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里草绿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凌霄的右手触碰到时候,那种又冰又刺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会有点疼,但对你手上的伤很有用,忍著点。”黄衫少女首次开口说话,语调充满了柔情,就像是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那样的温柔。
过了好一会,她将凌霄的右手重新包扎好,跟著再解开他的左手,以相同的方式细心照料了一遍。
“是你救了我?”当黄衫少女为他裹好的左手绑上最后活结的时候,凌霄开口问了。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敢真正确定黄衫少女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在自己眼前。
“不是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黄衫少女连忙摇头。
“但那一夜……我确实看到你了。”那一夜丑陋的记忆太过深刻,他想忘也忘不了,而他确实记得,自己昏迷前见到的人就是她。“既然救了我,又为什么要否认?我凌霄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我什么也没做,真的!那夜幸亏有巡逻的差爷经过,你才幸运捡回一条命。”黄衫少女敛下眼,试图将那一夜的惊险轻描淡写地带过。“我碰巧认识一位能治病的朋友,就拜托那些好心的差爷将你送了过来,真正救你性命的,是那些差爷、还有我的朋友。”
“那么刚才喂药、换药的举动,你只是单纯在同情一个残废?”凌霄挑眉疑问,不明白她为何努力想撇清关系。
“不!你不是残废,绝对不会变成残废的!”她变得十分激动,白皙透明的脸颊因为情绪而染上了淡淡晕红。“你只要按时服药、静心修养,双手一定会复原的。”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不明白,她明明在乎自己、关心自己,但就在他以为两人可以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她却又退开了。“虽然你一再强调自己没有救我,但我总可以知道喂我吃药、帮我换药这位好心姑娘的名字吧!”
“我……”黄衫少女紧紧咬著下唇,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似的。
“我并不想为难你,但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凌霄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道:“真的不能说?那么以后我只能唤你‘喂药的姑娘’、‘换药的姑娘’了,这两个称呼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你——”黄衫少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怎么?我不喜欢失礼,所以你得告诉我,究竟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凌霄轻笑出声,有趣地望著她微微恼怒的神情,还有微微涨红的脸颊。这种既轻松又愉快的感觉,是他过去从来不曾感受到的。
“我……”
“既然她是凌画师朝思暮想都想要画的小姑娘,你不妨叫她‘画儿’吧!”突然,门边传来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打断了凌霄与黄衫少女之前温馨轻松的气氛。
凌霄抬眼,看到门边站著一名身穿绋色长袍、俊得让人惊艳的男子,居然是和他初次见面就不欢而散的佟老板。
“佟老板。”黄衫少女立刻站起,态度恭敬地向他弯身行礼。
“是你?”凌霄十分错愕,不明白这个叫佟老板的男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凌画师,尔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难道画儿没告诉你这里是什么地方?”佟老板噙著淡笑缓步向前。“这里是‘水月镜花’,我在京城经营的一间铺子。”
水月镜花?什么地方?凌书微微皱眉,他发现自己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在意的是,佟老板口里喊的“画儿”究竟是不是黄衫少女的名字。
听姓佟男子刚才说的话,这明明就是他随便起的名字,但他是谁?又有什么样的权力,可以任意决定她该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叫画儿?这是你的真名吗?”凌霄执意要得到答案。
“佟老板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医术很好,是他治好你身上的伤、还有你的双手。”黄衫少女有些尴尬,试图想改变话题。虽然自己不知道原因,但她感觉得出佟老板出现后,凌霄对他产生的不悦和敌意。
凌霄不语,像是认定了她的名字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以一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直直地凝视著她。
“你叫我‘画儿’就可以了。”她没有正面回答凌霄的问题,却以另一种方式认同了佟老板的说法。
“对了!凌画师,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改明儿我再帮她换一个、一直换到你满意为止,如何?”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佟老板低笑几声,语调温和,却字字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凌霄咬牙切齿。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这姓佟的家伙真的很讨厌。
“凌画师,开口前先看看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佟老板浮现一抹调侃邪气的笑痕,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温和良善。“治好你的双手不难,要让他们再断掉、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佟老板!”画儿忍不住出声哀求,急得都快掉下眼泪了。
“好、好,我不说了。”佟老板摆摆手,对画儿说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既然人是在我‘水月镜花’里救活的,怎么也得让他健健康康的走出去。”
简单交代完后,佟老板就转身离开了。
“你别介意,佟老板只是开玩笑。”画儿急忙为佟老板澄清。“佟老板喜欢阳光,白天的心情通常比较好,到了晚上脾气就大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怪人!”凌霄仔细一想,上回佟老板到凌府确实是白天,而当时他的确是温和有礼,脸上总是噙著淡淡的微笑,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但真有人会白天、夜里两种性情吗?
“现在他不在了,你愿意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凌霄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佟老板身上,再次开口问道。她究竟是谁?和佟老板又有什么关系?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但是……在我离开故乡后,我就不再用那个名字了。”她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所以,你就喊我‘画儿’吧!我满喜欢这个名字的。”
“为什么?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凌霄望著她等待答案。
“每个人都有过去,有些人记得,有些人却忘记了,不是吗?”画儿回望凌霄的凝视,透过她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瞳,凌霄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什么,但他还来不及抓住,它又消失了。
凝视著凌霄眼中的茫然与空白,画儿悄悄咽下心中的失落,下一秒,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什么也别想,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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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儿细心的照料下,凌霄数日后便能下床走动,再过了几日,他双手的胀痛感也逐渐消退了,甚至,他的指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识、一根一根地开始移动。这些进步虽然缓慢,但凌霄却很满足,或许正如画儿所说,再过不久自己就能重拾画笔画画了!
这一日,凌霄在房间里觉得无聊,决定到外面去走一走。算起来他住进“水月镜花”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一步也不曾离开这个房间。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喜欢那个叫佟老板的人,既然不想遇到他,干脆一步也不离开。
但眼看自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反倒对这个地方好奇了起来,既然快要离开了,到处逛一逛、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
推开两扇木门,凌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细细的走廊,走廊的两侧全是和自己房间外观相似的房间。
奇怪,“水月镜花”不是一间店铺吗?为什么看起来像是饭馆茶楼一样、隔了无数个房间?
凌霄心里虽然有疑惑,却继续沿著走廊前进,基于对主人的尊重,就算他再好奇,也没有进入长廊两边的任何一个房间。好不容易走到了尽头,凌霄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看似大厅的地方。
厅里摆设的物品不管是雕工或材质,都和佟老板这个人很像,华丽、贵气、奢侈,还隐隐透著一股诡异。
听画儿说,他是一个喜欢收集古董和奇珍异宝的收藏家。据李天禄说,佟老板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水月镜花”里什么都有,不管王公贵族们想要什么稀世珍宝,只要来这里走一赵,多半能心满意足的将东西带回去。正因为如此,所以李天禄才会耳提面命地警告他,千千万万不能得罪佟老板,因为他的背后靠山无数。
凌霄的目光从大厅的左边扫到右边,这些摆设就算再稀有、再贵重,都无法勾起他的兴趣。
“这就是‘水月镜花’?不过如此。”凌霄淡淡嘲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兴趣,这里的东西或许是某些人的宝贝,但若是遇上对古董奇珍完全没有兴趣的人,再大颗的璧玉也不过是石头罢了。
凌霄转身打算离开,但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定住了—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只能目不转睛地瞪视著悬挂在墙上的那幅挂画……
画面中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穿著嫩黄衣裳、坐在溪水边,乌亮的秀发上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只是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在上面插了一根木头刻成的玫瑰簪子。画中少女的服饰并不华丽、发型也不繁复,但她脸上的神情,却为这幅画带来了生命,一双澄澈无瑕的眼瞳、盈满了情致缠绵的热切,她凝望的视线细腻而复杂,隐藏著无穷的喜悦和和忧愁。
而这张融合了天真与世故的面孔,盈满了无限情感、无数故事的眼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也是他不管怎么尝试、却怎么也无法在笔下呈现的脸孔!
这挂画里的人物是画儿,而绘制这张画像的画师,已经完美地将她的神韵和风采呈现在这张画作里面了。
居然有人做到了!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将画儿特殊的神韵、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画作上!而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击垮了凌霄,他浑身的力量就像是被人抽干似的,“哆”的一声趺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喔,凌画师,原来你在这里。”
不知何时,佟老板已经无声地站在凌霄的背后,傍晚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投射过来,将他俊美的相貌衬得发光、发亮,他手上拿著一把折扇轻轻敲著下巴,俊脸含笑地欣赏著墙上的挂画。
“……”凌霄口唇掀动一下,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字眼从他的嘴中吐出。
“当初倘若不是凌画师肯割爱,佟某又怎么会得到这张绝世好图呢?”佟老板笑著叹气,心满而意足。
“你说什么?”凌霄错愕地抬眼,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哎哎!真糟糕。”佟老板以折扇轻敲自己额头,跟著耸耸肩,以忏悔的语气开口说道:“当日凌画师虽然甩袖离去,但你的学徒实在不忍心将你的旧作毁掉,最后还是送给我啦!”
见凌霄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佟老板依旧漾著无害的笑痕求情道:“凌画师,这件事本该是个秘密,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请你回去后切莫责怪你的学徒,他只是和我一样,是个爱画之人。”
“这……这幅画是你从凌府带回的旧作?”凌霄像是听到了什么最荒谬不过的事情。
“当然,正因此画得来不易,所以我特别将它悬在大厅,让每个人都能够看见它。”佟老板笑意盎然地开口。“真是好画,若是被一把火烧掉了那多可惜,不是吗?”
凌霄脑海里乱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思考!佟老板说这是从凌府带回的画作、是他的画作?但不可能,那应该只是一张多年前画出的旧作,怎么可能是现在悬挂在这里的画?
“这不是我的画……如果是我画的,我不可能不记得……”凌霄喃喃自语。由于整件事太过离奇,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凌画师,你在说笑吧?”佟老板向前一步,以平静淡漠的语气说道:“这画中女子的身形、轮廓,一笔一画都是你的手笔啊!就连上色的技巧,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凌氏画技,其他画师是模仿不来的。”
他的手笔、他的画技?凌霁像是被催眠似的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挂画的前面,凝神细看,惊讶的发现佟老板说的是事实—不管是描绘人物轮廓的顺序、衣裳绉折的层次,全都和自己画图的方式一样,说得再正确一点,这张挂画除却了五官的部分,每一笔每一画,都和他在魏府画了百次、千次的黄衫少女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既是他画的画像、又不是他画的画像,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佟老板没有回答,依旧噙著笑意、静静地凝视著墙上的挂画。
慢慢的,当最后一点红光都坠入西方后,四周的景物也渐渐暗了下来,当大厅开始染上昏昏暗暗的颜色后,佟老板踩著缓慢的脚步开始在厅内移动,由西到东、再从南到北,按著顺序点起了烛火,一点一滴重新照亮了大厅。
“佟老板,这真是我的画作?”凌霄转身,知道这个浑身透著神秘的佟老板是唯一能解答的人。
“当然不是。”佟老板咧唇一笑,俊美容貌在跳动烛火的映照下、透著几分恶华妖异。“它既然挂在‘水月镜花’的墙上,就不是谁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你—”凌霄一愣,诧异佟老板态度的转变,脑海里闪过了画儿曾说过的,佟老板白天夜里性情不同这件事。
他可以应付白天那个总是噙著笑、一脸和善的佟老板,但他却没把握应付这个邪气森森、浑身散著恶华气息的佟老板。
“这幅画确实像极了我的笔法,但我也确定自己从来没有画过这幅画。”就算两个佟老板一样难缠,凌霄还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我,我必须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画的又如何?不是你画的又如何?”佟老板似乎觉得凌霄问了一个再蠢不过的问题。“既然连你都记不清楚了,这幅画现在属于‘水月镜花’,你又何必继续追究呢?”
见凌霄因为他的回答沉下了脸,俊脸铁青、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佟老板笑了,他唇角一扬,改变心意说道:“这样吧!我让你把这幅画带回去好好研究,仔仔细细地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画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