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带领公孙歆与花凌月朝寺院后方一棵大榕树步去,只见一名身着袈裟的老翁站于树下,笑容可掬,合掌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公孙歆双手合掌,「阿弥陀佛。」
站于一旁的花凌月见状,连忙合掌恭敬说道:「阿弥陀佛。」
「施主请坐,让老纳奉杯茶。」老方丈满脸堆着笑,带领他们一同坐于榕树下的石椅上。
小沙弥端来茶具,备妥热水,交由方丈沏茶。
花凌月专注地看着方丈以纯熟技术沏茶,沸水徐徐注入杯中的茶叶上,茶叶顿时舒展开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些茶叶是选取品质优良的嫩芽,经过精挑细选、专工制成的,但她却识不出茶叶种类,暗自气恼。
老方丈将斟了茶的陶瓷茶杯置于他们面前,「请用茶。」
花凌月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的甘醇与清香沁人肺腑,满嘴生香,随即绽出菜笑。
「老方丈,这是哪儿的茗茶?」她非得知道,最好还能马上得手。
老方丈笑眯了眼,「承蒙姑娘看得起,这只是老纳亲自栽种的茶,压根称不上什么茗茶。」
花凌月讶异不己。如此绝妙不可言的好茶竟非茗茶,而是出自眼前老翁所一手栽种?
公孙歆看向身旁的她,缓缓说道:「茶不仅为助修之资、养生之术,而且更为悟禅之机,显道表法之具。而佛教禅寺多在高山丛林,得天独厚,雾里云间,极宜茶树生长,而许多茗茶最初皆出于禅僧之手,茶之种植、采撷、焙制、煎泡、品酌之法,多有创造。」
老方丈笑着双手合掌,「一啜一饮,甘露润心,一酬一和,心心相印。」意喻深远,自有玄机。
花凌月愣了住,看着身旁的公孙歆,老方丈之意是与神佛间的心灵相通,抑或是在暗喻他们?
公孙歆抿唇一笑,并未多说。
这时两名小沙弥拖着两只偌大的麻布袋前来,置于公孙歆面前。
公孙歆并未揭开袋口,端起茶杯放了一口,这才朝老方丈说道:「明儿个一早我立即派人将摺子送来。」
老方丈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合掌说声:「阿弥陀佛。」
花凌月蛾眉轻颦,看着置于他身旁的那两只有些肮脏又破旧的麻布袋,里头究竟放了些什么?
等等,他方才说了「摺子」两字……难不成里头放满了银票与银两?任谁也不会晓得大笔银两就放在如此破旧的麻布袋中,这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待茶饮尽,公孙歆起身,单手扛起那两只偌大麻布袋。花凌月遂起身,准备与他一同离开。
老方丈将一只茶罐递向前,「这茶与施主有缘。」
花凌月愣住,怎么也没料到老方丈竟会赠她茶,转头看了眼公孙歆。这茶……她真能收下?
「你就收下吧!」公孙歆微微一笑。这茶确实与她有缘。
花凌月这才收下茶罐,向老方丈道了谢,跟随公孙歆一同离开寺院,乘着马车朝京城方向驶去。
一路上,两人并未交谈,花凌月捧着手中茶罐,直瞅向眼前的他,好半晌过后,这才柔声轻问:「为什么会说我与这茶有缘?」
公孙歆单手支额,斜躺于车内,「这么想知道?」
花凌月蛾眉轻颦,「若不想知道,我又怎么会问出口?」
「方丈前些日子才将这茶制好,而在这世上就只有方丈、我与你品尝过,所以自然是与你有缘。」
「你怎么知道——」花凌月的话才一说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该死,向来精明万分的她怎么一遇到与他有关的事,脑袋就全乱成一团?
公孙歆笑眯了眼,看着一脸懊悔的她,想必她已知道答案,「若不知道,又怎会特地带你前来?」
花凌月咬咬唇,转头看着那两只麻布袋,「里头究竟放了多少银两?」扯开话题,不愿自己一直陷入窘境中。
「你觉得呢?」公孙歆反问。
花凌月沉吟了一会儿,以那座寺院香火鼎盛的情况看来,香客前来供奉的香油钱肯定不会少,又看了眼那两只麻布袋的大小……
「大约近万两,而那间寺院究竟有多少银两存储在你的钱庄内?」人都有好奇心,她很想知道。
公孙歆笑而不答。
花凌月见他总是如此态度,气恼不已,「你别老是笑,快说啊!」笑笑笑……她要的是他的回答而不是他的笑容。
「先前你的那些官夫人前来存储,一见他人存储的银两多,便再掏出银两来,各露真相、争相逞能;而这间寺院历史悠久,向来灵验,香火鼎盛,许多富贵人家、名门望族,或是有求于佛的人们,其心态就与那些官夫人相同,如此一来,你该知道答案。」
花凌月于脑海思索了一下,随即讶异地瞪大杏眸,「难不成有上千万两?」
公孙歆笑了笑,「远比你想得要更多。」
花凌月难以置信,原来他所拥有的资金雄厚,那些官夫人在他那儿所存储的银两压根算不了什么。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着?」她不得不佩服。
「生意人的眼光除了要看得准,更要看得远,若看得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别人想不到的生意,可得先想到。商场就如战场,竞争激烈,机遇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及时捉住机遇,事后悔之晚矣。」
花凌月瞅向眼前的他,再也不会认为他是个毫无用处的米虫,对他的观念彻底改变。
看似没有干劲又怕麻烦的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拥有犀利眼光、缜密思虑、运筹帷幅的顶尖商人。
公孙歆笑看着眼前的她。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有所改变,以往眼底的鄙夷彻底消失不见。
「爱上我了。」他说得肯定。
这回可轮到花凌月抿唇一笑,笑而不答。
最后究竟会是谁先爱上谁?话可千万别说得太满。
第四章
霞光四射,璀璨耀眼。
一道窈窕身影缓缓步入金陵钱庄内,掌柜与伙计一见她来,立即搁下手边的工作,笑着迎向前。
「花姑娘,请坐下歇歇腿。」
「花姑娘,要不要喝杯茶,还是吃些茶点?」
花凌月朝他俩绽出笑颜,「不了,公孙公子在否?」
下一瞬,自她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你怎么又来了?」
花凌月转过身,「怎么,我不能来吗?」
公孙歆衣袍尚未穿妥,露出大片厚实胸膛,及肩长发随意披散身后,大打呵欠,连抬起手来遮也懒,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花凌月见他如此模样,再也看不过去,迳自步向前,伸手为他整理衣衫,再拉着他的手往一旁步去,「坐下。」
公孙歆依言坐下,任由她以手指为梳,为他梳理一头散乱的发,乐在其中。
「皮绳。」花凌月一声令下,一旁的李亚连忙取来皮绳,恭敬呈上。
转瞬间,公孙歆向来随意披散的发已被整齐束于脑后,宛若换了个人,英姿飒爽、神采焕发。
刘福与李亚不禁看傻了眼。原来……他们的主子也可以变得如此器宇非凡,而他们更羡慕爷能让花凌月整理衣袍与梳发。
公孙歆斜坐椅上,单手支额,朝花凌月慵懒一笑,「你这么做……究竟有何企图?」
花凌月也漾出笑容,「你总是这么提防人吗?」
她倒是挺会将他说过的话奉还嘛!「不,只针对你。」她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甚有心机,他得小心应对。
花凌月蛾眉轻蹙,「你这人的心眼可真小,我只是看不过你那副颓废、邋遢模样,才会帮你整理一下;没想到竟被你说成有所企图。」
「是啊,爷,你太过分了。」李亚为花凌月打抱不平。
「爷,你不该这么怀疑花姑娘的好意。」刘福同样觉得这是爷的不对,怎能这么说呢?
公孙歆半眯黑眸,朝他俩扫去,「你们挺闲的嘛,都没事可做了?」
刘福与李亚头皮发麻,连忙转身去做方才未完成的事,没那胆子敢继续待下去帮花凌月说话。
花凌月皱眉看着他俩一脸畏惧的模样,暗骂他们真是没用,他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说吧,你打算上哪儿去?」公孙歆转头看着身旁的她。
花凌月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开来,「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邀你一道外出?」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盛装打扮。」公孙歆早已将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仔细看过一回。
乌黑长发缀以金步摇,耳戴珍珠耳环、手戴翡翠金镯,身着以金线绣花的绛紫绸缎,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艳丽绝伦、尊贵非凡。
「上回你带我去喝茶,今日我请你去天仙阁用膳,做为回礼。」花凌月笑眯了眼提出邀约,不容人拒绝。
然而公孙歆却是一脸无奈,「非得这么麻烦?」
「我请你用膳,你嫌麻烦?」她难以置信地瞪大杏眸,恶狠狠地瞪向他。他是这世上唯一敢拒绝她的男人。
「是啊,我对吃的向来不挑剔,随便一个包子、馒头就能解决,用不着特地去什么天仙阁用膳……」
一旁的刘福与李亚再也听不下去,冲向前。
「爷,你若不去,我去。」
「是啊,爷,花姑娘特地前来邀你前去那传闻中贵得吓死人的天仙阁用膳,你若不去,我要去!」
见刘福与李亚一副巴不得能与花凌月一同用膳的模样,公孙歆剑眉紧蹙,「我要去不去还得由你们来决定?」
刘福与李亚心一横,各自架着爷的手臂,将他抬了出去,送上马车,不让他有任何说不的权利。
公孙歆半眯黑眸,「你们这些窝里反的家伙!」
花凌月朝刘福与李亚道谢,「多谢你们的帮忙,下回我会带一些甜品来请你们吃。」
「好……」刘福与李亚一瞧见她那绝美的笑容,心神荡漾,早就忘了自个儿的正主儿究竟是谁。日后不管花凌月说什么,他们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歆皱眉瞪向那两人,他们眼底哪有他的存在?满眼、满心都只有花凌月的身影,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花凌月迳自坐上马车,挡在出入口前,不让他有任何机会离开。
公孙歆语气无奈,「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没什么用意,不过是想请你一道用膳,如此而已。」然而在花凌月的艳红唇瓣边却有抹意味深长的笑。
「是吗?我总觉得你似乎不怀好意。」公孙歆单手支额地瞅向她。
花凌月笑而不答。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最后来到一座茶楼——天仙阁。这里向来是官绅名流、骚人墨客会集之地,饮的是绝品好茶,食的是顶级珍馐。
花凌月步下马车,公孙歆嫌麻烦,本不想下马车,但瞧见了她那道凌厉眼神,搔搔发,不得不下马车。
「你终究还是乖乖下来了。」男人啊,最好还是柔顺点的好。
公孙歆无奈,于心中重叹一口气。他根本就是被她的骇人眼神给逼下马车的。
「咱们进去吧!」花凌月伸手挽着他的手,一同步入天仙阁内。她的出现让原本吵嚷的天仙阁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眸直瞅向她的窈窕身影。
待众人瞧见了花凌月的纤纤小手正挽着身旁男子的手臂时,莫不倒抽一口气,开始议论纷纷。
「那男人是谁?」
「我认得他,他正是金陵钱庄的当家公孙歆。」
「他们怎么会凑在一块儿?」
「听说公孙歆之前获得了狮峰龙井,而花凌月定是获得此消息前去找他,两人就这么在一块儿了。」
「那她可会嫁他为妻?」
「哼,怎么可能?若是没什么能耐的男人哪会被她看上?」
「说的也是……」
众人的窃窃私语全落入花凌月与公孙歆的耳里,但两人却无任何反应,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坐于二楼中央的方桌。
花凌月朝店小二吩咐,「先来一壶阳羡茶、三色膳典、梅花白玉、芙蓉香蟹。」
店小二一瞧见她那绝美笑容,整颗心飘飘然,转身离开时还差点撞上一旁的桌椅而跌倒。
公孙歆暗中环顾四周,身旁以男人居多,而他们的视线打从她一现身,便集中在她身上,而她彷佛早己习惯受到他人瞩目,怡然自得……他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原因无他,所有男人正朝他投来杀人的目光。
唉……他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不愿与她一同外出,被人一直以杀人目光注视着,教他如何用膳?
花凌月笑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他,「怎么不说话了?」
「你希望我说什么?」公孙歆轻叹一口气。
她笑容满面,他愁眉苦脸,两人形成强烈对比。
花凌月雪白柔荑轻覆在他那略微黝黑的厚实手背上,「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截然不同。」
当她的手一放在他的手背上时,公孙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千疮百孔……那些朝他投来的杀人目光更炽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何不同?」
「之前你不都吻过我,也抱过我了?还送了罐狮峰龙井给我,带我去见你的友人……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来得密切。」花凌月以众人都听得见的嗓音说道。
公孙歆嘴角微微抽搐。她这么说,分明就是想害死他。
瞧那些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凶狠,简直快要拿出刀朝他身上砍来……这女人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动动口,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实在太过可怕。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不喜欢我?」花凌月收起笑容,双眸泛起晶莹泪光,模样楚楚可怜。
众人见状,几乎快要冲向前,先将公孙歆大卸八块,再来好好安慰花凌月。
公孙歆重叹一口气,「我从没这么说过。」
他几乎可以听见众人的心声,无不正唾弃着他,大骂他是没人性的家伙,怎能惹得花凌月落泪?
「那么你能保证对我绝不会变心,日后一有茶就会立即赠与我?」花凌月好轻、好柔的说道。
公孙歆唇瓣微勾,黑眸蕴着笑,这才终于明白她今日带他前来用膳的目的。要让全城的人都成为她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日后他若获得茗茶却没有交给她,自然就会有人前去通知……为了获得茶,她还真是不择手段。
花凌月笑看着眼前的他。带他前来此地,除了要茶、全城的男人都会帮她看着他之外,更要藉此试探他。
许多男人之所以会上门提亲,除了看上她的美色外,更会有想带着她到处去炫耀的心态……而她最痛恨这样的男人。
公孙歆此刻彷佛换了个人,厚实大手反握住她的雪白柔荑,「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我怎会不喜欢?又怎会吝啬给予你茗茶?」黑眸蕴着对她的无限宠爱。
属于他的温暖体温透过掌心传达给她,而他的眼神则令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心神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