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琉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夜的面前,阻住了夜的去路。黑檀色的长发、黑檀色的眼睛,比夜空更阴暗,发出清冷锐利的光。暗夜中的女王,尊贵而深沉,傲然而立。
天愈发阴了。
夜停下脚步,用淡漠的眼神看了看紫琉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涩涩地道:“终于想要杀我了?”
紫琉璃的嘴唇动了动,又紧紧地抿住了。
夜木然地笑笑,迈着沉沉的步子继续向前走。
三步、两步、一步。夜走过紫琉璃的身边,交错之时,紫琉璃倏然动了,掠手夺过夜掌中的日魂剑,抬腕,反手抹过夜的颈项。
夜幕下,阳光乍闪,带着绯红的血的痕迹。
夜捂住喉咙,摇晃着,软软地跪倒在地上。不太深也不太浅的痕迹,恰恰划过了颈上原有的伤痕,血从身体里流了出来,缓慢地透出指缝,无法停止的趋势。
“为什么要和我争?”紫琉璃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冷得打颤,“明明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能够要从我这抢走?”
夜想回答,但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他只能无奈地对自己凄然一笑。
紫琉璃蹲下身,生硬地扯起夜的头发,强迫夜抬起头来,直直地瞪着夜:“从我一出生,族中的祭司长就对我父皇说,我的姻缘应许于西方白虎。玄武白虎,天定一世相偕,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出现。当我在朱雀国第一眼看见他时,我的心就乱了,我爱他,比你更甚百倍地爱他。”
紫琉璃的语调尖利了起来,像是要生生地要夜撕成碎片,“我父皇为了替我救他,逆天召魂,因此而折寿。我嫁给他五年,没有违逆过他一句话,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而你……你只是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什么也不用做,就把他的心带走了,洛夜,我恨你!我恨你!”
“对……对不起。”夜努力地想开口,和着血沫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说不出口的抱歉,是对谁的?
风掠过,不太大,却冷到骨髓里。天空静静地沉默,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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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月光是从天的尽头飘下的一幕烟纱,拂过凌的银色长发,凝结成薄薄的白露之霜。月如水,淹没了夜晚的空气,带着一种寂寞的味道,涩涩的、冷冷的,从指尖漫过发梢,将人溺死。
枯萎的叶子,如蝴蝶奄奄无息,拢起翅膀,在黑暗的空气里舞过最后的痕迹,没于尘埃。
有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沉默中,有月光落地的声音,有叶子枯萎的声音,还有,思念时,心跳动的声音。
有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
衣袂飘飘的声响,像丝一样掠过空气,在月光的水面泛起了一圈涟漪。然后,听见了一种浓浓的液体溅落在枯叶上的声响。叶子又红了。
紫琉璃踏空而来,落于凌面前,轻轻地从手中抛下一个人,温柔地笑着:“你怕你一直在这里等,所以替你把他带回来了。”
凌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夜的躯体沉沉地落入他的臂弯里。
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看见凌的时候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带着淡青色的月光,在眼波里掠过烟雾般的影子,然后,眼睛睁大了,直直地盯着凌。喉间流下的血把夜颈下的衣服都染红了,那一片血红之下,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凌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想哭,或者是,想笑,分不出来,像做梦一样恍惚地搂住了夜,轻声问:“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
夜苍白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嘴角边泛起一丝模糊的表情,像是镜花水月的微笑。
凌突然发现脸上很凉,却原来泪水已经流了满面,然后,才有了心痛的感觉,却原来心已经裂成了千百碎片。狂乱地、嘶哑地吼叫:“不许离开我,夜,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听见没有,不许走!”
“凌……凌、凌……”夜想呼唤,想呼吸,他不能。他觉得自己像是离开水的鱼儿,在岸上,被凌的气息包围着,可是他感觉到的却是窒息的冰冷。
夜的嘴唇在动,凌看见了,不是听见,而是看见夜在叫他。小心翼翼地碰起夜的脸,用颤抖的声音惊恐地道:“不要说话,你在流血呢,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都听你的,现在,求你别说话。”
“以后我不会再说了,你一定要听好,一定……”微弱的话语,每一个字节都像刀子锐利地割过夜的咽喉,把肌肉撕成一片一片。疼,疼得手指尖都痉挛,可是还是拼命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呢呢喃喃,絮絮哝哝,缠绵不休的,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眼而已:“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你……”
眼角有泪,没有滴下。
“我爱你……爱你……”
柔软的月光温柔地流过耳畔,恍惚一笑。风驻足于遥远的天方,幽幽地呜咽。叶子落在尘埃之上,已经无法叹息。红尘外,红尘里,有人醒了,而有人……入睡了。
听不见了,或许原本就没有存在过这种声音,有人说爱他。
凌慢慢地吻上夜的嘴唇。呼吸,那是夜最后的呼吸,也是属于他的。心痛……欲死,偏偏还活着。凌痴痴地抚摸着夜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用尽所有的感觉来记忆,再也不会忘记的东西。
“我一直相信,无论你走了多远,走了多久,你都会回来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你,可是……现在你要去哪里呢?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呢?说起来……最残酷的人还是你……是你啊。这次,又是……我输了。”
眼前炎光一闪,晶莹的日魂剑被倒持着递到凌的面前。紫琉璃蹲下身,望着凌淡淡地笑,笑颜如兰,高雅无尘:“是我杀了他,你要为他报仇吗?”
凌漠然地看了紫琉璃一眼,平静地接过剑,垂眸看着夜,脸上泛起了宠溺的温柔,低低地道:“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无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抬腕,剑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凌!”紫琉璃猛然煞白了脸,扑上来一把抓住了剑,尖叫,“你要做什么?”剑刃割破了她的手掌,血肉灼焦时微微有“兹兹”的声音。
凌挥手甩开紫琉璃,皱了皱眉头;“别用你的手碰脏了日魂剑,夜会生气的。”
紫琉璃的脸痛苦地扭曲了,跪倒在凌的面前,零乱而尖利的光线划破她黑色的眼波,扯得支离不堪,她凄厉地叫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你最喜欢的人,凌,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恨我吗?”
“恨有什么用?杀了你又用什么用?”凌茫然地道,“我曾经以为,只要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可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
他抱着夜,用梦呓般惘然的声音道,“你不要吵我,他刚走,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黄泉之府那么大,他一个人会迷路的,迟了的话,我就找不到他了。”
紫琉璃的眼神倏然深邃,带着冥冥的幽息,她向凌直直地伸出了手,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地道:“我可以让他活过来。死了不到一刻,灵魂刚刚离开身体,只有这个时候召魂之术对他有效,你……要不要考虑?”
月光如水银泻下,渗入地底,消失了。没有光的影子,惨白的月亮像一张拉开的弓,透明的箭指向轮回。
凌僵硬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紫琉璃,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破碎,仿佛快要停止。
手固执地抓住剑,用力到指节都泛青,指甲掐进肌肉,血沿着剑柄淌下。身体渐渐地摇摆,如倾天狂涛中的一叶扁舟,不能自主沉浮。他猛然抛开了剑,紧紧地抱住夜,如负伤的野兽般咆哮:“条件?什么条件?”
“我要你……”紫琉璃凄迷宛然地笑了,在无色的月光下,“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西翮凌,我要你发誓,生生死死都要与我相随。”
凌的眼眸里似乎透明的液体又要滴下来了,那么迷离、那么缠绵,深深地凝视着夜静止的容颜,艰难地举起右手,缓慢地从口中吐出低沉的话语:“我西翮凌,对天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北轩紫琉璃,生生死死都要与之相随,如违此誓,愿遭神诛、鬼灭、天人共弃。”
夜不会生他的气吧,因为夜听不见,根本就听不见,只是那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他的夜,从来都没有这么乖过。
紫琉璃优雅的对凌鞠了一礼,施施然站了起来,敛了敛衣裳,抬臂,指向天之北空,修长的手指在虚无中划下圆轮的轨迹。
“黄泉的冥者啊,以玄武之名,请为吾开启地府之门。无生,无灭,非天,非绝,奈何桥前,忘川彼岸,魂归来兮。”
地下的鬼魂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呼唤,于沉睡中苏醒,啾啾悲鸣着,拖着腐朽的骨头爬出,挣扎着拥向轮转的裂缝。
天神在苍穹之外咆哮了,天与的摇晃着,倾斜到不知名的方向上。
命运的线,究竟牵在谁的手中?恍惚间,听见鬼的窃笑与神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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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阳光是淡淡的苍白,穿不透夜色遗留的阴影,空旷的原野中,灰蒙蒙地一片。风掠过长长的艾草,飘向广漠天空。天空,是无边的寂寞,连风也萧索了。
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举目远眺。视线的尽处有一辆马车,独自在旷野中前行,慢慢地、没有回头地驰向天与地的交接处。
马蹄碎碎的声音,踏在心上,心不堪重负,沉沉地坠了下去。凌如石刻的雕像,僵硬地站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仍然站着。
“不要看了,他已经走了。”紫琉璃垂手立于凌的身后,幽幽地道,“朱雀国派来了青龙王亲自来接他,这一路上有青龙王护着,你也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了,我没机会动什么手脚的。”有意无意地顿了顿,继而又淡淡道,“下过黄泉的人,必定饮过忘魂之汤,不知……他是否还会记得你?”
风大了,银色的发丝在风中零乱地飞扬,相互纠缠。
凌猛然旋身,望着紫琉璃,目光如剑、如冰,脸上的表情只有冷酷。
“好了,现在你再也不会为他的事情烦心了。”紫琉璃的眼眸明媚了起来,似乎娇羞地一笑,咬着小指头,轻轻地道,“你莫要忘了,你已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
凌生硬地抽动嘴角,仿佛浮现出一种残忍的笑容,逆着光,朦胧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他的声音如沙子般生涩粗糙;“是的,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带上你。”手腕一抖,“呛”地一声,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紫琉璃,“你的尸骨。”
紫琉璃恍若未觉,垂下眼帘,腮上飞起两抹桃红,笑得愈发地温柔,低低地道;“凌,我们生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剑尖一颤,划破了雪白的肌肤。
紫琉璃向凌伸出了手:“我逆天召魂,想来命不久矣,在我走之前,我想留下一样东西……属于你和我的东西……凌,我们生个孩子吧。”
凌握住了紫琉璃的手,慢慢地拥她入怀,长长的剑锋仿佛温柔地穿过了柔软的胸膛,带着一抹血红的泪。
“曾经有人问过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很傻啊,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凌紧紧地抱着紫琉璃,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对不起,紫琉璃……负心的那个人总是我,可是我不能再负他,只有负你了。”
白色的昙花在黎明前凋零,暗香残落,听不见紫琉璃最后的呢喃,宛如燕子归去:“其实我一直想为你生一个小孩的,可惜来不及了,凌……记住,是你负了我,来生,你要还我……要还我……”
天还是那么暗,等了很久,太阳也没有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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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南方朱雀的天空下还徘徊着懒洋洋的暖意。
枫华艳艳,最是浓时,火的温度,血的颜色,燃烧起来,染红了天,也染红了地。
重重叠叠的叶子缠绵地拥抱着彼此,偶尔风过,在轻风中呢喃絮语,沙沙地响。阳光从遥远的天方洒下,透过叶子的间隙,在地上剪出了点点碎碎的金子。
红叶深处,碧水清潭。叶影绯红,如一幕烟罗轻纱,倒掩于水中,泛起繁繁涟漪,烟纱笼梦。
美丽的少年立于水中央,蓦然扬首,细碎的水珠在半空中划出透明的弧线。
枝叶密密,林子里恍惚有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如沙子漏过指缝。少年心念一动,侧耳倾听,却未有动静,良久,轻轻一叹。
却在此际,枝叶一声“哗啦”,一个男人拨开红叶,踏到水边。
银色的长发,琥珀般的眼眸,男人的身形英挺而高傲,带着一丝憔悴、一袭风尘,而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地明亮。
银发的男人看见了少年,笑了,那样的笑容,在金色的阳光下,温柔得让人心都要碎了。“我回来了,你想我吗?”男人低低地问。
少年回眸,眼中似有火,亦似有水。
又是一年秋浓,叶红,火舞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