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向唯歆又用力闭了闭眼,逼回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后,睨向一旁神情柔和的人。
「说!你什么时候溜进我的画室了?我不是说过不准进去的吗?」
「呵呵。想进去就进去了。」
即使上了锁也没用,向唯歆会把钥匙放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卫司昊拉着向唯歆在被赶离之前先跑了出来,没办法,向唯歆刚才吼得太大声了,引起不少专心看画的人冷眼侧目。
艺术之都巴黎有着上百家美术馆及博物馆,接下来几天,在卫司昊知晓向唯歆有意举办个人画展,便特意带他去不少相关的地方观摩。
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的私心,这一星期只有他们俩,没有任何烦人的事情。
留下这段美好的回忆后,等回国,他将会封闭起自己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情感,将它深深锁在心底。
结束这个星期的最后一个行程,两人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后,来到附近的街道上漫步,亲身感受巴黎的浪漫气氛。
「我是说真的,小歆,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支持你完成所有梦想,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完成。」
甚至在更早之前,卫司昊已经为他安排了一个意外之喜,打算等到适当的时机送给他,不过他未曾提过只字词组。
这段对向唯歆来说过于沉重的话语,浇熄了他原本沉浸于浪漫街头上的澎湃情绪。看向紧握自己双手的卫司昊一眼,只能怯怯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响应。
卫司昊的情感来得太快、太突然,也太过沉重了。
两人没再开口,任由沉默蔓延着。
回到饭店,一关上房门,卫司昊终于忍不住将他紧紧搂进怀中,幽黑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伤感与受伤。
「小歆,不要感到这么为难好吗?每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我就更加后悔那天让你发现了。」
松开搂在向唯歆腰上的右手,重重一拳又一拳击向他身后的墙上,低吼出的微颤声音,带着无限的自责与懊悔。
「为什么?我都可以隐瞒了二十年,为什么不能再瞒下去?只要再一段时间就可以了,我到底在搞什么?」
「不要这样子,司昊!你冷静一点……」
从来没见过他这模样,向唯歆焦急地直想抓住那已经红肿的手,不想见他再这么伤害自己。可是,此刻的卫司昊力气大到连他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卫司昊全然不觉得痛,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分散压在心头上的撕扯痛楚。
「卫司昊!你给我住手!」向唯歆急红了眼怒斥道。
在卫司昊顿住的一瞬间,他用尽所有力量的抓住他,不让他再继续自虐下去。
「歆,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卫司昊似乎冷静了许多,但是垂下的眼眸中布满了红丝。
「看着我!卫司昊,不想为难我,就抬起头来看我!」
「不要逼我。」他摇摇头。
「看着我说话!」见卫司昊难过,向唯歆自己也不好受,可是他就是什么都不说,才会把自己逼到这般失控。
卫司昊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把头抵靠在他肩上,声音中带着疲惫。
「我好几次试过想放下对你的感情,对自己说当朋友守着你一辈子就好,可是我做不到……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小歆。」
「司昊,你不要这样……」向唯歆伸出双臂,拥抱住他发颤的身体。
「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订婚?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要……歆……」
随着肩膀上渗透进来的湿浸,向唯歆的胸口也愈揪愈紧,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一般,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司昊,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好吗?」
卫司昊紧皱的眉宇又再加深,他甩了甩头,对此时像是刻意跟自己作对般,又再度袭来的头痛感到无比烦躁焦虑。
「我不想谈,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此刻向唯歆并没有听出他的不对劲。
「对不起,司昊……我……我就要订婚了,我们不能只是朋友吗?」向唯歆咬紧牙,抖着声把这些话说出口。
虽然残忍,但他不想欺骗自己最重要的人,此刻的卫司昊让他明白他有多认真,他虽然很不舍、很心疼,却无法再见他继续深陷下去。
向唯歆紧抱着他,话一说完,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正浑身颤抖得厉害。
头部愈来愈剧烈的疼痛,加上这明知道、却仍让他寒冷失望的宣判,卫司昊感受到自己的坚强已经一点一点的逝去了。
「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可以去面对未来好吗?求你,小歆。」
卫司昊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不安与害怕,用双手牢牢握住向唯歆,生怕这一放就会失去他。
这是卫司昊第一次如此无助,将自己的内心赤裸裸地表露在所爱的人面前。
「司昊……」
被那双黑眸所流露出的情绪给怔住,向唯歆一动也不能动,一向充满自信的眼眸,此刻全是陌生的无助哀伤,和那句莫名的话语,让他看不懂,也听不懂……
「这什么意……」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只听见卫司昊突然低咒了句,然后砰的一大声!
无法置信卫司昊竟然以头用力往墙上一撞,吓得向唯歆当场叫出声来,眼泪忍不住滚滚落下。
「司昊……你真的吓到我了……你不要这样子……司昊……」他赶忙上前以身体紧紧护住他,将他的头按进怀中,以防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为我难过,我会很心疼。」
抹去心爱人脸上灼热的泪水,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后,卫司昊还是将他推开,以不太稳的步伐站直身来。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你要当朋友,我们就当一辈子的朋友,这样就好了,谢谢。」深深地凝望着这张无法不爱的脸庞,启唇数次,最后只说了个「我」字,又把下面的话吞了下去。
这句话太沉重了,罢了。
「不要忘了我,歆,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辈子都要记得我。」
留下这句别有涵义的话后,卫司昊走进浴室,将门锁上,无论门外的向唯歆怎么敲,就是不开门。
只听见里面一阵又一阵瓶瓶罐罐摔落破碎的声音,以及听似极为难受的低吼声,接着传来冲水声。
任凭向唯歆在门外又喊又叫,声音都哑了,门不开就是不开。
直至许久过后,才传来一句痛苦的低喃,透出了门外。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应该带你来法国。我会准备好机票,明天一早就回去。」
第六章
步出医院大门,卫司昊面无表情,非常平静地回到自己车上,他不急着离开,只是趴在方向盘上,望着这栋白色大楼。
回国后他马上就安排到医院做检查,今天是来看检验报告的。
起初头痛他并不在意,只是吃些止痛药,但是头痛不仅没好反而逐日加剧,在巴黎的最后一天,那剧痛让他终于忍受不住,还因此吓到了向唯歆。
拿出口袋中的检验报告单,视线定定看着上头的两个字──肿瘤。
卫司昊不太记得刚才医生跟他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有提到肿瘤的起因至今医界也未明,不过依他本身的情形来看,很有可能是小时候的外伤所引发的。
因为受到肿瘤压迫的关系,他才会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必须尽快动手术切除。
知道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可是他一点也不担心,该说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卫司昊将报告折好收回上衣口袋里,发动车子,又看了医院一眼,才将车子开出停车格,没有去向,也不想回到家里,他只想在路上漫无目的乱绕着。
脑中掠过一幕又一幕的往事,满心想的都是同一个人。
后天就是向唯歆的订婚大喜之日了,而自己却一点都不想为他送上祝福。卫司昊甚至有个念头,此刻巷子里干脆冲出来一辆失控的车子算了。
也许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那个几乎可以说是宣判他心死的日子,也不用去为孤独、茫然的未来操心了。
咿呀!
雷桀瑞打开自家的门,见到室内一片漆黑,旋开墙上的灯时,忽然被坐在客厅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人还在,怎么不出声也不开灯?」
「想事情。」
卫司昊又再吐出一口白烟后,将几乎燃尽的烟给燃熄了。
平时他并不抽烟,因为向唯歆会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念他,还会告诉他家里的画也会被烟熏黄了,可是最近他实在是太烦了,一件又一件事情压着他,让他快要无法喘息。
「都已经几天了,你还要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前几天雷桀瑞被突然冲到自己家里、连公司也不去、一脸像是世界末日来临的死灰表情的卫司昊给吓住。
他不晓得卫司昊和向唯歆在巴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想说,也没有人可以套出什么;但是看见他这副死人样,再不识好歹的人也不会想再多问。
因为可以想见绝对不是开心的事情。
见好友不说话,雷桀瑞也没辙地在他一旁坐下。
「还是不想回去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并非他不够朋友不想让他留下,而是现在的卫司昊已经完全不像他了。
他认识的卫司昊,即使遇上天大的问题也从来不会逃避,唯独这次,唉……
「家里到处都是小歆的影子,待在家里会让我想去找他,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他绑起来锁在身边,让后天的订婚宴没了男主角。」
他很想见向唯歆,又不想看到他为难的神情。
从那天下了飞机、送他回家后,他就没再见过向唯歆一面。
卫司昊合起眼,靠上身后椅背。
这么多年,应该够了吧,他可以放手了吧。
很清楚他们两人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回国前的最后一夜,向唯歆也明白的告诉他,他们只能当朋友。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很痛心,可是他也不想见到心爱的人为难。
「桀瑞,我真的好累了。身体累,心也累。」
好几次卫司昊都萌生丢下一切,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的念头,什么都不要管了,一个人随便到哪里去,只想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
无奈身为男人、身为长子,有许多事情他不是说放,就能轻易放下的。
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公司不能就这么不管,而向唯歆他也舍不得放下。
如果自己真的突然消失了,恐怕向唯歆会担心得吃不好也睡不好。再说,有关他画展的事,还有一些相关事情没有联系好,这是自己最后可以为他做到,在这些事还没完成之前,他无法放心离开去动手术。
而卫司昊最不想理会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病情。
「一切都会过去的。」
搭上他的肩安慰,雷桀瑞觉得好友的话语中夹带的疲惫让人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希望。」
卫司昊考虑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医生给他的诊断书递给他看。
「这……天啊!」
雷桀瑞把诊断书反复看了又看,确认了无数次后,还是不敢置信上面所写的。
要不是知道卫司昊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上面所写的。
「司昊……」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其实从医院出来到现在我一直很平静,只是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拿起一根烟在手上把玩,想起如果被向唯歆看到了会怎么念他,卫司昊唇角不自觉地微弯起来,最后还是把烟放回桌上。
「什么时候动手术?」
「不知道。等我事情解决完,也许要一个月吧。」
「卫司昊!」雷桀瑞难得对他动怒,气他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你现在还要解决什么事情?有什么比你该去动手术还重要?」
「有,很多。」彷佛事不关己般,卫司昊神态轻松地开始细数。「公司、家人、你们、画廊……」
「卫、司、昊!」
雷桀瑞咬紧牙,已经举起的拳握了又放,像是想把面前这般满不在乎的人打醒,最后还是深呼吸压下自己的怒气。
「小歆。」
卫司昊在有人抓狂前,终于脱口,语气异常沉重,不若先前刻意伪装的毫不在意。
「我放不下小歆。手术有一定的风险,我怕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情,小歆会承受不住。」他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还记不记得我提过曾受过伤的事情?我怕小歆会怪罪自己,认为是他害我变成今天这样子,他一定会崩溃,他会的。」
雷桀瑞闻言脸色异常沉重,他也相信向唯歆会如卫司昊所说那般。
以他和两人相识多年来看,他始终深信向唯歆对卫司昊肯定怀有一份情,但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接受卫司昊?
***
这天,晴朗的大好日子。
向家大宅前后院里围聚了许多向、余两家前来参加订婚宴的亲友。
草坪上摆放着长桌,桌上满是最精致的点心和名贵的香槟,当新人交换了戒指后,他们将会在草坪上举行热闹、欢庆的订婚派对。
院子的角落有道人影,卫司昊身着笔挺西装,脸上看不出真正心情,一脸平静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前方所有一景一物,最后视线落在向唯歆以前房间的方向。
从他们念高中后,向唯歆和自己都搬出了家里,他的房间,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如以往那般?
还记得好久以前,没记错的话是在幼儿园时期,两人常常在他房间里看故事书,可是当时向唯歆并不想念书,一时兴起拿出色笔就在墙上涂鸦起来。
画中就是两人并肩坐在窗前,腿上放着书本,相视而笑的温馨画面。
「二十年了……真的好久了。」
卫司昊喃喃低语着,紧抿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不晓得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还好吗?」
雷桀瑞走近他,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只是以笑容来掩饰心底真正的心情,否则只怕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没什么好不好。」卫司昊对他露出个不要担心的表情。
他看到被风吹来的的气球,一个刺眼的红色心形气球,一伸出手用力一捏,砰的一声,气球破了。
他的心就像手中的这些碎片般,沿着指缝落下,一片片随风飘散而去,再也拼不回来了。
「桀瑞。」
轻轻一唤,卫司昊视线仍落在前方热闹的中庭,彷佛像是在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般,脸上看不出他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什么事?」雷桀瑞凝视着他。
「你说,我就这样松手,往后倒下去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