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喜欢热闹,所以打算到魏府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一去,就遇到一脸烦躁的凌霄,说想出去喝酒、散散心。基于朋友一场,他当然就带著凌霄到谊宾楼了。
酒才喝了几杯,他就看到了萧湘语,心里虽然有些意外,但看到她居然独自一人出现、又频频往楼上看的时候,顿时明白她绝对是冲著凌霄而来。
唉!人长得俊果然就有这种好处!李天禄欣羡无比地想著,既然明白了萧家千金的心意,他也大方做个顺水人情,热络地将萧湘语请到雅座,让她有机会和凌霄说说话。
但偏偏,凌霄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萧家千金面子薄、椅子都还没坐热就难过得离开了。
他劝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著凌霄将一个大财神爷给放走了,而自己只能陪著他继续喝闷酒。
酒过三巡后,凌霄将遇到黄衫少女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对李天禄坦承,现在除了她之外,自己已经画不出其他的女人。
“……我就是找不到她。”凌霄郁闷的结语,仰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凌兄,你现在这个问题,当真麻烦得紧啊!”李天禄皱著眉头听完整个故事。他只当凌霄最近情绪不稳定,导致作画不顺遂,却没想到这中间还牵扯到了一个神秘、从来没人见过的黄衫少女。“这……这问题要怎么解决才好?”
“如果我知道,就不用和你暍闷酒了。”凌霄嘴角一扬,笑得十分无奈。
“你真的确定她不是魏府的丫鬟?”李天禄问得更仔细一些。从他听到的故事判定,那少女应该是魏府的人没错。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是不管我怎么找、怎么间,魏府上下都一口咬定没有这个人,如果不是我确定自己看过她、还为她画了好几张画,我想其他人都要认定我是疯子了。”凌霄露出疲倦的苦笑,跟著伸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绢布。“就是她,你有办法帮我打听到她是谁吗?”
李天禄接过绢布、看得十分仔细,但绢布上的女子黄裳清晰、发饰完整,偏偏脸部是一片空白。“呃……凌兄你在开玩笑吧!你没有为这位姑娘画上脸,我要怎么帮你找人?”
“如果我画得出她的睑,还需要找她做什么!”凌霄低咒一声,伸手抽回绢布,重新将它收了起来。
见凌霄虽然烦躁、却依然十分珍惜那张绢布的举动,李天禄开始觉得事态严重了。认识凌霄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不曾看他这么烦恼过,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凌霄画不出来的女子。
“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子?如果有,我真想看看。”李天禄悠悠叹息。居然美到连第一画师都无法捕捉其神采,那一定是天仙之姿吧!
“你在说什么?”凌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个神秘的黄衫少女啊!美到连你这个京城第一画师都难以描绘出她的美丽和风采,凌兄,世上真有这么美的人吗?”光是用想像的,李天禄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是。”凌霄摇摇头,以画师专业的眼光评断。“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她只能称得上中上之姿。”
“嗄?”李天禄错愕地眨眨眼。“那你干嘛对她这么念念不忘?”
“她……有一种很特别的神韵。”凌霄陷入回忆之中,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带来这种感觉,光是看到她……我就浑身热血澎湃、心悸不已,脑海里乱成了一片,什么都无法思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要画她,我知道只有把她完整的画出来,我才能变回原来的自己。”
李天禄沉默的听著,甚至有些吃惊地看著眼前这个宛如陌生人的凌霄。从来,他都是平静淡漠、称得上冷情的一个人,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个黄衫少女,出现这么充满情绪、人性化的表现。
“你是说,除非找到这个少女、画出她,否则你再也无法画其他人了,是这个意思吗?”李天禄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确认。
“是。”凌霄沉重地颔首。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是自己必须接受的事实。
“魏大人年底还要和我合作一笔大买卖,我看就由我出面,说你临时接了一个绝对推不掉的工作,等完成后,再回魏府作画了。”李天禄沉思片刻,说出自己想到的办法,跟著不忘警告道:“那,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魏大人点头了,等你重回魏府作画,可能价格会低了很多很多,甚至完全不及现在他愿意给的一半,这种赔本生意你也愿意?”
“可以。”凌霄忍不住拱手道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先谢谢你了,李兄。”
“甭客气,谁让我们朋友一场呢!再说,如果你一直住在魏府不作画,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说不定连我这个介绍人也遭殃呢!”李天禄恢复成原本嘻嘻哈哈的模样,不忘趁机敲诈道:“不过你可得记住这份恩情,下次要是有哪个绝世大美人到你画室作画,一定得通知我一声。”
“如果你故意挑了作画的时间打扰,我还是会把你赶出去的。”凌霄似笑非笑地回答。
“哈哈哈!一言为定、一言日为定!”李天禄一愣,跟著哈哈大笑。“来!我敬你一杯,预祝你早日找到你的黄衫少女,早日心想事成!”
“多谢。”凌霄露出了多日来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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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行得比李天禄想像中还要来得顺利。
或许,是因为魏大人同样想到了年底那桩大买卖,或许,是因为顾及了两家过往的交情,也或许,是因为他暗示了魏大人第一画师不会忘记这次的恩情,他日若是再入魏府作画,只需付出一点点酬金,就能得到京城第一画师的画作。
总而言之,一直到李天禄和凌霄离开魏府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被刁难、甚至感受不到魏府一丝一毫的怒气。
在魏府大门前,凌霄和李天禄拱手道别,坐上不同的轿子,各自往回府的方向离开了。
从魏府返回凌府算起来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加上凌霄体内还有些残存的酒气,他坐不到一会就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巨响,将凌霄从睡梦中惊醒,他一愣,直觉地想掀开布帘一探究竟,却听到了轿夫发出的凄厉惨叫声。
“出了什么事?”凌霄心中一凛,立刻伸手掀开布帘,掀开的那一刹那,一股热液就喷到了脸上,他伸手一抹,才发现那是血!
糟糕!怕是遇上盗贼宵小了!凌霄心中才闪过这样的念头,一记木棒就笔直朝他敲了过来,他直觉缩起身子,但还是被打到了肩膀。
“呜……”凌霄闷哼一声,虽然情况危机,但还是立刻将双手握拳、紧紧地交握在怀中,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双手。
击向凌霄的木棍虽然落空了一次,但立刻重新举起,瞄准他的脑袋再次重重挥了下来,凌霄再次翻身滚开了攻击,但木棒还是扫到了他的小腿,虽然不致命,却痛得让他浑身冒出了冷汗。
在凌霄这一闪一躲之间,四名轿夫早已被其他歹徒击晕,像软泥般倒地不起,凌霄心中一冷,看著六、七名彪形大汉手持木棍,不怀好意地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凌霄忍痛提出疑问。
这些人真是抢匪吗?为何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也不抢钱,只是拿木棍伤人?
“别管我们兄弟是谁,你叫做凌霄,专门拿笔画画的,是不是?”脸上蒙著布巾、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子压低声音问道。
“我就是凌霄,你们到底是谁?想怎么样?”凌霄怒瞪著这群人,这才明白这些人确实是冲著他来的。
“嘿嘿!不怎么样,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贝!”男子笑得十分诡异,转头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后,一起向凌霄靠了过去,冷笑道:“怪只怪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上头那个人要咱们转告你一句,如果你这位大画师不画该画的人,那留著一双手又有什么用呢?”
话才一说完,两个人就弯身架起凌雷,强制拉直他的手,而另外两人则是拿起木棒,毫不留情地朝凌霄的手臂敲了过去—
凌霄大叫一声,双手像是被火烧、又像是被闪电打到,那种疼穿透骨髓直达心窝,简直是痛不欲生!
“哈哈!打得真准,再换人,来点不一样的好了,谁要能打碎他的手骨、还保得住他的命,我重重有赏,”蒙面男子哈哈大笑,一边享受著凌霄的痛苦,一边让其他人也有机会表现。
“我来!”
“让我来!我知道怎么抓力道!”
众人受到了鼓励,每个人都迫不及待、跃跃欲试,急著想领赏。就这样,凌霄在这群人木棒一击又一击之下,早已痛晕、痛醒了无数次,但这些酷刑却似乎没有结束的时候。
“……呜……”当他最后一次被剧痛惊醒时,他看到自己狼狈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他试著想动、却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而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掌,被其中两个人狠狠地踩在地上——
强烈的绝望感袭上了凌霄的心头,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就算此刻有人来,也无法挽回他的一双手了……
画师……京城第一画师……哈哈!想不到他凌霄画师的生命,居然是这样狼狈落魄地在今晚结束!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带著如此想法,凌霄也不再挣扎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打算让自己就这样死去。
就在他刚阖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住手!你们不准碰他!”
女子的嗓音透明清亮、静静划破了空气,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银月,一出现,就成为世间唯一存在的光亮。
凌霄困难地睁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临死前又看到了那名黄衫少女。
“快……快走……”凌霄试著想开口、试著想移动身子警告,但是他的身体才轻轻一动,就被其中一名歹徒用力朝背心重踹了一脚。
凌霄再次痛晕了过去,而黄衫少女脸上那抹诚挚、缠绵、忧愁和担心,是他失去意识前,残存在脑海里唯一的影像……
第六章
“你救得了他吧?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救他?你希望我怎么救?让他勉强活著就好的救?还是要让那双画师的手恢复的救?你要想清楚,这两者要付出的代价完全不一样喔!
“救他……让他完全恢复,让他可以继续画画!这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去找他,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听起来很让人心动,不过很可惜,你已经和我交换过条件,住到我这里了不是吗?你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交换了。
“求求你!救救他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愿意救他、让他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唉!别哭了,人既然是你捡回来的,我总不能让他死在这里,我是喜欢收集古董、收集奇珍异宝,却讨厌尸体。
“谢谢你!谢谢你!”
别急著道谢,就算他活下来,你也未必会开心。
“只要他能活著,我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求了!”
好,这是你说的,将来别后悔。
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一处能感觉的地方,都很痛,那些痛像是被火焚、被针刺,被人用刀子慢慢地割开血肉似的。这些疼痛并不会让人立刻死去,却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凌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没有,如果已经死了,那么他必定已经坠人了地狱的最深处,在那里接受惩罚与煎熬。
但或许他还活著,如果不是还活著,又怎么会感觉到这些剧烈的痛楚?他没有答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因为不管他睁开眼、或者闭上眼,眼前永远是一片漆黑,而这一片漆黑,始终没有提供他任何的答案。
在这一大片寂静的黑暗里、在忍受身上永无止境疼痛的时候,他时常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但他又无法真正辨识出对方的身分,隐约听出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但他们究竟是谁?又打算对自己做什么?
凌霄完全不明白,只能任由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承受著身体的疼痛,承受著眼前这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凌霄突然感觉到黑暗消失了,他试图睁开眼睛,虽然眼皮有些刺痛、有些酸涩,但在前方那一片刺亮的光晕中,他慢慢看见了东西。青黛色泽的薄纱床幔、雪白的软绸被子,他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跟著,凌霄慢慢转头,看到了旁边雕工细致的黑檀木屏风、房间角落与人同高的翡翠玉像、红檀木桌上冒著袅袅轻烟的琥珀香炉,布置华丽的房间,却透著一股诡异的气息。
凌霄试著想起身,才一有动作,他立刻感觉到双手传来一种又痛又麻的感觉,他想起了昏迷前自己被一群人攻击的事情,也忆起了自己的手被木棒敲打、被人踩在脚底的悲剧。
他当时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废了!但已经废掉的手,是不可能还有感觉的!
凌霄颤抖的、难以置信的,缓缓从被中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们还能动!凌霄将双手举到眼前,看见双手被丝帕一层层厚实地包裹著,还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药草气味。
“……我的手……真的还有感觉!”凌霄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凌霄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闻声转头,居然看见自己苦寻不著的黄衫少女捧著托盘,步伐小心地走了进来。
“是你!”凌霄目不转睛地望著她。
是她!真的是她!他望著她缓缓朝自己走来,望著她澄澈如秋水的眼回望著自己,黑瞳里那抹既满足又快乐的神采。
黄衫少女踩著温柔的步伐,将托盘放到桌上,再从托盘里头拿起一碗热腾腾的药,然后走到了床边、坐到他的身旁,动作轻柔地舀了一匙药凑到嘴边轻吹,而后递到他的嘴边。
凌霄主动张开嘴,像是被催眠似地吞下了比黄莲还要苦的药,一匙接著一匙、直到整碗汤药见底。她以最诚挚最温柔的姿态喂他吃药,他则是深怕眼前只是一场幻梦,以一种专注而渴切的目光凝视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