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说过你还是以前那个童舒,喜欢和我讨论文学、开朗自信、绝不轻易放弃的童舒。」他上前握住她肩膀。「是你一直将自己禁锢在象牙塔中,解不开那个心结。林梓铭有什么好?被他伤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这辈子就得因为他丧失爱人的能力与希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为林梓铭前仆後继、毫不後悔。
也许童舒不是,可是那个人始终是她的心结,不论是恨还是爱,都牢牢在她心底占据一席之地,他好恨。
「我要是还爱著他,就是犯贱。」童舒冷冷的说。「熹然,这早已无关爱情,我以为你很清楚。」
「无关?」
「无论是你的长辈,还是赵凌扬,他们能忍受赵家媳妇是像我这样的人?你是否考虑过舆论的压力?熹然,念书时,我们都不知道你的身分,可见你家里将你保护得很好,不希望你受到外界不必要的骚扰。即使像我跟你这么熟,也是後来才知道你的身分,这震撼可不算小了。」
童舒笑笑,在医院治疗的那段日子,她就奇怪他怎么能找到如此先进的医院和药物。後来摊开来说明了,果然如此。但她一点不怨,因为这与他无关。
「熹然,我们是朋友,永远的好朋友,你说对不对?!」
她的笑脸在他眼中仿佛凝成寒冰,他们之间永远隔著一道墙。她不爱他,所以无论怎样都不会嫁给他。
她被挚爱的人背叛了,所以不再信任爱情。这也注定他在最初就已经输掉这场战争,还弄得两个人伤痕累累。
赵熹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踉跄著推门而去,连告别也忘记了。
童舒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拿了香蕉,默默吃著。香蕉很甜很甜,如果心情和这味道一样就好了。
烦躁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那番话的原因,也不想追究。她将香蕉皮扔进垃圾箱,随手打开电视,她需要声音和喧闹来填补窒息的寂静。
画面里人头钻动,不时有镁光灯闪动。
「林先生,维恒的规模越来越大,这和当初并购海峰有不少关系,请问您还和童家人有联络吗?」
记者跟在身後紧追不舍,那人其实想问的是童舒。
林梓铭淡淡扫视对方一眼,眼神仿佛可以使人结冰。
记者瑟缩了一下,但基於挖掘新闻的职业本能,使他依然坚定地将麦克风伸在林梓铭前方。
「没有,并购之後生意一直很忙。」他大方地面对著镜头,没有丝毫无礼的情绪泄漏。「不过,请注意这是商业会议,希望各位以後将问题重点,放在与金融有相关的事情上,谢谢!」
林梓铭从来不缺乏霸气。即使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回顾张望已无转圜余地,依然可以从容闲适。
所以应付这种场合,这种问题,对他简直游刃有余。而此话一出,後面的问题皆按照他的意思进行,没有半点八卦可供挖掘。
童舒呆呆地看著电视。
三年,她已经整整三年没见到这张面孔了,即使有也是在漫漫长夜的噩梦中,他是她这辈子的梦魇。
相识、相知、相爱、结婚……她的世界在短时间内天翻地覆,全都是因为他。
她发狂似的将遥控器重重摔在地上,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
声音、景象,镜头一幕幕回顾,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抓起钥匙,飞奔出去。
她现在需要发泄,她一直奔跑。跑累了,随便坐上一辆公车,车里的人上上下下,她呆呆坐在座位上,直到终点。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不熟悉这地方,童舒拖著沉重脚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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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铭,既然上电视,就不必那么酷了吧,让别人多下不了台。」赵凌扬笑嘻嘻地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毫不在意形象问题。
林梓铭的冰冷眼神对别人屡试不爽,对他可一点用也没有。
「我何必顾虑他人感受。每天应付那么多人,如果真顾虑那么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林梓铭打开车门。「你也别想套出什么话,你那点把戏我还不知道。」
「是是是,你厉害。」赵凌扬耸耸肩,他不客气抢先坐进车里。「反正你谁都不爱,就爱自己,也爱回忆。童家那个女人的死活也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童舒」这两个字差不多是禁忌了,谁也不敢轻易提起,大概也只有他敢拿这个开开玩笑拈虎须。
「赵凌扬!」看吧,果然。「我警告你不许再提有关姓童的一切。」林梓铭目光如刀,好像要刺穿他的身体,盛怒之下最好少惹为妙,不过某人显然缺乏常识。
赵凌扬讪讪地低语道:「你自己还不是经常在公寓里对著照片发呆……」那是婚前拍的婚纱照,客厅卧室都有。
车子猛然停下,车门自动打开。
「赵先生,慢走不送。」林梓铭直视前方,没有多余表情。
赵凌扬目瞪口呆看著宽敞的马路,这家伙难道……要自己在这里下车?他身上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啊!不过有人显然并没有同情心,加上後面车喇叭响成一片,他只好自认倒楣下车。
车子的废气熏得赵凌扬掩面而退,他心里暗暗诅咒,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今晚饭里有泻药!不过……他嘴角微微翘起。林梓铭会生气……已经比木头人好太多。
他打赌事情并没有那么篙单,林梓铭和童舒间的纠葛不会就这样结束。自己那个傻弟弟,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第八章
林梓铭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因为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可以使他完全放松、暂时忘记一切烦恼。
是的,烦恼。
他赢了,已经赢了三年,可是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愉悦。他曾经以胜利者的姿态到病房「拜访」童天,却意外地看到那张苍老的脸,流露出莫名的厌倦,而这种漠视与退让,让他的喜悦逊色不少。
不错!在童天的记忆中,已经对当年那件事完全没有印象。对他来说,倾颦一家的後果,从来就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这么一来,也就是他的报复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多么讽刺啊,处心积虑多年的报复好像一拳打在海绵上,完全没有得到对等的回应。他所执著的、坚持著的,在别人心里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想报复,直接对著我来就是,伤害无辜的人,算什么大丈夫?即使是当年,我也从没在你未婚妻家族背後捅上一刀。」
「不错,当年我是狠心了点,可这就是竞争法则,但我童天从来不觉得亏欠了谁。难道你敢说自己在扩张生意版图时,没有任何牺牲者?」
「弄垮『海峰』、报复我,我都无话可说。可是你不该伤害小舒。她是那么爱你,认为你是她的一切。」
「我亏欠过小舒,我指望她後半辈子能从你那得到幸福,可是你知道吗?你给她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你亲手毁了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粗暴地践踏她的心意。这会有报应的。」
童天苍老的面容和话语无时无刻纠缠著他。林梓铭烦躁地踩下油门加速,他降低车窗,风灌了进来,吹散一头黑发。他漫无目的地飞车,不知不觉中来到陌生的地方。
看著窗外的风景,这一望竟让他悚然心惊。
路边缓缓行走的身影,分明就是——童舒!
过去这三年多来,每当午夜辗转难眠时,他曾无数地想像过,如果有一天她像现在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该怎么面对她。
脑海中早已经过无数次沙盘推演,可如今这个场面出现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想把那个可恨的人紧紧拥在怀中,尽情感受她每一寸温暖。
他近乎贪婪地看著她,终於,他停下车,朝著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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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吹散了些许烦恼,急躁苦闷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经过这么多日子,她还是无法对他免疫?童舒将手贴上胸口,感觉到心脏快速跳动著。
为什么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切都曾经存在,一切又都如烟散去,所留下的也不过是繁华一梦後的落寞。而上天惩罚她在幸福的顶点跌落地狱,连落寞都算是奢侈的事。
「童舒。」
殷切的呼唤声幽幽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她做了鬼也认得。
她浑身不可抑制的冰冷发抖,双脚仿佛生了根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看著那个身影走近。
「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三年多不见了。」他掩饰著自己的激动,但话语里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应该上前狠狠打他一记耳光,然後昂首阔步地离开。
但没有。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何必自取其辱呢?索性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她以正常的速度,默默从他身边走过。
最佳的复仇方式有两种——
一是活得比敌人更潇洒、更幸福,让敌人知道他所谓的打击根本不足为道,这也是最厉害的招数。
二是即使没有足够的能力报复,也要不动声色的活著,让敌人摸不清情况,终日苦思报复何时会降临,疲倦万分。然後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施以致命一击。
可是,两者她全都做不到,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那么只有选择沉默,选择视而不见,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她投降了好不好?
她的恨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尤其是对他——林梓铭。
她猛然被人转过身来,一回头便对上他那隐含愤怒的双眼。
「你就这样从我面前走过?」他质问道。
童舒不觉好笑起来,他以为他是谁?
「林先生,您的大名早巳如雷贯耳,认识你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人。」她低头看了眼他握紧她肩膀的手。「请放手,您弄疼我了。」
林梓铭皱眉,依言放手,却依然挡在她前方。童舒欲往一旁走,又被他挡住。
「我有事,先告辞了。」她怒视他,根本无法想像这个人,竟然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有事?」林梓铭的语调充满嘲讽。「在等赵熹然吧!好本领,赵家二公子竟也能被你牢牢掌握。」
「我是好本事,不然那时就该跳楼了结自己,落得乾净。林梓铭,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不过,真是抱歉,我暂时还不舍得离开这多彩多姿的人生。」
「如果你恨我,也该知道赵熹然的哥哥是谁。」
童舒感谢三年的时间让她铁石心肠起来。「我早知道了,那又如何?别人为了利益放出烟雾弹无可厚非,而你却是践踏人心导演一出好戏,到底谁更可恨?!」
「你在怨我让你难堪?」
「抱怨?你以为只有抱怨?无耻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多么无耻卑鄙!」话一出口,童舒惊觉自己泄露太多情绪,她倏然住口,转身离开。
可她动作再快,却快不过林梓铭。身体猛然被他抱起,童舒顿时一阵晕眩。
「放下!该死的你给我放下!」她尖叫著拍打他的後背与肩膀。「你当街发什么神经?」
已经有路人驻足指指点点,不过林梓铭毫不在意,扛著她走到车边,将她塞入车内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林梓铭你疯了,放我下去!」童舒大叫著。
他超速行驶,童舒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以音量表达愤怒。力气上输了好几个等级,但气势上绝对不能再输!
林梓铭不说话,只是紧紧抿著唇,似乎忍受著她的无理取闹。
「你这是做什么,说清楚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回家?」童舒愤然。「我哪里有家?你说了一个大笑话!停车,我不要去那个鬼地方,那里留给你和你的女人鬼混算了,我嫌脏!」
她永远无法忘记从教堂赶回来看到的那一幕。
何其可悲,当年她竟体谅他在婚礼上遭受打击,妄想两者能一笔勾销!
她不想再见到他,他的人、他的话语、他的行为、他无所不在的一切,无不勾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残忍而真实地揭露她曾经是多么的幼稚愚蠢!
「闭嘴,和我回去。」
「少摆出那副姿态,你以为你是谁?」
「我曾经是你的未婚夫。」林梓铭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满脸紧绷。
童舒仿佛听到本年度最匪夷所思的笑话。简直是莫名其妙,看来她有必要提醒他要按时去看医生!
「容我提醒一句,从来就不是。我们没有订婚仪式、没有交换戒指、没有互相承诺要相守一生,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可以补。」
「离我远点!」
「我知道你恨我。」他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太多复杂情绪,不过她选择忽略。
「不,我不恨你,反而要感谢你让我明白自己的感情EQ需要提高。」
他从镜中看到她充满嘲讽的表情,依旧平稳的道:「我对自己对童家所做过的一切,从不後悔,而对你却感到亏欠。」
「你这个冷血动物,竟然会觉得亏欠?」她冷哼。
「信不信由你,你不能否认我们的确过了段愉快时光。童舒,让我补偿你。」
「是不是要我匍匐在您脚下,三呼万岁、感激涕零?」她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避听到「亏欠」二字所产生的悸动,和对那个也许仍是虚幻的「补偿」的想像。
女人永远在面对挚爱的人时最为脆弱,无论再怎么意志坚定,只要面临这个重大挑战,最後总会力不从心的屈服。
她不要!旧伤引发的关节酸痛更加拉了理智一把。
「你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
「不需要!」童舒迅速打断不带犹豫。「再说一次,请让我下车,不然我要报警了。」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除了她早巳变卦的心。林梓铭盯著镜子里愤怒的丽颜,用力踩下油门。「随便你。」
汽车绝尘而去,沙上被卷起四散飞扬,在暗淡的光线中透露著几许苍凉无奈。是否人的命运到最後也会尘归尘土归土,虚无归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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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这个「家」,一切恍若隔世。
不用林梓铭强行牵制,童舒自己走了进去,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
不过一刹那的疏忽,往日的回忆又开始敲击心扉。旧日情景在面前层层剥开,异样情绪翻涌而来,却激不起一丝泪光。
变了,早已变了;散了,缓缓散了,只剩泪光莹莹中的景物依旧。这里没有想像中的荒芜寥落,依然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