两人在今天之前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自己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接连两天都打架、打工导致他的身体过于疲累吧?
最后,王景华归纳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并且深信不疑。
“我也陪着你啊。”白行威自然地脱口而出。
王景华一时愕然,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白行威对自己的态度就像相识多年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尴尬,反观自己仍在适应白行威的存在。
消除敌意很简单,但若要再更进一步达到朋友的程度,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容易,只因他很不容易相信人。
点头之交,成;知心朋友,难。
可说也奇怪,他跟白行威就好像省略之中繁复的程序,由打架开始,然后直接跳到最后的结果——变成好朋友。
但这样对吗?
看得出白行威是随性所致,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当他的朋友吗?
“王景华,司机说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发车,我看今天就先坐计程车回去吧,要不然我怕再颠一次,我的骨头就要散了。”清楚王景华节俭,又不希望夜归让王伯担心,他伟大的决定牺牲自己。
白行威说得简单,王景华听得很清楚,了解他是为自己着想,也就不再那么坚持。“各付一半。”
“随你了。”
若再反驳,肯定没完没了,只要能赶快到他家,他什么都好。
☆☆☆
等他们回到王景华家,已经十二点多了,客厅还留有一盏晕黄的灯。
“小声点,爷爷睡了,可别把他吵醒。”
两人蹑手蹑脚到王景华的房间,小小的房间却相当整齐清洁,白色的墙壁贴了张世界地图,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很整齐,单纯的颜色、简单的摆设,在视觉上非常舒服。
“你要不要先洗澡?”
“随便。”才踏入房间,白行威随即感受到屋内的温暖,看得出主人认真的性格,他还挺喜欢的。
等他洗完澡回来,看见王景华已经打好地铺,看样子他想睡在地上。
“我家没客房,你今天睡我的床,不过是木板,忍耐一下吧。”
白行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讨厌王景华老调重弹。“无聊,我睡地板就好。”
王景华没搭理他,迳自去洗澡,他累得要命,只想赶快躺平,其余的明天再说。“你先睡吧。”
头一次到王景华家作客,睡意早在公车上解决得差不多,现在他的精神亢奋得很,视线四处打量。桌面很干净,旁边有书柜,上头摆满书籍;没有衣柜,只有两个四格的矮柜,塞着他的衣服,春冬季都有;窗台上有盆仙人掌,可以说整个房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又不显得阳刚,就是有种暖暖的感受。
不过终究是男孩子的房间,应该还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白行威直觉就是往床底下探头,但失望的是,里头空无一物,没有半点灰尘。
甚至连一本A书也没,真无趣哪!
王景华洗好澡回房,就看见白行威趴在他床上看书。“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打架太兴奋啦?!”
“我天天打也没今天爽快。”他很诚实。“你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
“星期天刚晒过。”没排班的时候,家里的事情也是他一肩担起。
看见王景华就要躺在地上,白行威连忙起身,打趣道:“喂,我帮你温好被子了。”
王景华看他一眼。
“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白行威又解释。
“喔。”王景华不再争执,拖着快要不支的身躯就往床铺一趴,动作缓慢的将被子往上拉。“麻烦你关灯。”
霎时,灯光全暗,房内只剩下由窗外射入的些许月光,淡淡的、柔和的洒在王景华的床上,清冷的光芒为这屋内降温不少。
白行威的确没有睡意,没多久便听见由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王景华真的累过头了。
等视线已经能够适应屋内的黑暗,他轻声起身,落座床沿,就着外头的光,盯着王景华斯文俊秀的脸庞。难怪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成绩好、长相佳、又会打架,假如王景华再有点背景,他今天晟信高中老大的地位恐怕便得拱手相让。
坦白说,他还真找不到讨厌王景华的理由。显然他的条件很好,却散发出温和的气质,丝毫没有跋扈嚣张的气焰,即使他总是无形中惹来别人的嫉妒,那终究不是他的错,只能说算他倒楣。
看他睡得沉,连着两天白天要上课、放学后要打架、晚上打工,可真辛苦了。
几绺头发落在他的前头,遮住他光洁的额头,白行威忍不住轻轻拨开,就想看看他完整的五官,他还满喜欢他的长相,虽然没有认识很久,他却喜欢跟他相处的感觉,而他紧闭的唇仿佛带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勾引着他轻轻俯身……
突然间,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身体仿佛遭到雷击,动弹不得,心跳却异常剧烈,像是快要迸出身体外。
怦怦、怦怦,每一下的震荡都能清楚感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等等……他刚才的动作是想做什么?
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指尖的轻柔,而他的温柔竟然是给王景华的?
有没有搞错?!王景华又不是女人,他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对他有喜欢的感觉,而且刚刚甚至还有亲吻他的念头!
“喜欢”两个字就如同撞击到地球的彗星,投在白行威体内引发强烈的震荡,震得他昏头转向。
真是够了!
他跟王景华——
白行威烦躁地爬爬头发,翻身就躺在地上,用被子将整个人紧紧裹住。
肯定是今天累过头了,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肯定是这样。
他还是早点睡吧,免得愈想愈头疼。
第五章
延续了昨夜的迷离与困惑,白行威不但没有因为过了一晚而豁然开朗,纵使身体的疲惫解除了,心底的茫然仍然存在,而且他还恶梦连连。
那个……的确是恶梦。
他竟然做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恶梦——他梦见自己跟王景华在做、爱!
清早醒来,白行威吓出一身冷汗,翻坐起身,气喘吁吁。
即使是作梦,也没那么清晰过,就好像是真的发生了。
汗水、呻吟、喘息、孟浪的动作,全都在他的脑子内由凌乱的零件逐渐凝聚成一幅完整而又清晰的画面。
他记得梦中拥抱王景华的柔软感觉、亲吻他时的呼吸跳得有多快、进入他的瞬间,身体仿佛流窜过一道强烈刺激的高压电,电得他的四肢百骸就像是被支解过又重新组合起来,他浑身战栗,压抑不了奔腾的欲望,不停在王景华体内冲刺、发泄。
他以为自己跟女人在做,直到睁开眼睛看清被压在身下的人是谁后,脑子内的神经统统应声断裂,王景华清秀的五官让他有种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痛苦。
他双手挣扎地捂着自己的脸庞,止不住狂乱的心跳就如同非洲的鼓声,一波波激荡着他的胸口,重重的喘息无法恢复最初的平静,他整个人——乱了。
被白行威的动作吵醒,王景华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白行威,你怎么了?”
听见王景华那副低沉带有魅力的嗓音,白行威不由得轻怔,他不敢转头看他,就怕自己心虚的表情会泄露一切,那个梦太写实又太下流,王景华算是他的朋友,他对他怎么能有那种胡乱的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