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岸边草丛里传出一声叫嚷,很是惨烈。段隆一惊,从船上坐起,望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蒙面的人浑身是血,从草丛中跌出来,摔进了河里。段隆心想坏了,这是杀人啊,自己不小心看到了,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段隆想把船划走,可是来不及了。草丛中的有人露出脸儿来,看到河边有船,就蹭蹭几步上前,把段隆从船上揪了下去。
段隆被半拖半拽地弄进草丛,草丛里还有几个人,站着几个人,一个公子模样的人,一个拉段隆进来侍卫模样的人,两个小厮,还有一个帐房先生样子的。地上躺着几个,却都死了,蒙面的死人。看来是暗杀!段隆心里咕哝着。
“不是暗杀,是被暗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说道。
段隆的脸刷就白了,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这么容易被人看透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被人追杀?劫财?不像,这几个活人的身上看不出有什么货物钱财,其中虽然有个公子打扮的人,但那衣料却也一般。仇杀?这倒是可能,下手狠,致命,那些死了的蒙面人穿着差不多,估计是这样……段隆脑子在一瞬间就转了百八十个弯儿,他想了,如果是仇杀,那么这些被追杀的人会杀自己灭口的可能性倒是小了些。
“你想什么呢?眼神转了很多个来回,干什么的?”公子打扮的人问段隆。
“戏班,拉胡琴儿的。”段隆回答。
“拿你怎么办呢?”公子打扮的人看了看旁边的人,最后目光落到了刚才侍卫打扮的人身上。
“杀!”那侍卫眼睛也没眨,从牙缝崩出那个字。
段隆冷汗冒了一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怕死,可这么死不值啊!二十岁,不能读书耀祖,不能上阵杀敌,就因为碰到命案的现场,所以被人灭口,这多冤呐!
“嗯,那就这么办吧。”公子看那个侍卫,估计是让他动手。侍卫就走过来,冲段隆举起了手里的剑。
段隆心中暗叫,天要亡我,不觉思绪飞轮一般转动。这些年有负过谁?有亏过谁?让人失望了没有?不由想到了程璃俞,那个曾黏在身边读书的人,自己心中可能对他也有过无意识的怜悯,自己看不到他纵横江湖的一天了。
“璃俞……”段隆轻唤程璃俞的名字,闭上了眼睛,等着那剑刺入胸膛。
段隆等了又等,还是没有剑刺来。睁开眼睛,发觉那侍卫的脸色很是古怪,手里的剑一直抖,抖到竟然脱手,最后呕出一口鲜血,扑通倒在地上。
“啊!”那公子大叫,连忙和帐房模样的人上前扶起那侍卫,一边扶一边告诉身边的小厮,“你们杀了那个人。”
“我能救他!”段隆不知怎地,冲口而出这句话,看他们拿剑的手停下了,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懂歧黄之术,可以帮他看看。”
“我也懂。”那帐房撇嘴,手放在侍卫的脉上,“可这不是生病,是内功的击杀,脉象已经乱了。除非,你认识江湖上的人。”那帐房缓缓站起身,盯着段隆。“你若真的认识,救了他,我们也放你生路,并重金酬谢,若是为了保命撒谎,你就认命陪葬吧。”
“我认识。”段隆稳了稳心神,他不知道程璃俞算不算,但是自己只知道他,或许还有得救。“我写个纸条儿,你派手下去找人吧。但是先换个地方,这样,你们的事情也还就我一个人知道,来了人即使救不了他,你们也杀我一个就够了。”
“好。”帐房想了半天,下了决定。回过头吩咐小厮,背上侍卫,保护公子,押着段隆,一行人先去河岸左近的一个破败的房屋。
在破房里,段隆把大致的事情写了写,不过没有提那些人杀人又要杀自己灭口的事情。写完把纸条给那帐房看,帐房点点头让小厮去送信。
“你找一个叫程璃俞的人,就说是段隆给他的。要亲手交到他手里。”段隆吩咐小厮,心想,自己的死活现在就等于落在程璃俞的手上了。程璃俞到底懂不懂救人呢?如果不懂怎么办,万一这些人心狠手辣把程璃俞一起杀了怎么办?想到这里,段隆在心里大骂自己:段隆啊段隆,你是想活命想疯了,怎么什么都不考虑就把璃俞也拖下水,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他?再如果,这些人连班子都血洗了,又怎么对得起师父。
段隆心中越想越急,越想越气,可后悔也晚了,小厮走的不见踪影。段隆心中就盼着程璃俞不在班子里面,找不到他,这样安全……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破房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的!那帐房一听就给另一个小厮使了眼色,让那小厮站在门后,若来人不善就立刻杀了。
门被推开,三个人顺次走近,段隆一看就傻了,打头的竟是程老爷子,后面紧接着是程璃俞,最后是小厮。
程老爷子看得段隆没有吱声,先跟那帐房和公子拱手。“小徒不知为何得罪各位,若有小老儿能做的,就请让咱们尽力。璃俞,你过去看那人怎么样了。”
“这位看也是个外头常走动的人。”帐房回礼,“贵徒看了些不该看的,不过若是救得了我们的人,我们可以免了此事,还另送上礼物。”那帐房声音又一转:“若是救不了,我们和令徒之间的事情也请二位不要插手,我们要带令徒走。”说罢瞅了段隆一眼,意思就是我们的事情按照约定,不牵涉外人。
程老爷子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只能看程璃俞的了。他也奇怪为何段隆让程璃俞来救人,那孩子没有学过医,如何救得了,那人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往外呕出血块儿,看是出气多、入气儿少了。段隆这么机灵的人怎么惹上这么大的事情啊。若是弄不好,此生最得意的两个徒弟可能都搭在这里了。
“能救。”程璃俞给那个侍卫把脉,过了半晌说了这句话。“不过……”
“阁下但说无妨。”帐房虽然不放心程璃俞的年纪,但这个时候死马也得当活马医。“要什么药材,我等去弄来。”
“药不是重点。重点是地方。”程璃俞看了看那正垂泪的公子和焦虑的帐房。“他需要静养,我虽有药能救治他,可是他要是醒来后依然随你们四处躲藏的话,可能就会散功而亡。”程璃俞停顿了下,“这伤是西域的火绵掌。厉害的很,你们面对这样的敌手,不躲也是不行的。”
“你……”帐房看了眼公子,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侍卫。只见那侍卫睁开眼,很艰难的点点头,就明白程璃俞不是在扯谎骗他。但是眼下明摆着是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藏身在这破房子里面。
“如果几位放心,卖我个老脸,不如我们带走他。”程老爷子沉默半晌,语出惊人。“分头走,我们背走受伤的这位,回到我们的戏班救治。几位从别处走,没有他拖累,避人也方便。等有空了,再来找这位不迟。”程老爷子看了看他们的脸色接着说:“程家班有名号,断不会跑了,而且,”他指指段隆。“我徒弟似乎跟各位有什么过节。我们救了这位,也不求什么回报。你们得空领走人后,便两不相欠。从此千山万水,各走各路,权当不曾相识。”
段隆此时心里悔透了,这个麻烦很大啊。程家班是戏班,不是江湖,卷了进去,若有闪失,程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程家班这上下百十口人都有性命之忧啊!程璃俞他虽然懂武,可看样子还未曾出过江湖,这样的麻烦惹上了,露了底儿不说,不定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段隆看了看地上侍卫手旁的那柄剑,琢磨自己是不是要抹脖子,死了干净了。
程璃俞看着段隆,明白他想什么,就把侍卫身边的剑给一脚踹开。然后揪起段隆的脖领子一字一顿地说:“人,我能救,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就按照这位老人家的话做吧。”那躺在地上呕血的侍卫发出很微弱的声音,但是态度很坚定。帐房和公子瞅了对方一眼,觉得不放心,又看侍卫,侍卫看着他们,似乎没有力气说话,把眼睛也合上了。
“就这么办了。”帐房琢磨半天,转过身跟程老爷子说道:“一切拜托老人家了,若是将来我们寻人,他无恙,定会好好酬谢贵班。”
那话儿透着威胁,程老爷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左右先把段隆和程璃俞弄出险境再说。这些个人是什么路数的说不明白,太诡异了。
“就这样儿。”程老爷子拱手,让程璃俞背起那侍卫,在身上披上披风遮掩住身上和嘴角的血。拉着段隆离开了破屋……
第三章 疗伤
等到天将黑了,程老爷子才让程璃俞把那人从住地的后门儿背进去的。人就直接背进了程老爷子的房间。
“我在隔壁开个房,就在这里盯着。”程老爷子跟段隆和程璃俞说,“你们两个,都呆在我的屋子里面守着这个人,对外就说璃俞病了。这两天戏班子照常演,演武戏,花旦先让汝瑞替,他十三了,扔到台上锻炼锻炼。”
程老爷子嘱咐完了就让程璃俞先照看着那人,该用什么列个单子,让段隆去买。
“段隆,这事情我先不问你,把人弄活了再问,你自己好好想想。”程老爷子看看段隆,“你心里不要有疙瘩,璃俞和我说事情的时候我就感觉事情很大,只要不是你寻衅就成……”程老爷子一口气儿说了很多,停了半晌,再度慢悠悠开口,“我也老糊涂了,你从不是寻衅的人。你们两个,你和璃俞,都是命格不好。我想方设法也不能让你们避开。”
“师父,这是江湖中的麻烦事情,估摸是师兄不小心看到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了,被人胁迫,师兄办事情从来都是谨慎的。”程璃俞从屋里踱出来,跟程老爷子说道。
程老爷子点点头,让段隆跟程璃俞进去照顾那个人。
段隆的脸又红了,他觉得程璃俞这么说还不如给他两个耳光好受些。要是谨慎就不应该拖这么多人下水,本以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人,谁想死到临头的时刻竟然……
“你这个人很多优点,但是有个要命的缺点就是婆婆妈妈!”程璃俞猛一回头,段隆正好撞在他身上。
“你说。”段隆抬头,这么久不和璃俞谈话,璃俞竟比自己高了一些。
“你给我那信我就知道你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等去了后便发现事情比我想的要严重很多。”程璃俞口气变得恶劣,“不过,你懂得找我,说明你还没有吓傻。你不用那副样子,要对我有信心。我的功夫不是白学的!”
“璃俞,谢谢你。你懂武功这件事情本不方便别人知道。”段隆看着程璃俞,很感激他为自己做的这些。
“自己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你有事情我袖手旁观,那还要武功做什么。就饭吃啊!”程璃俞笑了,很罕见地露出当年黏在段隆身边的那种笑。天真,带着得意,如同那个时候学会了段隆教的诗词,背给段隆听,被段隆表扬了一样。
段隆见如此,也没有说什么,进屋帮着程璃俞照顾那个人。
程璃俞先烧了很多热水,把那个人放到浴桶里面,用微烫的水浸泡。然后拿出一颗不知道什么的丹药喂那人吃了进去。
“先吃了这个,在水中运功清除一些毒。每天都如此,半个月后热水变成凉水,再来半个月。等一个月后,不吃我的药,改喝甘草茶,我亲自给你配,再过一个月,估计就会痊愈。”
程璃俞扶着那个人,跟他细细讲。
“火绵掌没那么好痊愈吧。”那侍卫吃了药,坐在浴桶里。看着忙活的程璃俞和段隆。
“是,你的脉乱得厉害,不止一种伤。是多个高手围攻吧?”程璃俞撇嘴,“能活着算是幸运了,都是西域的功夫,毒的很。遇到段隆算你幸运。”
段隆听了面皮微红,这麻烦被程璃俞说成了人情了。
那侍卫哼了一声儿。“说是能痊愈,有什么后患你就直说吧。”
“你毒太深。怕你命不保,我便下了狠药。虽然能保命,能痊愈,可是养伤的时间要长,两个月后,算是除毒了,但是一年内,你不能使大力气动武,打坐练气可以,杀招儿什么的尽量不要使。内力使用超过你以前功力的二成,你的状况就会反复。有后患,甚至性命不保。”程璃俞喂他吃药,嘴里不停地跟他讲。
“你要我当一年的废人?”侍卫横横眉。
“一年的废人和一辈子的废人,你自己选择。”程璃俞头也没有抬,“段隆,你自己拣的麻烦自己解决,等他自己运功除毒后照料他休息吧。这等人物不伺候好了,当心他又叫嚣砍你脑袋。”程璃俞很久没有说过重话,揶揄起人来出乎段隆意料的厉害。
“嗯,璃俞,你回房歇着吧。让你累着了。我处理后面的事情。师父那边你帮我去请安。”段隆把屋门打开,目送程璃俞出去,看他出去后又左右张望了下,才关上门。
“喂,戏班儿的,师兄师弟,花旦武生,平日很好啊!”那侍卫运完功后,满身汗水地靠在浴桶里说。
“你该歇着了。还有,我不叫戏班儿的,我叫段隆。而且我不是武生,我是拉胡琴儿的。”段隆面无表情,从浴桶里面扶起那个侍卫。那侍卫很高大,身体健壮,压到段隆的肩上,段隆一阵吃重。勉强尽了力才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你瞪我干什么,想杀了我么?不怕我们的人血洗你们班子?”那侍卫嘴角扯起个弧度,露出一丝笑意。
“既然救了,就救到底,我段隆不是食言的人,如果你们食言,凭着璃俞的武功,他也能护着师父逃脱的。”段隆觉得那个人是在逗弄自己,心中不觉有气。
“呵呵,想的很远啊,你在我们要杀你的时候也想了这么多吗?年纪不大,心事儿到不少。想必平日里总是装成好好先生的样子吧!”侍卫闷笑起来。可能扯到了筋骨,面上又划过一丝痛楚。
“你好好躺着,我去厨房给你弄碗粥,一天了,都饿了,多少吃点儿。”段隆心里有气,但是脸上还是没有表露,话音儿也一如平常,听不出什么。
“我叫慈政。不叫你!”段隆走到门口,听着那侍卫在床上“喊”,说是喊,可是由于没有力气,到像是梦中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