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错,你这个谢礼很实用,免的我老喂来喂去。”奇怪着眼前这别扭的家伙怎会突然这么大方,祁沧骥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疑惑,却也想着下一步是不是能骗下他的面具。
“残雪,我叫做残雪。”
“开玩笑!残雪这家伙就算不是个魁武的彪形汉子,也不会是你这风吹就倒的模样。”是有霎时的错愕,祁沧骥却掩饰的很好,尽管嘴上仍反驳着,心底却极为认真地探讨着这个可能性。
“我没兴趣跟你开玩笑,前一阵子我才取了陈茂梁那条老命,四个抬轿的再外加一圈的陪葬。”直承不讳,邪魅的笑容更加炫烂,连冰冷的黑眸都泛起了丝笑意,戏谑的笑意。
“……”又是投下颗巨石,这下连怀疑的空间都不剩,陈茂梁为残雪所杀这消息的确没几人知道,何况眼前这家伙奇怪的用词却形容的贴切,一圈的陪葬……可不是,那十人的确是倒成了一圈。
“如果你是残雪,为何不趁我没防备时杀了我呢?我该是你们的头号眼中钉才对。”要说没震撼是假的,祁沧骥的面上却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你以为你很值钱?我没那么多闲功夫,尽管些不是我的事。”冷哼了声,残雪敛起了唇边的笑意,这份镇定的功夫显出祁沧骥的确不容小觑,那无害的笑容此时看来更是格外刺眼,真是只老狐狸。
“不赚些外快?你杀人不就为了钱吗?我应该还有点价值才对!”祁沧骥故意伸手摸了摸颈子,残雪略为失望的神情尽收他的眼底……这小子脸上虽然少有表情,心事倒不难猜。
祁沧骥有趣地观察着这名道上极负盛名的杀手,有谁料得到会是这般的年轻,又会是这般纤弱模样,搞不好他面具下的模样更叫人吃惊难信。
“是又怎样?不关你的事。”祁沧骥的镇定着实让他原本高昂的心情又跌到谷底,残雪转过身去帮仍是一脸瞌睡的小妤理了理衣裳。
“至今无人知道你的模样,你不怕我揭了你的面具或把你的装扮泄漏出去,以后你就隐形不了了,一个杀手少了这层便利,杀起人来可麻烦不少!”
祁沧骥笑语着,他该感到荣幸,长久以来他可能是第一个知道残雪的活口,尽管仍未见着脸,但起码他已经知道他的性别形态,甚至出手方式与兵器模样,对他们而言这些线索已是非常足够了。
“随你。”残雪一脸无谓的神情,至今他想杀的人从未失败过,他不认为曝光与否会有什么差别,他从来就不是因此而不留活口,只不过他的对象总喜欢找死罢了,而他的出手又往往生死倏分,快的来不及留命。
“你不怕我打落水狗,欺你有伤在身,擒你到衙门?这点本事我自信还有的。”斜睨了眼无动于衷的残雪,祁沧骥刻意逼近了几步,直到伸手可触及残雪肩头才停下,双臂抱拢于胸前睇视着。
“随你。”仍是不在意的语气,他若想动手,他一定奉陪,结果如何他并不一介意,当这是一种结束的方式也未尝不可。
“算了,算了……在这谷里,我们就当谁也不是谁。”残雪的态度实在叫他头疼,话虽说得大方,实则无凭无据的,就算他自承是名杀手,就算能拿他上堂,也判不了他的罪。
当然他有御赐的特权可以不须理由即定人生死,尤其对一名家喻户晓的杀手,更是不须顾虑什么,但说来也怪,虽然明知道他或许就是那十五条人命血案的真凶,祁沧骥偏就是提不起劲动手,甚至连身为执法者该有义愤填膺的感觉都没有。
或许,他只是一时虚荣心作祟,不想胜之不武吧……胜之不武?祁沧骥马上又摇了摇头,否定这蹩脚的理由,他可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这般好心了,他的心一向是黑的才对。
“喂,别闷着头直往前跑,这么赶,又是哪个该死的伸长了脖子在等你?”草草用过些昨夜剩余的食物,残雪抱起犹在半梦半醒间的小妤,一语不发地又飘身飞掠着,一路的寂寥让祁沧骥忍不住出声找话谈。
“喂,前面叫残雪的,你再不答话,我心情一糟,可就没那么好心让你顺利出谷喔,少不得你得陪本世子活动活动手脚。”脚下微运劲,祁沧骥轻易地追上前与残雪并肩,察觉到他奔行的速度明显不如昨天,暗忖着是他体力还没恢复。
“……你不是已经在活动了。”不情愿地开口,奔行的速度又缓了些,残雪的眼底掠过一丝恼意,原打算今晚就可以回到城里,看样子是难了。
“差远了,我现在脸不红,气不喘,这哪算得上活动?”悠哉地说着话,现下飞掠的速度对祁沧骥而言的确毫不费力。“你还没回答我,做什么这么急着跑?”
“要你管!”粗声回了句,每每听他温文的言语,残雪不自觉就会冒起肝火,平素一流的自制力都不知消失哪去,要不是有面具遮着,恐怕都可以看到他额际浮起的青筋。
“是啊,我是想管,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顺着残雪的语病,祁沧骥又露出他那无害的纯真笑容,“知音难寻,可惜你是杀手,要不我定与你好好喝上儿杯。”
“谁要跟你……”话说了一半就吞回口,天知道他已经与这家伙同桌喝过酒,暗叹了口气,残雪随口接着,“我是杀手,你是捕头,我没跟你报告行踪的义务。”
“有理。”明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祁沧骥顺势转了个话题。“你知道京城里已下了高注赌我们一战的输赢吗?”
“嗯,无聊。”冷哼了声,他可不作兴耍猴戏给旁人看,想到这残雪微偏头向祁沧骥说道:“哪天动手,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约定?”好笑地望着残雪,可没听过捕头跟杀手动手还挑地方的。
“好,我答应你。”看着残雪一脸认真的神情,莫名的冲动让祁沧骥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还真可惜,我下了不少呢,我的伙伴们也都下了。”
“……”迷惑地看了眼一脸惋惜的祁沧骥,残雪不确定地问了句,“你也赌?你们都这么有把握我一定输?”
“他们确定,就算不确定表面上也得押我。”面上扬起抹恶作剧的笑意,祁沧骥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押你,而且稳赚不赔。”
“还没打,你又怎么知道输的是你?”依旧不解祁沧骥壶里卖什么药,就同行传来的消息,祁沧骥虽极少出手,但武功甚是不弱,这点从他这些天来的表现就可略窥一二。
“为什么不?动手的人是我啊……呵……”一脸狡黠的神情,祁沧骥开心地笑着。
刹时明白自己被捉弄了,残雪紧抿起唇,强压一肚子的怒意,但漆黑的双瞳却忘了掩饰,闪亮得像似着了火。
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看着残雪眸中鲜明的情绪,祁沧骥暗自笑着,不经意地心底又是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撇撇唇,刻意地不去想那是什么。
但祁沧骥也知道若再继续这般相处下去,了解得越深说不定对他的好感也会越盛,而这是不应该存在于执法者与杀手之间的,看来这样浑沌不明的旅程还是尽早结束得好。
“我们天黑前进城吧。”收起笑容,不管残雪同意与否,祁沧骥伸臂揽上了他纤瘦的腰身,带着他加速向谷口奔掠,一路却是静寂地不再开口言笑。
想要抗拒他揽在腰畔的手臂,转念一想,残雪却又压下挣扎的念头。天际甫降下夜幕时,他们就已在城门口外了。
“小妤交给我吧。”知道了他是谁,祁沧骥当然不会再故意为难着孩子的去处,沉稳的语声隐隐有丝不为人见的怅然,难得遇上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人,却没法成为朋友,的确是件可惜的事。
“下次见面,我就是你以为的祁沧骥了,自己留心点,若是犯在我手里,我可不会客气。”没来由地居然会这般好心警告他,祁沧骥又再度感到迷惑,故意不去看那面具后幽潭似的瞳眸,抱起小妤便转头大步离去。
“你最好也别忘了我是谁。”冰冷的语声自身后传来,提醒着两人从此陌路,这两天一夜的偶遇只能像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不是……
第四章 雪舞
雪 纷飞 舞 离散
早注定 你我之间 以悲做段 以憾为句 难圆
***
“哥哥……陪我嘛,昨儿个你答应的……哇,你看你看……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远远传开,红丝带扎着的两条发辫一蹦一跳,女孩在阳光下追逐着飞舞的彩蝶……
“哥哥……你喜欢什么呢?”女孩坐在水塘旁,顽皮地踢着水,“我喜欢好多好多呢,娘弹的琴好好听,我喜欢,夫子念了好多有意思的东西,我也好喜欢……呵……我还喜欢跟夫子学画画呢,将来我第一个要画哥哥……”
有着阳光的蓝天却在瞬息间变成乌云满天,变成了灰涩不堪的色调。
“哥……我好难过……呜……好冷……我以后会……乖乖听娘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回家……我好怕……好怕……呜……肚子好痛……呜……”孱弱的语声,连哭都那样无力,女孩像个破包袱似地蜷缩在脏污的墙角边。
“晴晴不怕,不怕……娘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有东西可以吃。”男孩紧紧握着女孩冰冷的小手,嘟着小嘴直呵气,努力安慰着女孩也安慰着自己……不怕……不怕……娘就要回来了……就要回来……
突然睁开眼,却模糊地看不清东西,残雪下意识伸手拭去,才发现脸上是冰冰凉的一片水渍,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般地汗湿重衫。
“爷醒了?”低哑的嗓音唤回神游的意识,残雪眨了眨眼调整着视线的焦距,一方温暖的湿毛巾正轻柔地替他擦着湿漉漉的面容。
“……”些许茫然地看着床前服侍他的赫连魑魅,残雪一时难将梦与现实分离开来,轻摇了摇仍旧昏沉的意识,想记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昨晚回来的,还记得吗?”看到残雪眼中迷惘的神色,赫连魑魅提醒着。“爷说累了,很早就歇下了,今儿早魑魅来唤您才发现您竟是发着高烧昏睡着。”
“……现在什么时辰?”疲累地问着,对于昨晚的事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发烧?大概是剑伤的后遗症,哼,这副身子骨怎么越来越不济事,太平粮吃多了……残雪不顾全身如铅重般的不适硬是强撑着坐起来。
“爷!”想阻止残雪的起身,却也知是白费唇舌,赫运魑魅的眼中尽是无奈与心疼,“别老这么逞强,烧还没退尽呢……现在酉时刚过,您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是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只是晌午时分呢,忍不住低声咒骂着,“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发点热也可以睡上一天,干脆直接睡到阎王殿算了!”
“爷,您旧伤尚未痊愈,这回又添了新创,就算身子骨再强健,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的,何况您身子向来不顶好。”又是忍不住劝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残雪藏起来,让他能好好修养一阵子。“大夫也说了,一个月内最好不要有剧烈活动。”
“大夫?”眉梢子扬了起来,两道冷芒扫向赫连魑魅,面上也罩下了层寒霜,“谁准你请大夫的?赫连魑魅,你以为你是谁,谁许你替我拿主意的?你最好今晚就走,明天别出现在我面前!”
“爷……您知道魑魅是绝不会离开您的。”回以最坚决的言词,赫连魑魅无畏地直视着那双溢着杀意的寒眸。“魑魅谁也不是,只是您的影子,永远不会背叛您的影子。”
“……我会杀了你。”忍不住的怒气从牙缝中进出,残雪恼怒地瞪视着……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他能无视于自己无情的言语,十年的相伴,因为有他,才让自己留下了些许不该有的人性,没变成头彻底没心没肺的野兽……这该值得庆幸还是悲哀……
“连我说的话你都违抗,还谈什么背叛不背叛,你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垂下眸避开赫连魑魅坚定的目光,不知为何,每回见到他这般的凝望,残雪总会为自己的恣意任性感到心虚。
“魑魅的命早是爷的了,爷几时拿回去魑魅都无怨言。”微微笑了笑,能让残雪失去冷静的向来就只有自己,这至少表示……自己是特别的吧?“至于您的话……只要是不危及您自己,魑魅绝不会有二话。”
“哼,你倒懂得判断。”压下满腔的怒火,残雪长长吐了口气,再生气也是在对牛弹琴,偏又甩不掉,不过可别以为他治不了这头牛,泛白的唇凝起了抹邪魅的笑容。
“……下不为例,记得,魑魅,如果再有下次,大夫碰过哪儿,我就砍掉哪儿,若是吃下了药,我就把肠子都拉出来,你自己判断我这话该不该听从,我不介意。”
“爷!我只是……”失声喊道,就怕瞧见残雪这种邪魅的笑法,赫连魑魅很知道这样的笑容代表着什么,不论他嘴上此刻说些什么,就算是天方夜谭也都绝对是认真的,慌得他急忙想开口辩解。
“废话我不爱听,这几天有些什么事?”不再给赫连魑魅劝说的机会,残雪将话题转入正事,“有人找过我吗?嬷嬷怎么答人的?”
“嬷嬷说你身子不舒服,要休息个两天。”叹了口气,赫连魑魅也只能收起担忧的心神报告着,“九王爷来探过你,还有吴总兵,他儿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恐怕是起了几分疑。”
“另外,十天后府衙金把陆尧过六十大寿,邀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您也是受邀的对象之一,要去吗?”十天的时间,只怕残雪的身子还未大好,而筵席上免不得又会沾酒,才收起的担忧又染上了赫连魑魅漆黑的眼睛。
“怎么不去?你是忘了我做哪行的,由得我挑三捡四?落雁楼不早被人踩平了才怪。”故意讽刺着,残雪斜睨了他一眼。
“那老小子差点就没命过寿,早知道就下杀手了,还省事些……不过才跟他们照过面,这倒是得留意点,那边呢,我记得出门前好像有消息进来?”
“不甚重要,爷,不挺难的,真的,我去办就可以了。”
“不难?哼,简单的会要我去?不够挑战性的我还不屑,上回那个姓陈的那群简直是废物,无聊极了……少废话,拿来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