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朋友的关心。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浅浅弯起唇角。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雷桀瑞的脸上,肯定是双眉高拢的难看表情。
(还没去医院?)
「嗯。」
简短轻应一声,结果换来巨大咆哮怒吼,震得卫司昊耳膜都有点嗡嗡作响,也不禁吓了一跳。
两人相识多年,他很少见到雷桀瑞如此生气,心里不禁有点感动。
(卫、司、昊!你现在就给我打包好走出饭店去医院,马上!)
是心疼,也是担心,雷桀瑞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身为朋友,他真的无法见他如此慢性自杀式的举动。
「桀瑞,我头好痛,你不要再吼了。」他语气平静地说道。
卫司昊离开了躺椅,拿出止痛药服下后,回到床上休息,视线落在置于床头矮柜上的画上。
藉由望着白衣男孩身前小男孩的眼中,那抹所投射出来的情感与依赖,彷佛就像是看到向唯歆每次惹了什么事情后,自己出面为他摆平的情景,不由得淡淡一笑。
忆起了两人最为亲密不设防的孩提时期,淡淡的幸福与甜蜜总能让卫司昊忘了疼痛;一个人格外孤寂的夜晚,更是让他望着画舍不得眨眼,直到疲惫入睡为止。
(不要告诉我,你又在看那见鬼的什么画?)
雷桀瑞音量明显控制住了,但语气中仍掩不住对他的关心。
(真那么想他怎么不看他本人?不要逼我把人丢到你面前去。)
「我知道你不会。」真要这么做,这个月雷桀瑞早就做了。
听见话筒那端的杂音,卫司昊接着问:「你在外面?」
(嗯,在唯歆家外头。)
「小歆还好吗?」语气显得非常关心。
说到这里,雷桀瑞眉头又更加深锁。
受卫司昊离开前所托要他多看着向唯歆,他也每星期都会来找他一、两次。
尽管多少感觉得出向唯歆和余芷芊之间似乎有些问题,虽然没有一般刚订婚的小俩口间该有的浓情蜜意,但绝不是现在自己所见那般冰冷疏离。
尤其还看到余芷芊一脸失魂落魄、泪眼婆娑的坐在墙边独自垂泪,口中喃喃低诉一句又一句的歉语与懊悔:「对不起,唯歆,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太爱你了。」
(跟以前一样。)
皱了皱眉,望向眼前似乎已经支离破碎的家,雷桀瑞并未据实以报。
他不想、也不能让此刻的卫司昊再多加忧心。
「帮我多照顾小歆。」卫司昊再次不放心的交代着,「如果我能回来,到时候再好好谢你……」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雷桀瑞低声斥喝打断他,(真想谢我,你就赶快给我去医院,如果你还在饭店里,我真的会考虑把向唯歆打包好丢到你面前。)
他不是开玩笑。
***
放下自己简单的行李,向唯歆环视卫司昊这间已然毫无生气、空洞洞的屋子。
家具全部盖上一层防尘布,好似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顿时一股窒闷袭上,他生气地把防尘布全部拿掉,还去柜子里把被收起来的东西全搬出来摆放回原位。
花了几个小时打扫,终于将屋子回复成原先卫司昊还住在这里、他也常来时的那模样。
他看了又看,似乎稍嫌不足。
他跑进卫司昊的房间,拿出他常用的那瓶薄荷味的古龙水,将屋子的每一处都喷洒上,让屋子重新染上他那能让自己安定的味道。
「这样顺眼多了。」
双臂环于胸前,向唯歆满意地浅扬唇角,终于露出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接着,他又从厨房取出一组被收起来的对杯,那是有一次和卫司昊出国时看到买下来的。
「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直觉想要和你用同样的东西,所以不理你的反对坚持要买。现在回想起,也才终于明白你那时候复杂的情绪。」
现在的他也同样心绪复杂,看着手中的杯组,可是另一个人却已经离开自己了。
不晓得这些时日来,每当他一个人看见、使用这杯组时,是否和自己现在心情一样呢?
用了那组对杯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后,他从车子里搬出自己所有的画具进入卫司昊的工作室。
就待在这里,在卫司昊以前画设计图的地方,他要将所有被毁坏的画,一幅一幅全补回来。
更要将不停盘绕在脑海不散的过往,一笔一笔地全部都画下来,再也不要忘记了。
前几天他回去家里时,听到母亲哭红着眼说起,那天卫司昊在自己房间里的事情。当时他看着墙上已被他遗忘在记忆之中的画,眼眶也忍不住渐渐泛红。
为什么自己会忘了以前曾答应过他的事情?
他那天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向唯歆紧揪着一颗心,一一抚过卫司昊工作室中的每一寸、每一角。
这里是他在家中除了睡觉之外最常待的地方,也是留有他最多影子的地方。
他最后驻足在书柜前,手指停在一本有点陈旧的相簿上,缓缓将它抽出来。
坐在以前闲暇时,都会和卫司昊靠在一块儿看书的长毛地毯上,翻开相簿,他唇角慢慢绽开来。
「早叫你丢掉了,没想到你还偷偷留着。」
那是一张他幼儿园时穿著莲蓬裙,还被卫司昊捧住脸猛亲的照片。
轻抚着照片里头穿著白色骑士装扮的小男孩,眼中带着不久前终于才发现的情感,一种早就存在、却被忽略掉的爱恋。
将照片一张一张往后翻,从两人出生、读幼儿园、一直到上大学的照片都有,其中主角几乎全离不开向唯歆。
最后,向唯歆的视线停在一张唯一没有自己,是卫司昊大学班上的大合照上头。
「他……」
向唯歆微皱起眉宇,脑中不停翻动着过往记忆,想找出站在卫司昊身旁这有点面熟的人。
不多时之后,向唯歆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他按了按眼角忍不住滑出的酸涩泪水。
「看自己都在干什么,早该明白的事情,怎么会现在才发现?错过了这么多事情,还伤害了司昊。」
他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是卫司昊的同学,也是他曾交往过一段时间的人。
因为这张照片,向唯歆终于想起自己最初在被余芷芊告白并不予理会之后、为什么会在两天后又答应她交往。
因为,那天在余芷芊再次来找他前不久,他看到了卫司昊和那个男同学在学校顶楼相好的画面,一时气愤下,就答应和余芷芊交往。
「当时不明白这就是吃醋,哈哈,真的好好笑,这些年来我到底都在干什么?混帐!」
眼中满载懊悔神情,紧握的拳,不断击打在坚硬的地上。
第八章
不停的作画,向唯歆连画廊也不去了,就只是待在卫司昊家里,在有他身影、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将不断涌上心头的一幕幕过往全画下来。
一张接着一张不停地画,工作室里地上已经散满了数不清的画布。
而那天被毁坏的破碎画布他也没有丢掉,极为珍惜地将它们全数一一收藏好,存放在箱子里。
当雷桀瑞来找向唯歆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跟那个人差不多的死人样。
「唯歆。」
他已经站在门边许久,但是专注作画的向唯歆却一点都没发觉。
「唯歆!」
见他仍没有反应,雷桀瑞又再提高音量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
最后走过去,直接抽走他手中的画笔,这才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桀瑞?你怎么来了?」看到他,向唯歆愣了一会儿。
不只向唯歆,见他抬起脸来,雷桀瑞也愣住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眼前这面容苍白、憔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在作画的人,让他忍不住低斥。
看着满地的画像,全都是卫司昊的每一个面貌,有欢笑,有生气,更多的是他被情伤透时的受伤神情。
带着浓浓忧伤的眼眸之中,明明白白将那种看了会让人心中一揪的心酸伤痛全呈现出来。
连他看的人都感受得到其中的情感,作画的人又怎么会不难过?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眉头紧皱着。
满地的画即使不吃不睡,没有一段时间是完成不了的。
「我没有算。」他真的不知道,脑中只知道要一直画,拼命的画。
「你们两个自虐的程度还真是有得比。」雷桀瑞长叹口气说道:「司昊把自己关在那里,你把自己关在这里,连想法都一样的你们,还真不是普通的绝配。」
司昊……
没听到他后来又说什么,向唯歆脑中全被这两个字给占据。
「你一定知道司昊在哪里对不对?」他神情极为激动地上前抓紧雷桀瑞不放,「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好想他,桀瑞告诉我!我想见司昊!」
雷桀瑞这次背弃卫司昊的交代和信任来找他,就是决定告诉做了。
卫司昊仍是不肯去医院,他的病情愈来愈糟,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唯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深吸口气后,看着同样感染了紧张气息的向唯歆一眼后,缓缓将所有事情对他说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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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好了,不要为我难过。」卫司昊轻抚着趴在自已腿上的人儿,摸摸他的头,无奈地说。
几个小时前向唯歆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接着眼泪说流就流,扑到自己身上紧抱着,怎样都不松开手。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生病,都是我的错!」向唯歆自责不已,止不住的泪水让他双肩仍严重颤抖着。
「不要这么说,我没关系,我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如此,卫司昊才不敢让他知道,对他忽然出现在眼前也毫无心理准备,心情变得很复杂。
真的好想他,却又不想用自己此刻带着病容的模样见他。
「司昊。」向唯歆抬起红肿的双眼望着他,「去医院好不好?」
卫司昊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话,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另一手紧握着领带。
一条他知道对自己很重要,也有着不同意义,却始终想不起怎么来的领带。
「司昊……」
见他这般模样,向唯歆好不容易才抑住的泪水再一次溃堤。
在来之前,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愈来愈不好了,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此刻亲眼见到他明显消瘦的身形,心头实在是难以接受这突来的消息。
尤其是看到卫司昊竟然忘了这条是自己送给他,也是他最为心爱的领带,胸口更是揪疼不己。
接连好几天,向唯歆不顾卫司昊的反对,坚持要留在他身边,两人还因此而起了些小争执。
忍受着被他驱离时的难受心情,向唯歆怎样都不肯离开他半步,生怕自己这一转身,卫司昊也跟着离开躲到另一个地方,让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从以前就拗不过向唯歆的卫司昊也只好妥协,不过两人几乎没有离开过套房一步,有什么需要全唤服务生上来。
这天晴朗的午后,他们依旧如常待在套房的小客厅里。
时而聊上几句,却再也没有提到去医院的事,因为卫司昊听到会变得非常焦躁,便又开始犯头疼,向唯歆于心不忍,也只能在心中着急着。
他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些,让和暖的微风吹进来。
接着他走到卫司昊身后,由后头搂抱着他,将下巴抵在肩胛上,掌心先是覆上他颈后轻按摩,让他放松这些时日来过于紧绷的身体;手指也穿进他的黑发中,小心要翼地轻轻为他抚揉,看着他舒服的闭上眼靠在自己胸前,他忍不住笑开。
「司昊。」唇贴在他耳垂边轻唤。
「嗯?」突来的热气让卫司昊颤了一下,不过仍未睁开眼。
「我喜欢你。」向唯歆柔声说出这些天来,他对卫司昊一说再说的话。
即使听了无数次,卫司昊还是浑身一僵,没有回话,但那紧紧抓握住领带的手,却泄露出他极不平静的情绪。
向唯歆也不急,告诉他只是要他听进心里,他嘟起唇在他颊边亲一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
「司昊,你还记不记得这条领带是我什么时候送你的?」
脸上因为舒适感而扬起的浅淡笑意渐渐敛去,最后只剩下极为认真的思索表情,卫司昊满怀愧疚地摇摇头。
「对不起,歆。」
「三年前,你刚得知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时我送你的,是我们一起去挑选的;在颁奖典礼当天你也系上这条有如你的建筑设计那般,能让人为之亮眼的领带上台。」
睁开了眼,努力想要回想起那天极富意义的日子,可惜毫无所获。卫司昊紧拢起的眉峰呈现懊恼的神情。
「想不起来……」
在他失落的脸庞又落下无数个安抚的细吻。
「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说给你听。」
向唯歆将脸压在他的肩胛上,吸了吸鼻子,却掩不去哽咽的声音。
「虽然你忘了许多事情,可是没关系,我全部记得,我会把我们从小时候到大的每一件事全部告诉你。可是司昊,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卫司昊摇摇头,向唯歆神情坚决地说。
「我不怕你离开我,因为我一定会陪着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歆!」
这承诺让卫司昊马上侧过头,即使生病了依旧锋锐的目光紧锁着他,想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可惜,那双晶亮的眸子中,除了认真,就是坚定。
「不要跟我说那种见鬼的话,什么我是你救的,就要连你的份好好活下去,我才不在乎那些!如果你最后真的不能陪在我身边,你觉得我一个人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之中会比较好吗?」
「不要说这种话,歆……」卫司昊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相拥。
「那你就去医院动手术,我问过这里的医生了,你现在的成功率还是很高。」
向唯歆也紧紧回拥他,继续下重药。
「我很怕,司昊,我真的很怕你会忘了我,我好怕以后有一天你看着我时,从你的眼中再也找不到现在这般炽热的目光,我真的好怕你忘了我,也不爱我,再也找不回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盈眶的热泪终于滑出眼角,沿着脸庞落下,看得卫司昊也不禁红了眼眶。
向唯歆探出手,掌心探上他后脑轻覆住。
「医生说过,因为肿瘤压迫的关系,你除了头会愈来愈疼痛难忍,也会渐渐忘了许多事情。我不要你忘了我,我不要你忘了我们的过去。答应我去医院好不好?不要怕,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司昊。」向唯歆伸手覆上卫司昊贴在自己颊边,为自己抹去泪液的温暖大手。
「不回去真的可以吗?你真的能一直陪着我吗?有人在等你吧。」心里有些动摇,卫司昊不忍见他这般难过的神情,但想起现实,眼神一黯幽幽说道。
见卫司昊这表情,向唯歆心疼地捧住他脸庞,主动在他紧抿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后贴着他的额头,对上他那双被自己举动怔住而瞠大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