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只要有云然在,痛苦也是幸福!”
“好,为师这就成全你一片痴心。”
柔软的拂尘甩开,一朵深绿色的菩提树叶托起了路天行的灵魂,向着远方的天空飘远……
尾章 最后的永远
长烟问:“我终日浮生于长空万里,究竟何时,也可以像你一样逼近大地?”
落日答:“世人眼中,我每日于西方尘土陨落,其实,我离地面的距离,比你更加遥远……”
路天行又梦见了长烟与落日的对话,梦见自己化为一角斜阳,向西方的地界,俯冲下去……
回首望,只见距离越来越远的长烟,如此飘然,如此高洁,他想伸手去抓,却发觉自己只能越来越快的,向着西方尽头的焦土,重重沉去。
不同的是,他遥遥望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同映衬着长烟落日与大地,一派永远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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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后。
孟星扬老了。即使是被称颂为“千古第一帝”的他,也只能静静的迎接衰老和死亡的降临。
六十年,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长如千世,又短如一梦。
时至今日,他仍不时忆起路天行消失在断天崖下的身影,记得他飞舞的长发和落日的光芒。
早在很久以前,他便不再诅咒上天的不公,和爱情的远去。
他默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等待着再次与云然和天行重逢的时刻。
前半生的杀戮血腥,一世的辛劳,也该还清了吧?
如今的他,是否有资格陪伴自己所爱的灵魂?
忽而,一阵喧哗打断了孟星扬的思绪。行进中的御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掀开车帘,问道。
一个侍从走了上来,恭身答道:“回陛下,是民众们于街市两边争相跪拜陛下御舆,一个小男孩不小心跌了出来,挡了圣驾,被御林军拿下。”
孟星扬挥挥手:“放那孩子走吧,不要吓了他。”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孩童倔强的声音:“放开我哥,不许你们碰他!”
“那是谁?”
侍卫望了望,答道:“回陛下,好像是挡了圣驾的男孩的弟弟,在吵着要保护哥哥。”
不知为什么,孟星扬突然有了兴趣,命人搀扶着他走出了御舆。
御驾队伍之前,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被几个高大的御林军侍卫围在中间,另一个和他面貌甚是相似的男童则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带刀的侍卫。
侍卫们原本无意为难哥哥,此时倒被弟弟英勇的神情逗笑了。
有人笑问道:“小鬼,你很勇敢嘛,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大声道:“你以为我不敢说吗?我叫路——天——行!就是‘替天行路’的意思!”
孟星扬全身一颤,只见那男孩的脖颈间,宛然横过一道暗红的胎迹,就与当年路天行的伤痕一摸一样!
小男孩侧过脸,望向孟星扬的眼睛多了份迷茫,小鼻子也随之皱了起来:“老爷爷,我见过你吗?你看上去怎么如此面熟?”
孟星扬抬起头,落日余辉映红了半边天空,缥缈的长烟似梦似真。
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六十年的等待,终于到头了……
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突然身体一僵,再也没有了生息……
夜帝孟星扬,于新大陆历六十三年驾崩。身后,留下了万古和平基业,繁华盛世。
番外一 守望
点点篝火点燃了起来,似与满天繁星争辉。
驻扎在天城城外的北潞大军异常的兴奋,伫立在眼前的是西贺最后一座未陷落的城池。攻下这个垂死挣扎的城市,西贺便将永远成为历史了。
远离故土的漫长征战也将走到尽头了……
正在巡营的祈风被一阵士兵喧闹的笑声吸引了脚步,情不自禁的停了脚步,凑了过去。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他出身平民,和属下一向亲近,此时也不顾忌什么上下之分,接了一个兵士递过来的酒囊,便也在篝火旁围坐了下来。
一个兵士道:“回将军,兄弟们正在说,明日攻破了这贼城市,要如何好好抢掠一番呢!算起来,大伙也有好几个月没碰到女人了,这下可要尽情快活一番了!”
祈风点点头,笑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尽想些不正经的东西,难怪现在还歉銎胀ㄊ勘
那士兵笑道:“俺可不敢和将军您比,俺是被硬征入伍的,等打完了仗,俺就回乡下老家去,家里还有爹娘等着俺回去种地呢。”
祈风回道:“放心,明日攻落了天城,你小子就能回家了!”
“明日?哼,祈将军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吧?天城城池坚固,守卫森严,加之西贺军怀了鱼死网破的心意,恐怕会是场硬仗,若怀了轻敌之心,恐更难取胜。”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祈风回头望去,顿时呆住了。
火光中,欣然立于他身后的是左先锋营将军路天行。摇曳的篝火映红了他白皙的肌肤,反射着暗红的光芒,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祈风一直偷偷暗恋的梦中情人。
真是可笑,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粗鲁汉子居然也藏了这样一个不能与人道的小秘密。
祈风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追逐着路天行的双手,很难想象那纤长白净的手是如何拿起长剑,舞出“军中第一剑”的声名的。
那欣长的身躯,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吗?
每次北潞军攻陷城池后劫掠屠城时,祈风劫财杀人,却从不抢女人。只因那些俗物,怎比得上路天行傲然的美丽?
可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从来不敢主动亲近路天行。
路天行出身贵族,文武双全,素有“儒将”之美名,在祈风这般只懂挥刀杀人的粗人眼中,直如天神临世一般,只觉得就连自己偷偷远观,也是亵渎了他的高贵,更何况上前攀谈?
此时乍然见到路天行就在身后,祈风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异常的快了起来。
“咦,祈将军,你脸红什么啊?”路天行奇怪的问道。
“啊,我……”祈风张口结舌,一时竟答不上来。
好在旁边一个机灵的兵士代道:“将军定是离火坐得太近,被火烤的。”
“是,是,正是。”祈风慌张点头。
这表情看在路天行眼中,却以为对方在不满他刚刚的那番话。
本是好意提醒这群粗人要小心应敌,却被猜疑。路天行心中不豫,却不表现出来。脸色平和的道了句“告辞”,便即离去。
径自远去而没有回头的他,自然不会知道祈风是如何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远走。
那晚,路天行梦见了他的长烟落日。
而祈风,梦见了路天行。
他们,都在远远的地方,静静的守望着——心中的圣洁与渴望。
番外二 似水云然
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像天神般神武的弟弟,虽然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只远远的望着那高大骏马上的英俊少年,竟令我感到血流的窜动。
原来,他的名字叫路天行,“替天行路”吗?呵,真是好名字!
有了这样的弟弟,他……一定会代替我好好保护母亲吧?
虽然我无法亲眼看看母亲,可是我却直觉的相信着这个从没正式见过面的同母弟弟。
这天,我的包袱被偷了,尽管那包袱里除了一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已再无其他。
我的盘缠昨天用光了。
这样下去,我会如何?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向那个神武的弟弟求助,不知道他可否会相信我的是他哥哥的说辞?
太阳好大,我在王府门口徘徊良久,终于没等到天行出现便失去知觉……
额头清凉,那是水的感觉。
我猛然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眸,闪耀着探询的光芒。
“水,我想喝水……”我的唇已干涸。
他二话不说,端来一杯茶水以唇相哺。
然后,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听到一个稍显致嫩的声音:“我觉得你更像水,柔弱而易碎。”
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叫“阿烈”,他只说自己是南瞻人,却从不跟我说他家中的事。
他眼睛里的倔强好深,仿佛曾经被深深伤害,隐藏着令人心碎的过往,戒心比一般的成年人还重许多,机警的样子让我看了想笑。
他深黑的双眸中映着我的身影,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所在看的,不仅仅是我。在那双眼睛的背后,在他的心底深处,似乎还深深的藏了另一个身影。深到我无法看到,连他自己……也无法看到……
“阿烈”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于是,我告诉他我的出身和来到这里的目的,他静静的聆听,只说了一句:“你的容貌果然和路天行有些相似。”
讲完之后,他霸道的一把将我抱进怀里,那时候,我感到的一副强健的胸膛,而非一个稚嫩的少年。
带着炙热的气息,带着蛮横的强硬,仿佛他就是这个世上的王,这个世上的唯一。
直到多年之后,我又落入令一个男人的怀抱,我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胸膛,有着不同的意义。
第二个拥抱我的男人,是我的弟弟路天行。
天行好像喜欢上我了,在他还不知道我们是同母兄弟的时候。
他的胸膛,没有炙热,却同样温暖;不曾强硬,却宽厚的可以包容一切。他没有王者耀眼的光芒,他用自己的方式傲然面对这世界;他不想将世界踩在脚下,他的心中有了我,便再也盛不下其他更大的野心。
那时,我再次见到了阿烈,不,是楚名烈——我的仇人,我该憎恨的北潞皇室之子!
当年,当我得知他的身份,便不顾一切的愤然离去。
我明知道他会伤心,也明知道我会心痛,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继续待在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北潞侩子手身边!
我知道我的离去伤害了他,让那个刚刚学会展颜的青涩少年又再度陷入仇恨的深渊。
可他是北潞人,他的痛苦与我无关,他的痛苦应该是我快乐才对!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再度见到他的时候,我甚至想哭,可看见他幽怨的凝视,却令我没有勇气向他承认我当年的不该……
一切就像是命运的玩笑,我爱上了我的仇人,我的弟弟爱上了我。
我不能爱我的仇人,不能恨我的亲人。
太多的“不能”纠缠住我的灵魂,撕扯间,我的心已鲜血淋漓。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独自饮泣。
我想化作天边长烟,随风而逝,可爱恨纠葛却将我牢牢绊住。
而我所追求的自由,一再远去。
蓦然回首,我才发觉,原来我作不了天边长烟。
我只是一只有线的风筝,苦苦挣扎于沉浮的云间。
而风筝的线,在楚名烈的指尖,在路天行心里,却不在我的手中。
伸出手,掌中空空如也。
无数次,想逃,想亡,却欲罢不能。
想忘的忘不了,想要的得不到。
我这个修行多年之人,原来只是个外行,看了热闹,唯与人生真意擦肩而过。
挣扎不休间,我选择放弃,我宁愿不要任何感觉了,包括悲伤,也包括幸福。
天行刺过来的那一刻,我只看见明晃晃的剑锋,身体已经自觉的挡在楚名烈的前面。
一切都止于瞬间的喷溅。
我弟弟路天行是“军中第一剑”,漂亮的结束了我的生命,也结束了我所有的悲伤,与所有的留恋。
如果早知道死亡的滋味是如此甘美,那么我何尝不早一天解放自己呢?
我化作会飞的灵魂,飘荡于七彩的天空。
我眼看着那两个男人为我悲怆,为我神伤。
他们,一个是我曾经深爱的人,一个是我今生最后的亲人,他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我为楚名烈而死,尽管我已经知道他不是北潞人,可时光无法倒转,在我替他挡下一剑的时候,我已经补偿了当年弃他而去的罪。
我为路天行而痛,他是我的弟弟,一个无条件深爱我的人,可我却不能回应他的心情,抚平他的伤痛,今生今世,欠他的债,我只能在来生偿还。
人生苦短,浮生一世几何?
我生不能醉,死不能梦,又何故留恋凡尘?
曾经,我以为自己看破了生死,看透了红尘,却依然放不开我的手,赎不清我的罪。
这一世,我做了太多,没做的也太多。
我想就这样结束,却发觉我无法就此消散。
我的肉体可以腐朽,我的灵魂却依然徘徊于半梦半醒之间。
阿烈第一次开口就说我像水。
我果然是水,抽刀砍不断,掬手捧不得。
为有在落日西斜的时候,看天空映于水中的影子,幻想自己已变成那自由飞翔于天际的万里长烟。
天行,你说我是你的高洁长烟,其实我不是,我只是长烟落在水中的影子,一挥手,即消散无踪。
在我眼中,真正的高洁长烟是你的爱情,从来都在付出,却不曾向我索取;即便面对我的无情,你依然无怨无悔。
天行,你说来生要我一切从新开始,而你要紧紧跟随守护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答应你,只是——
来生,换我用宽容的心胸来拥抱你吧!今世不能给你的兄弟之情,来生我会做一个真正宽厚的兄长,用加倍的宠爱偿你痴心一片!
换我来,紧牵你的手,带你看长烟,看落日,看长烟、落日一同映在水中的倒影……
番外三 转生
夜帝孟星扬驾崩后的第十七年。
剿灭南方小股叛军凯旋还朝的日子,路天行却听到了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兄长路怡然将与长乐公主成亲了!
长乐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长女,一向爱若掌上明珠。路怡然一介白衣,虽与她相恋多年,奈何身份相差悬殊,路天行从不以为这场恋情能有结果,更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真的会为路怡然降旨赐婚。
圣命不可违,更何况深爱着公主的兄长又怎会违抗这道圣旨?
路天行知道,他对美丽的兄长那番早已超乎兄弟之情的爱恋,开了花,却永远都不会结果了。
婚礼早已筹备妥当,只等他这个远征的弟弟回来,便行仪式。当路怡然喜气洋洋的对他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路天行只能强自按捺着心底的苦涩,假作高兴的向兄长道贺。
再来一次远征便好了,他宁可远远的躲开,也不想亲眼看着兄长和另一个女人走入洞房。
只可惜国泰民安,鲜少战乱,哪里又再去找一场现成的征战?
自路天行回京的那天起,登门到路府道贺巴结的官员便络绎不绝,都被心绪不佳的路天行拒之门外。偏偏此时管家又来通报有客来访,不等管家把话说完,路天行已皱眉道:“不是和你说了吗?什么客人我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