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高宗李治沉醉声色花影,身体日益虚弱,终于染上了内症,病情时时不见好转。因此武则天便得以将朝政大权揽于一身。在朝庭内部,她屡次玩弄设立太子又废太子的把戏,尝试自己手握皇权的威力。除掉太子李弘后(这也是位苦命的太子,他纵有才智,深得皇帝与朝廷上下的赞许和爱戴,但终因反对武后而被亲生母亲毒杀),她改立自己的次子(高宗第六子)雍王李贤代替。
但这位新太子的命运并不比他的哥哥好。公元677年,为李贤的接任朝廷组成了一个含多位著名大臣的顾问团,公元679年,当皇帝再度因病不能亲政时,太子处理政务表现得非常明敏,赢得了很高的赞誉。但也正是因为太子的能干,才使武后感觉到自己又面临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不仅如此,太子李贤心中深知武后与明崇俨的暧昧关系,使得明崇俨对李贤也恨之入骨。他唯恐李贤在高宗死后当上皇帝与己不利,便常在武则天前进谗言,言及‘以贤之相,不能继承皇位。’
武后在朝中的权势日渐壮大,满朝上下都惧怕她,李贤也不例外。
为了使自己太子之位更加稳固,李贤确实已经开始着手密谋,决定除掉明崇俨。在见岑因珏的那个晚上,他已经下了决心,在今年之内除掉这个假借着佛法却宣扬邪恶的败类,可惜,他一直没寻找到良机,甚至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对付他。
突如其来的劫杀案让他分了心神,他担心岑因珏的安危,恨不得亲自出宫去营救,明崇俨的事就暂时抛在了脑后。
可是五月的某一夜,明崇俨被盗贼杀死,凶手始终没有抓到。
◆ ◆ ◆ ◆
东宫。
深夜。
随身太监赵道生小心翼翼的把将要燃尽的蜡烛再次续上,然后走到站在窗子前的太子身边说:“殿下,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安歇吧。”
没有反应。
赵道生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再叫他一声,如若叫的重了,太子定会发脾气。
整整四天了,太子紧锁的额头一直都没有展开。
赵道生暗自奇怪,几乎所有的明眼人都明白,明崇俨是太子的死敌,如今他死了,太子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反而愈加闷闷不乐了?
“殿——”赵道生决定还是克尽已责,让太子获得必须的休息是他们这些奴才的职责。
“圣旨到——”门外一声长啸,赵道生一惊,太子依然面对着窗外,没有反应,赵道生赶紧上前拉他一把。
“殿下,接旨。”
于是李贤中规中矩地跪下,双手接旨:“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责太子李贤监国,全权负责正谏大夫明崇俨被刺一案,责令三日内查出凶手。钦此。”
“儿臣领旨。”李贤双手接过那黄绫缎的时候,心里一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大臣被杀这样的案件,本来应该归属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来查的,即使不用他们,也还有京兆尹和防御使这些地方官,哎!
按惯例给了来人赏钱,来人退出去。
赵道生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您看这半夜三更地还来下诏书……”
李贤冷哼了一声,甩甩袖子:“给我备马。”
“殿下?”赵道生大惊,“你要做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去备马!”李贤的脸色开始变坏。
“是是是,奴才马上就去!”赵道生转身出去。
带着几名贴身侍卫和赵道生,李贤绕过太极宫,经过安礼门、玄武门,出了芳林门,沿着永安渠一路策马狂奔,于是众人明白了太子又想念那个小孩了。
自从岑因珏被劫走之后,太子依然常常独自来这个地方,一个并不华丽一点也显眼的四合院落。
大家也心知独明,太子明显的落寞了,他思念着一个人,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让自己由里到外的憔悴。
权势之争是他前进的必由之路,可是,在这条艰苦卓绝的路上,或许,只有那少年才是他惟一的指路明灯。
夜色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那一晚起了雾,浓稠渥浞的雾,昏黄的宫灯只照出去几步远,然后就在那头无力的消失了,被雾化解成无数个看不见的颗粒。路漫长得似乎永远开不到尽头。
就像他的太子之路,陷入泥泞,看不到光明,特别是在那孩子离开之后。
临时行宫的家仆们也习惯了太子的突然来临,所以并没有丝毫慌乱,帮太子把被褥重新整一遍,把所有的灯都点亮,然后大家就退出了大厅,守侯在外面。
赵道生在离开之前,欲言又止,可太子显然对他视而不见。
赵道生有着一张清秀别致的面孔,十三岁时入宫就一直待在东宫,如今十八岁了,慢慢成为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是,这近只近在距离,他知道在太子的心里,丝毫没有他存在的余地。他有些不甘,却不知道该怎么争取,比较来说,他还是挺老实的,老实而怯懦的性子。
李贤在窗口站了一会,明知不会等到岑因珏的到来,他还是望着无尽的迷雾发怔,因珏,你在何方?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是真的假的?你真的一切都好吗?为什么不让人我继续追查了?还是你受人胁迫了呢?
在站得双腿发酸的时候,李贤最后意兴懒散地把窗子关上,退回桌子边,坐了下来,以前还有因珏陪他下棋聊天,如今,只有孤独一人对着灯影了。
“嗯……”细微的呻吟声传来,李贤心弦一紧,猛得站起来:“因珏,是你么?”
一只大手在他眼前一花的瞬间扣在了他的咽喉间:“别动!”
李贤浑身一僵:“是你?!”
“不错。别出声!否则因珏就没命了!”
李贤果然安静下来。
右胸被血迹弄得一片狼籍的男人正是韩凌羽,他的脸色蜡黄,显然正强忍着巨大的疼痛:“呵呵……没想到你会来。”
“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李贤冷哼了一声,“因珏呢?你把他怎样了?他若有点闪失,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呵呵……你能吗?”韩凌羽憋闷着嗓音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从我手中夺回因因,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你说什么!”
“别急……啊……该死的!”显然伤口又被扯动了,韩凌羽抽了几口冷气,“该死的!”他猛然点了太子的穴道,然后把他丢到床上,自己也坐到了床边,“我受了伤,你这里有没有金创药?”
“凭什么给你?”太子冷笑,“你以为你手中握着因珏就想处处牵制我吗?”
韩凌羽一手抚住右胸,一手捏住李贤的下巴,盯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倒真生的不错,修眉凤目的,可惜缺乏了一点霸气,”他用手在李贤的脸蛋上拍了几下,“太斯文了,啧啧。”
李贤怒目相视,韩凌羽轻轻地笑:“真不知那笨蛋看中了你哪里?有没有药?”
“没有!”
“你现在开心了吧?你的政敌见阎王了。”韩凌羽冷笑。
“你怎么知——啊?又是你?!”李贤大惊。
“不错,凶手就是我。”韩凌羽冷笑一声,又恢复惯有的疏离懒散,“这次,我是为了那笨蛋才来赌命的,我赢了,可惜最后时刻中了一记乱箭。”
“因珏?”李贤觉得眼前有些发黑,“韩凌羽,你不要胡说!因珏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还怀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韩凌羽拍拍他的脸颊:“你知道吗?他是为了你,而我是为了他,可我受了伤,你居然不肯救我,该死!”
李贤怔怔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一切,凶手是韩凌羽也许有可能,可是背后的指示者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因珏呢?而韩凌羽这个逃犯又怎么可能为了因珏再次自投罗网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即使明崇俨突然活过来,他也许相信,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你不要拿着因珏做幌子。”李贤目光清冽地看着韩凌羽,“你放开我,我给你拿药,但是,你也要马上交出因珏。”
“你不相信他?”韩凌羽眼神充满了讥嘲,“算了,你可以拿我去交差,但别想得到因因,你不配!”
“韩凌羽!”
“你别激动,我告诉你,因因现在是我的人了,在床上,他是我最热情的情人,呵呵……”
李贤的脸孔胀得血红:“混蛋!是你强迫他的!一定是你强迫他的!我要杀了你!”
韩凌羽只是冷笑,不再说什么,看着这个受伤男人的徒劳挣扎,他觉得一切都有趣极了,此时此刻,眼前的太子和普通男人没什么分别,一样会发疯抓狂。
韩凌羽在心底叹息一句,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身在高位却身不由己的男人了。
◆ ◆ ◆ ◆
这是狩猎的行宫,自然备有最好的金创药。
李贤在怄气了半天之后,还是叹着气取来了药帮韩凌羽敷上,敷药的时候,他看着那已经发炎的伤口几乎要呕吐,韩凌羽拍拍他:“我自己来吧。”
他却执拗地又换了一盆清水,直到把伤口清洗干净,又用药酒杀过,才为他敷上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李贤的脸色是苍白的,显然极为痛苦不堪。
韩凌羽一直在冷眼旁观,从一开始对李贤极度的不屑慢慢变成了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
“我不是救你。”做完这一切,李贤净了手,站在一旁说。
韩凌羽笑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救因因。”
“不管你曾经对他怎样,我希望你尽早把他还给我。”李贤的面容冷峻,显然不把韩凌羽这个杀手放在眼里。
“他不是衣服,说扔就扔,说还就还的。”
“是你把他抢了去。”
“我倒是在怀疑,你只担心他吗?你的皇位就不担心么?”
“这个不劳你费心。”李贤冷笑。
韩凌羽站了起来,站着目视身前的太子殿下,感觉他不应是身着千金貂裘,丰神绝世的太子殿下,而只是一个睫毛长长目光纯真的大孩子,这一点,和岑因珏竟是如此的相象。
呵……韩凌羽在心底冷笑,毕竟是生在贵族家庭,他们即使有哀愁,也是些悲春哀秋之叹吧?这些纯真的孩子……
“我要休息了。”韩凌羽再次躺回床上,“你呢?”
“你什么时候把因珏还我?”
“你真吵。”
“什么时候把因珏还我?否则我把你丢入大牢。”
“要不要和我一起睡?”韩凌羽眨眨眼。
李贤的脸一红。
“上床上床,否则让您太子殿下站一夜我可舍不得,因因会更舍不得。”韩凌羽乐起来,一脸的坏笑。
“你真龌龊!”李贤唾他。
“呵呵……上床睡觉啊,难道你是不睡觉的么?还是想到哪里去了?”
李贤干脆转了身不理他,这样一个强盗、杀手、痞子,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好了,睡一会吧。”不知何时下来的韩凌羽强行把李贤拉到床上躺下,拍拍他的脸,“放心,我不会侵犯你的。”
李贤伸手在他脸上裹了一掌:“放肆!”
韩凌羽也不急,只是坏笑,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轻轻揽住了李贤,然后在他耳朵边轻轻嘘了一口气:“知道吗?夜里我都是这样揽着因因睡觉的。”
李贤想起来,恨不得杀了他,却被他强行摁住。
“睡觉。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吧?”韩凌羽看着他胀红的脸蛋好笑地问。
李贤的心莫名其妙地挑了两下,韩凌羽是除了岑因珏之外第二个和他这么接近的男人,呵,不,也许应该说是第一个,他的因珏那么稚嫩,那么清纯,还是个不染尘俗的孩子,而韩凌羽——从头到脚都渗透着成熟男人才有的邪魅。
这真是奇怪,他们本应该是死敌,他是太子,他是杀人犯,现在却同床共枕安然无事?!
李贤转头看韩凌羽的时候,韩凌羽也正在看他,他吃了一惊,急忙又回过头,闭上眼。
韩凌羽吃吃地笑:“怎么啦?我又不会吃人。”
李贤说:“你考虑好,什么时候把因珏还我?”
韩凌羽终于受不了:“你有完没完?”
“没完。”
“老天!”韩凌羽长长地吁口气,“难以想象你竟然是太子。”
“如果不是因珏,我早把你送进死牢了。”圣旨黄绫在李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隐隐的痛,到底该怎么办?
“你爱他什么?”
“你不懂。”
“你错了,我看不懂的是你。”韩凌羽抓紧他的手,“如果我是你,我会早就要了他,绝不会让他凄凄慌慌,投入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是你强迫他!”
“你看到了?如果你真的看到了就不会这样说,是他主动的!”韩凌羽又颓然松开他的手,“你真是愚蠢。”
李贤不再说话,他怎么不懂,他怎么不想,他甚至想用强的,可是,可是因珏拒绝的那么坚决,让他毫无信心,在最后关头黯然退却。
“我从来不相信爱。”沉默了片刻,韩凌羽忽然幽幽地说。
“哦。”
“我小时候……我娘是妓女,知道吗?”韩凌羽的声音冰冷。
李贤吃了一惊,也不再做声。
“我看着男人们来了又去,践踏她,蹂躏她,她却依然笑着,告诉我她爱我,为了我她什么也愿意做。”
“那不是很好吗?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后来,她说她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个该死的混蛋是个屠夫,他娶了她,要她抛弃我。”
“啊?”
“于是,我娘就把我丢到荒野里,冰天雪地的,我只有五六岁吧?我傻傻地卧在雪地里,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后来,有个上京赴任的官员救了我,他叫周阕。”
李贤忽然觉得以前的一切疑惑都明朗了:“你上次刺杀明崇俨是为了报答周阕吧?”
“哼。那样一个人,却被以贪官酷吏的理由处以极刑,鬼才信!”韩凌羽愤然道。
李贤暗中叹了口气。
“他把我交给了我的师父,从此,我跟着师父学武,生死相依,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回到了老家,想看看娘怎么样了,我看到她变得憔悴不堪,像鬼一样,那个屠夫娶她,原就是为了虐待她,那个虐待狂!”韩凌羽的身体在黑暗中绷紧,拳头握得嘎嘎做响,“我让我娘跟我走,可是,我娘不走,她说她的男人很可怜,愚蠢的女人,和你一样。”
“关我什么事!”李贤生气了。
“呵呵……就在她说他可怜的晚上,那个男人把她折腾死了,于是我用他的屠刀砍了他!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