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瞬间,他看到男人受伤的样子,觉得自己越来越残忍。
“不太好。”过了许久,男人推开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宝贝倒了茶献给师父。
“不太好?什么意思?”他的心一凉,开始意识到刺杀明崇俨一事的莽撞性与后果的不可预测。
“他被幽禁了。”
恍如被人兜身浇了一桶冰凌,岑因珏彻底呆住。
◆ ◆ ◆ ◆
李贤办案不力,凶手始终没有抓到,这大大惹恼了他的天后母亲。
武则天认为李贤对此事负有责任。她开始谴责太子,并命她的驯服工具‘北门学士’编写《孝子传》和《少阳政范》作为对李贤的直接告诫。
最要命的是,朝廷和后宫开始流传谣言,一种可怕的恶毒的流言……
李贤开始变得格外低调,他不再读圣贤书,也不再和那些大臣们议论朝政大事,整日呆在狩猎的行宫,喝酒,发呆,想着那个青色的身影。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他那个皇爷爷才有这样的气度,强悍而不跋扈,闲庭信步中却把一切掌握手中的恢弘,这样的感觉居然来自乡野民间的一个盗匪,居然让他这个身为皇位的太子都感到被那股力道所胁迫,不能不令他吃惊。
他摸不透韩凌羽的心思,虽然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让自己把他抓去,可是如果自己做了,他会不会真的服绑呢?要知道,那迎接的他的是死路一条啊!
李贤开始嘲笑自己的傻气,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牺牲,他又不是因珏……
可是,想着他的眼神,李贤又觉得不无可能,在他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他严肃地注视着他,深不可测的乌黑瞳孔,傲慢的冷淡的眼神,然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一点的体谅,一点的了解,还有,一点的心痛?
从那一刻起,李贤记住了这个桀骜的人,记住了那双莫测的眼睛。
和岑因珏给他心安的感觉不同,这个男人让他感到强势,如果他能成为知己,将是自己最有利的支柱!
韩凌羽告诉他,如果他想在皇位路上继续前进,只有清除异己,这包括他的母亲。
他犹豫了再犹豫,终于还是退却了。
他怎会不知道那是惟一的路,可是……他不忍。他是李贤,他不是唐太宗。
男人走了,满眼的惋惜。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松散了,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和那些敌对势力周旋斗争,他选择了逃避。也许这时候韬光隐晦才是他的出路。
韩凌羽用一种冰冷的声音告诉他:“是男人的,为什么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呢?喜欢男人?那就去喜欢吧!想做皇帝造福百姓,那就去争取啊!我憎恨流于空谈的人!”
是的是的,如果真的都能做成,那将多么幸福!
可是可是,现实哪是那么容易让你幸福?
无论他渴望的哪一种,都不可能成真,无论哪一种,都有惨重的代价等着他去牺牲。
“殿下。”赵道生取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夜深露重,还是早点歇息吧?”
他低头看了看赵道生,伸手握住他的手,赵道生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看向他,那是一双乌黑的水濡双瞳,乌溜溜的,竟有些相似他的因珏。
像似一种魔鬼的诱惑,他用一种低哑的声音问眼前的大男孩:“我好看么?”
“啊?”
“在你眼里,我好看么?”他逼近了距离。
赵道生胀红了脸,垂下长长的睫毛小声地回答:“当然当然!在奴才的心目中,殿下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那你爱我么?”
赵道生再次受到惊吓,他简直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太子殿下:“殿下?”
“我在问你问题。”
“是的。”他再次低下头,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回答,“爱,很爱很爱……”
李贤狠狠地抱住他的头,吻下去,用一种疯狂的方式,用他压抑了二十八年的热情…
当赵道生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没有摆脱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他看见天花板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微微晃动着,耳畔有低沉的呼吸声。
紧接着,由腿间传来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他低头,看见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正用力的……
“殿下,有些疼……”初次承受性爱的身子实在受不住这种疯狂的折腾了,想让他停下来,可是……
李贤对他的求饶声充耳不闻,反而用更加激烈的动作回应他,他用尽力气想挣脱出来,结果却只能是被他压的更紧。没有前戏,没有亲吻,没有爱抚……无论他怎么躲闪,他都有办法控制住他的身体,然后侵犯他。
太子的黑发散开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潮湿的发稍和他弓起来的,流着汗水的后背让赵道生见识到了殿下的另一种性感。他就像一头激情的兽,专注于眼前的‘猎物’。看不到太子的表情,让他感觉迷惑。从每次有力的进出,赵道生都觉得殿下似乎隐忍着更多的痛苦。他此时做着的事情,看起来是在折磨着赵道生,可实际上他却是在亲手折磨着自己。
他一声声地呼唤着:“因珏,因珏,因珏……”
赵道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冷了。
他将脸别向一边,承受着太子粗暴的性爱,咬紧牙关不再说一句话。这也许就是他身为奴才逃不开的宿命。
“你听到宫里的流言么?”事后,颓然躺在一边的李贤问道。
赵道生的大脑还处于极度混乱状态,停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太子在问什么,于是他回答:“是的。”
“在传些什么?”
“他们说……”
“说什么?”
“说殿下并非天后亲生的……”
“哼!”李贤冷笑起来,“我就知道。”
“我才不信,他们在胡说!”赵道生急忙说。
“不,也许是真的。”李贤的目光一片茫然,“真的,也许是真的……”
赵道生大吃一惊,他胆战心惊地看着太子,看着这个茫然无助却又突然间充满野性的男人,陷入一种沉思。
关于李贤身份的迷团,早在一些知情人之中流传,只是碍于武后的权势,都做了哑巴,藏在了心里,可是当武后与李贤的矛盾激化时,这种流传终于甚嚣尘上,高官宫奴几乎都知道了。
永徽五年(655)十二月十七日武则天生李贤于去昭陵的路上,是早产。由于武则天在上年年初生下了长子李弘,此后又生过一女,即被她亲手扼杀的长女,在两个年头里生三个孩子,况且李贤为不足月早产,又是数九寒天在路上,所以那个在拜谒昭陵路上所生的不足月孩子,可能并未活下来。
当时官人私下里的传说:“贤是后姊韩国夫人所生,贤亦自疑惧。”
作为替身的李贤,原来是武则天姐姐韩国夫人之子。韩国夫人早年守寡,因武则天而入宫,得幸于高宗。如果武则天小产孩子死了,正巧这前后韩国夫人也临盆生子,那么悄悄地抱来私生子顶替,也是可能的。李贤问世仅一个月,父皇就给他封王,急急忙忙要确定小孩的身份地位,也是有什么缘故。武则天起初不会反对这种安排,多一个儿子只会使她在后宫的地位更加优越。当李贤成年后,武则天越来越不放心这位非己所生的儿子,对立他为太子时,就显得很勉强。
李贤的心内有着无法说出的酸楚,他是如此得渴望着爆发,可身边的一切,还有自身性格上的温和终究决定了他只能选择自伤。
就像一头有着血性的野兽,受伤了,便啃噬自己的血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孤独,他疯狂的思念岑因珏,只是思念的影象中竟又夹杂了另外一个青色的身影,那个奇怪的男人——韩凌羽。
第八章
清冷的月光从他推开的窗子里洒进来,银白色的,带着些金黄的光圈,斜斜的宛如通往云层的天梯。
岑因珏身上裹着件长衫,衫子长长的下摆便在洒满了月光的风里轻捷地舞动起来,静默而绚幻。
他回头看了一下床上熟睡着的男人,峻冷的面容在此时显得安宁无比,他叹了口气,看过最后一眼之后,他尽量悄无声息地向外走。
“要偷偷溜走吗?”
在门口,他猝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韩凌羽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岑因珏说:“我给你留了封信,我要回长安一趟,会回来的。”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怕我不放你走?”韩凌羽走过来,赤裸裸的。
岑因珏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咽了口唾沫:“不……”
这种心事很难讲,唉。
“我可以任你予取予求,你知道为什么吗?”韩凌羽捏住他的下巴问。
岑因珏摇摇头。
“呵……”韩凌羽目光阴沉,“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
岑因珏的眼睛瞪大了,多么奇怪的男人?!多么奇怪的理由?!
“我喜欢看别人背叛自己时的感觉。”韩凌羽笑起来,“你的心里一直装着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殿下,却又不能和他在一起,勉强和我在一起,背叛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滋味的?”
岑因珏想往后缩,可是浑身冰凉,男人的臂膀铁一样紧箍着他。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男人说过的话:“江湖上人们叫我‘魔鬼’。”
从脚底升起一股一股的寒意,岑因珏觉得头皮发麻。
“你心目中那个神圣的太子殿下,实则弱得像只病鸡。”韩凌羽继续着恶毒的话语,“都不知道你迷恋着他什么。”
岑因珏咬紧牙关。
“识相的就别去找他,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你胡说!”岑因珏终于忍耐不住了。
“胡说?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家伙,你怎么就看中了他呢?”
“我要走了。”岑因珏有些瑟瑟发抖。
“不送。”韩凌羽很干脆地退回床上,抱住被子,继续打算睡下去。
岑因珏反而久久地发呆,他看着这个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男人,自己怎么就认识了他呢?
“有些思想准备,我怕到了长安你会彻底伤心的。”韩凌羽在被子中发出沉闷的冷笑。
“什么?”
“好自为知吧。”
“哦。”岑因珏抱紧双臂,还是觉得有些冷,明明是初夏了呀!
◆ ◆ ◆ ◆
是一种惯性,岑因珏策马没有先进长安城内,而是去了行宫。
当抵达时,已是几天后的清晨。
那些仆人见他来了,虽然有些惊讶,却也维持着一贯的波澜不惊,他问:“殿下在吗?”
仆人指指内室。
于是他示意仆人退下,自己悄悄走过去,想给太子一个惊喜,当他伸手准备扣门时,却陡然被里面传来的低哑而淫糜的呻吟声音给止住,那声音宛如魔音钻脑,让他一下子僵成木石。
就在他进退维谷的时候,外面传来兵荒马乱的声响,他赫然回头,便看到穿盔戴甲的中央禁卫军冲进了院落,为首的是金吾大将军。
他直觉事情不妙,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禁卫军已经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里面听到声响急忙穿衣服的人正穿得七零八落,赵道生干脆躲进被窝里,动也不敢动。
李贤面对这些禁卫军,先是一怔,随即披了衣服下床,声音平淡地问:“出什么事了?”
金吾大将军走前一步朗声道:“奉天后口谕,太子李贤好色、与奴仆赵道生狎昵,影响恶劣,败坏我大唐风气,损害皇家威严,导致宫闱混乱,下诏立案拘捕太子,搜查东宫。”
李贤脸色一沉,没有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好,我跟你们走。”
走到门口时,他愕然。岑因珏站在那里,宛如寒风中的枯叶,几欲泣血的复杂表情。
万万料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的两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神色苍茫。
李贤闭了眼,转身朝外走,罢了罢了,这也许是最好的,让因珏恨他吧,唾弃他吧,让他死心吧……
“明允。”
他刚迈了两步,却听到背后传来的颤抖声音,他止步,回过头来。
岑因珏走过来,离他两尺之隔,然后猛然挥手打了他一掌。
‘啪’的一声,震惊全场。
李贤却笑了:“因珏,每次你见我的方式都这样与众不同。”
岑因珏一字一句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转身离开,步履沉重却相当快,背影决绝。
李贤凄然一笑,喃喃地说:“终于一切都要了结了吧……”
◆ ◆ ◆ ◆
事态宛如脱缰的烈马,直朝着万丈深渊冲过去。
岑因珏回到了家,父亲看他的神色很奇怪,皱着眉头,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娘当年,是不是就受到这样的待遇?
自己的亲人劫难中脱险,却没有一个人为之欢欣,只有怀疑再怀疑的目光。
命运真会捉弄人,岑因珏苦笑着想,多么离奇,他居然再次赴了娘亲的后尘,当年,娘亲为了救那些尊贵的夫人们,而自己,为了救自己的王子,可是他们的牺牲没有得到一点点好的回报,反而让一切越来越恶化,越来越糟糕。
“爹,请您带我去觐见圣上。”他跪在父亲脚下,卑微地乞求。
“你又要闹什么?”父亲大人的双眉愈加紧锁。
“爹,这事攸关太子殿下的性命,我一定要亲自觐见圣上。”岑因珏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条路了,不管多么苦,他都要进行最后一搏。
其实,他的心里不太明白李贤目前的作为,他不知道在自己心中英明神武的殿下为何仅仅短短两月不见就成了这等模样,他为什么要这样糟蹋他自己?这样自毁前程……
父亲大人的脸色变得凝重:“你说什么?”
“我杀了明崇俨,请您把我绑到圣上面前,否则,会连带了家族所有的人。”岑因珏面容冷肃,他知道自己的家人最怕什么。
“孽子!”父亲大人的砚台砸过来,砸到眼角上,鲜血哗一下流下来,他的眼前血红一片。“你又做了什么?!你你你!你真要气死我!”
“这事越早越好,否则大难临头就后悔莫及。”岑因珏冷漠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来人哪!把他给我绑上!”父亲大人已经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他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 ◆ ◆ ◆
长安。
太极宫。
高宗的头痛隐疾再次发作,面色如土,他勉强坐在皇位上看着跪在下面的父子。
“岑因珏,你说的可全是真的?”
“万岁,罪臣所言句句是真,正谏大夫是为我所杀,非关太子任何事,请万岁处死罪臣,放过太子殿下。”
“你为何要刺杀明崇俨?”高宗抚着额头,想着这总算一个好消息,不必牺牲自己那个最疼爱,却怎么也保不住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