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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烟落日 page 3 作者:树梢

  看到他木然的坐在我的床边,我不禁略觉尴尬。

  原本只是偶尔心动,想做件善事,才把他带了回来,如此一来,岂不让他误会了我另有所图?

  然而我又无法否认,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匀称的身段半隐在宽大的衣襟中,这副绝美动人的画面对半年未近女色的我来说,是何其大的诱惑!

  凝视了片刻,我终于按捺住情欲,别开视线,转头道:“我让人给你另行安排住处。”

  他却注视了我一会,道:“我想住在你帐里。”

  我有些惊讶,却无法拒绝他眼中的期待。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若是把他赶到别处居住,难免有属下欺侮他,与我同住,别人只道他是我的人,自然无人敢动他分毫。想到这里,又叫进亲兵在帐中另一角为他支了张床。

  离晚饭还有些时间,我拿了本书,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却忍不住不时的偷眼打量着他。

  有西贺血统的我在北潞军人中算是身形颀长偏瘦的了,容貌也不够刚毅,与我相比,他却更加的文弱。五官清秀标致,美得如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出的白瓷娃娃,却又没有一丝脂粉女气,一双深深的明眸中,承载了无限的幽思,静得如照水闲花,却又深得如可容白川,莫名的令人心动。

  他一直低着头,露出一段如雪的脖颈,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发现我在偷看他,他突然抬起头来,刚好与我目光相接。

  他静静的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眸好似我梦中长烟,却有更加的蕴满情感,一时间,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的窘迫,更是衬托出他的闲适。

  他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我想,此时映在我眼中的绝丽笑颜,怕是要烙印在这一刻的记忆中,伴随我一生一世了……

  ****************

  此时,正是黄昏,斜阳烁金,余霞散绮。斑驳的古城墙经过北潞军攻城时一番毫不留情的蹂躏,早已残缺不全,处处凝固着暗红的血迹。

  李云然手抚着雉堞,望着夕阳落在脚边的影子,思绪又不知飘向了何方。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来这里,然而,我的心底却深深感受到他深埋的爱与愁的交杂,情与恨的纠缠。如我梦中的长烟般高洁,却又比长烟更加鲜明宛然,宛如化为了血与肉的那一缕缥缈,被尘世的爱恨系住了他的悠然。

  尽管人被困在我的帐中,他的心却是我无法束缚的,仿佛随时都会融入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中去。

  而我,这个从小到大始终被世俗常伦所困的我,竟异想天开的想要紧紧捉住他飘然风中的身影,还有他如我梦中长烟一般的清雅……

  从城墙上向城外望去,举目一片荒凉,被抛下的西贺军军旗迎风抖动着残破的身躯,四下堆积着西贺士兵的尸体无人掩埋。

  向城内望去,视线被座座屋宇遮住了,只有男女老少的凄惨叫声不时传来。

  扑鼻而至的,是浓浓的血味与腥味。

  他不与我交谈,我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能对着他的背影锁眉,心中惴惴不安。

  真是好笑,身为北潞将领的我原本就是西贺人的他的敌人,可是我现在的举动却好像陷入初恋的毛头小伙,变得一点儿都不像平日的我了!

  落日染不红的长烟自眼前飘过,我又陷入回忆般的虚幻……

  许久之前,我可曾见过这样一双似云烟般澄清无比的眼眸吗?

  可恶,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想不起来,我居然想不起来!

  记忆好像缺了一角,一旦我开始注意它,更多迷离的节点就随之一寸寸闪现……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又为何会忘记?

  而且,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忘记了某些东西?

  似乎是,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发现李云然正关切的望着我。

  第一次看到他对我表现出一点关怀,心中微热感动,忙笑道:“没事,好像有点头疼。”

  “大概是吹了冷风,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依旧轻柔。

  我点头,却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凝固了血迹的城墙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烟雾,象是有生命似的蠕动着,且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东西?

  我猛地擎剑在手,张臂把李云然挡在了身后,森然戒备。

  烟雾一点一点的凝固,终于现出了形状。

  那是一只黑色的怪鸟,大约幼鹰大小,却长这一张丑陋的人的面孔,似猴的身子,狗的尾巴。

  昏暗的暮色中,它张开了眼睛,空洞的眼窝中没有眼珠,只有两点绿幽幽的磷光闪烁!

  我一时惊呆了,突然听的李云然惊呼一声“小心”,那鸟已经怪叫一声,展开翅膀,一对利爪朝我直抓了过来。

  我匆忙躲闪间,只看到那爪上伸出三只如长枪尖般的突刺,闪着森森白光。

  第四章

  我身体左闪,一只突刺擦过左臂,划下一道伤痕。我顾不上查看伤处,手起剑落,鸟头已被我砍落地上。

  轻舒口气,我走近去想仔细查看跌落在地的鸟身,哪知刚刚靠近,那无头的鸟身居然扑着双翅,拔地飞起,又一颗丑陋的人面鸟头从断颈处钻了出来。

  怪物!这绝对是怪物!

  怪鸟飞扑之势迅猛,我忙施展开剑法,长剑舞出一张银白的剑网,将它牢牢罩在其中。

  怪物腥臭的鲜血不时喷溅到我身上,可是不论中了我多少剑,伤口立刻又奇迹般的复原。

  我心中渐渐焦躁起来,这怪物既杀不死,那岂不就立于不败之地?我虽一时占得上风,但人的体力毕竟有限,身体达到极限之后,这可如何是好?

  此处距军营甚远,来不及唤人,可一想到我若是落败,手无缚鸡之力的李云然瞬间就会被怪物所杀,思及此处,力量又油然而生,长剑在手中,挥舞生风。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夜晚的黑幕由远方的天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怪鸟不时发出声声长鸣,好似由尸体中发出的凄凄惨呼,令人不寒而栗。

  冥色之中,只见它两个空洞的眼窝中闪着诡异的绿光,在我周围不停萦绕,越发引得我烦躁。

  不及多想,剑尖直取向怪鸟双眼,两点绿光应声而灭,我挥手又是一剑,第十七次斩落了那颗怪头。

  鸟身“扑通”一声栽落下来,抽搐了几下,接着便再无生息。

  那颗鸟头居然没有再生出来!我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心情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左臂的伤处愈发疼痛起来,低头一看,半边衣袖尽已染红。

  他可否会为我担心?刹那间我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回头找寻李云然的身影,却发现他平静的倚墙而立,墨瞳融进了漆黑的夜色,双目融合着复杂的神情,似是关心,似是担忧,又似是矛盾……

  “原来这怪鸟的要害居然是双目……”我喃喃自语着走向那尸身,想要把它带回营中仔细参详。

  手刚触到黑色的羽毛,鸟身突然化作一团烟雾,转眼消失不见了。

  地上,落下点点灰烬,好似人类尸身燃后的骨灰。

  我招呼李云然回去,他双唇嗫嚅了几下,却只点了点头。

  晃动的灯影下,李云然轻轻的为我洗净伤口,然后熟练的将金创药均匀敷上。

  长长的绷带流过他的指尖,白皙的手指一圈圈的为我包扎。

  他的动作轻柔似水,仿佛一层层裹覆起我的灵魂,将不安的躁动一一抚平。

  烛光从侧面投射在他的脸上,我贪婪的将他精致绝丽的容颜尽收眼底。

  我喜欢他的眼睛,如云中长烟,坦荡清明,无半点蒙尘。

  被他静静注视的时候,我会觉得心头阵阵暖热流过,似能涤净一身的尘俗血腥,莫名的令我感到熟悉与渴望。

  “你多大了?”我问。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落下一道阴影,遮住了眼神。

  “二十九。”

  出乎意料之外,他从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来竟比我还要年长。

  忽然,他轻声问道:“你……你母亲还好吗?”

  “啊?”我不由一愣,随即想到西贺人敬母如尊父的习俗,那么,他应该只是随口问候吧?可是听他的口吻,倒好像是识得母亲一般……

  “早死了,大概有两三年了吧。”我如实作答。

  闻声,他的双肩激烈的颤抖了起来,急促的呼吸似在努力压抑着悲痛。我甚是奇怪,却无法探知其中原因。

  “怎,怎么……死的?”他艰难的问。

  “不知道,当时我正在外面打仗,回去后才知道她死了。不过是个奴隶出身的女人罢了,死了就了死吧,我没问过。”

  “你……她可是你的生身母亲啊!”

  “那又如何?”虽然读了不少中土诗文,可是北潞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我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指责。

  转眼看到他悲愤的神情,心中又觉得不忍,我连忙安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声对你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向他伸出手去,却被他重重拍落。

  “别碰我!”

  充满憎恶的语气让我呆住了,被他打落的手似有千斤重。

  他纯净的视线中,虽然映入了我的影子,但却是以嫌恶的黑色作为底衬。

  那双如我梦中长烟的清亮眸子里,此刻正如此嫌忌的映出我的愕然无措。

  蓦然间,心中猛然一痛!

  第一次被他甩开我的手,仿佛我是毒蛇猛兽,会污染他的纯洁。

  第一次他拒绝我的关心,仿佛我是仇敌魔鬼,会毁灭他的信仰。

  我讨厌并惧怕他的拒绝,并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惧怕过任何人的拒绝,即使他只是一个西贺平民,即使我与他只相识了如此之短的时间!

  我不愿被他拒绝,就像他刚刚拒绝我一般的执拗,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单字……

  晃动的烛火间,我忽然意识到,我对他不知不觉中滋生的好感,已然落地生根为爱意,在我措不及防的时候,像瘟疫般在我的体内迅速蔓延了……

  原来,从好感到喜爱,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遥,而我,已在不知不觉中迈进了爱恋的门槛。

  心中那股奇异的预感终于从模糊的迷雾中显露出来,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名唤李云然的男子,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言一行,将紧紧牵动起我心的脉动……

  *******************

  烛光在身后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我们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彼此对望,一个眼中满溢着哀痛和愤怒,一个眼中流露着爱恋和迷惑。

  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杀敌无数的我,此时却既没有跨越这一步靠近他的勇气,也没有移开目光的果决。

  我舍不得让他的身影脱离我的视线,正如此刻我心中凶猛燃烧的炙痛。

  然而,这片刻之间的对望,竟成了我们之间那场虚无残梦的开始……

  忽然,帐门被人一脚踢开,我不悦的望向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却发现那人竟是三皇子楚名烈!

  我慌忙行礼:“末将参见王爷!”

  可楚名烈却根本没有向我看上一眼,只是直直的望向李云然。向来高傲阴狠的他,此时双目跳跃,竟然激动得语不成调。

  “云然,是你!真的是你!我听说路天行掳来一个叫李云然的西贺男子,我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是你!”

  李云然轻轻一叹,没有回答。两排乌黑的睫毛微微颤抖,似隐隐有泪光闪烁。

  楚名烈转向我,命令道:“你出去!在帐外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

  今晚的夜空很晴朗,群星在高高的天幕上闪耀着永恒的光芒,似乎在嘲弄着地上众生生命的短暂与无常。

  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混合着呜咽哭泣的风声,帐内两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云然,为什么当年你要不告而别?”

  “告诉了你,我还走得了吗?”

  “我……当然不会让你就那样一个人一走了之!乱世之中,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你……”

  “唉……”李云然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叹息声隐隐透着无奈的苦涩。

  我几乎可以想见此时他唇边牵起的苦笑——如果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会用双手展开他的愁眉,直到他绽开欢快的一笑——可是,此刻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我!

  胸口像被人重重的一击,比之前更加炙烈的疼痛瞬时铺洒开来。

  冰寂的星光洒落大地,笼罩了万物,似锋利的刀刃插入我心间。

  “阿烈,我知道你的身份,也清楚你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了我而放弃这些,而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能不走。”

  “那你又为什么回来?”

  “我只是偶然遇到天行,想知道母亲的近况罢了。”

  “我倒忘了,你们两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蓦然混乱一片,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天旋地转间,之前一切的不自然都呈现出顺理成章的答案。

  难怪他会乖乖同我回军营?

  难怪他要住在我帐中主动接近我?

  难怪他会询问我母亲是否安好?

  难怪听到答案的他会突然变得莫名激动……

  谜题解开了,心中却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想哭,又想笑,却是哭不出眼泪,也笑不出轻松……

  ********************

  不知何时,帐门再次打开了,出来的只有三皇子一人。

  我心中暗暗一喜——李云然并没有选择离开我!

  似是看透了我心底的小小自私,楚名烈一双锐利的眼睛向我射来:“他不肯随我走,你很高兴吧?”

  我低下头去向他行礼:“末将恭送王爷。”

  突然觉得颈后一麻,一股霸道的内力透入体内,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我一时不查已被楚名烈点中了要穴,顿时浑身无力,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若非被偷袭,我自信未必武功输他,可是现在除非他给我解穴,否则非有三个时辰我冲不开穴道!

  我怒视着他,却只能眼睁睁的任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拦腰抱起,向阴暗偏僻之处走去。

  大概是早已把附近的巡逻兵士借口支开,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任何人。

  我心中正暗自着急,身体已经被他放倒在一片草丛背后的冰冷土地上。

  月光下,他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没有感情的依托,显得怪异而凶狠。

  与眼神相异,抚摸上我脸颊的大手却很轻柔,那掌心的热度滚烫,正如昨晚他拽住我的时候。

  “你和云然一个刚毅,一个文弱,粗一看上去毫无相似之处。可昨晚宴席上我细细打量,才发现其实你眉眼间有很多地方都甚是像他,毕竟是同母兄弟呢,你看,这眼,这鼻,还有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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