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想找什么?”
“新州的军事图。”
“找着了吗?”
“还没有。”
“还想找吗?”
“如果我以大人的性命威胁,大人是否可以将它交出来。”
“不行。事关重大,我不能如此。”
他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一张纸当真可以抵的上大人的一条命吗?”说话间剑尖指住了我的喉咙。“哪,这是什么?他看见了我手中的画。啪的一声夺了过去,然后单手扯开了捆绑的细绳,那画就在我们的面前展开了。”
是我!我惊讶于画中的人,也许笔法很是稚嫩,可我还是看出了那是我。身穿蟒袍,骑在骏马之上,一股少年得志的得意跃然纸上。
这应该是我六年前天街夸官时的情景,是子蹊画的,是他六年前画的。
“周大人,竟然是你。还不错。”他把画扔在一旁。“我们继续我们的事情吧。”
“周桥,除非你自己找到,否则我不会给你的。”
他拥有一种独特的笑容,那种笑是把天下都掌握其中的怡然。
“我的名字不是周桥,也不是于桥。有一种上古年间的瑞兽,只见云雾不见真身,那就是我。”
龙。
封国国姓就是龙。
“你是谁?”
“周离呀周离,不愧轩辕子蹊珍藏你的画像这么多年,要是我看见你当年的神采也会如此的。我是封国王子,龙泱。怎么样,如果你可以交出新州的图,那我可以保证你以后的富贵荣华。十年寒窗为了什么,你可要想清楚。”
“莫说我不为那个,即使为了这些,可新州城内的百姓,大小官员的性命哪个不是性命,我又怎么可以轻易给你呢?我说过,除非你自己找到。”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因为后面的桌子上有一个可以示警的装置。
“你易容在我身边也真是难为你了,早知今日,我一定……”
“一定如何?杀了我吗?你一向不是一个这样积极的人,今日如此必有原因,是否因为那画?也难怪,轩辕子蹊自幼年起对你一往清深,怎能不动心呢?”
“你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我用画和你交换如何?”
“龙泱,我永远不会再信任了你。这两年来我对你可是用尽我的全部信任。”
他的剑跟近,最后已经刺入我的脖颈中,不过只是微微一疼,可我已经感觉到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死亡与我是如此的接近。
“不动手吗?你救了我很多次,这次可以死在你的手中我也不亏,还是你下不了手?”
他的眼睛首次出现了波动,好像也在回忆。机不可失,我突然向后一跳,接着手已经触动了机关,顿时震天的声音响遍丞相府。
“你倒狡猾,你不怕我此时就杀了你吗?”
“你也跑不了。我已经听到他们把这里包围了,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弓箭手。我小民一个,可以和你这样龙家的王子死在一起不能不说是我的荣幸。”
他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了看外面,然后是自负的一笑。
“他们想拦下我?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
说完收了剑。
“不想杀了我再走?”
“想杀你也不会等今天了。父王逼的紧,不然我还会在这里多等一些时日的。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就用轻功飞身出去,我追出屋子,他已经上了房顶,屋外的一群弓箭手已经是拉开了强弓,几十只箭瞄着他。
就算他的功夫再强,也未必可以毫发无伤的逃出去。
如此人物,在这样的情景下还是冲我笑了笑。
“大人,怎么办?”
身边的管家问我。
怎么办?两年来的朝夕相伴,两年来的互相关怀。那日他温柔的给我上药,这些事情此时在心中压的竟然是如此的沉重。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放箭。”
“啊?是。放箭!”
箭像雨点般密集冲向他。可他还是走了,他的轻功毕竟我也是见识过的。
“大人,刺客逃了。”
“带人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断然的吩咐了一句就走回屋子里,不然,我会在手下面前第一次掉眼泪的。
面对满屋子的狼籍,没有让人来收拾。独拿起了子蹊画的那画,虽然被龙泱扔在一旁,可没有损坏。
事情来的太多,也太快了。
看着这画,想起了龙泱临走时的那番话,此时的我可以用心乱如麻来形容。
颈间温热的血在我低头看画的时候滴到了上面,恰好在画中人头顶的瓒花,那鲜美的红色又一次把我带到了那纷乱的回忆中。
状元红是君子酒,那样的冰清玉洁不掺杂质,其实我早就已经配不上这样的酒。清冽的状元红代表了多少文人仕子的心。哪个自束发读书的时候起不是满腹雄心壮志,要遵从圣人的教诲,一心为天下计。
可现在,身处其中才知道,那真是只是梦想。
又一滴,可我已经看不清楚滴到哪里了,眼前是一片红色……
酒,如此的香醇,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孩子,背负了父母无限期望的孩子。玉,只有无瑕才是好玉,蒙尘的就不值钱了。
怎么会如此的颠倒,头这样的昏,好像身体中的一种生命在流逝一样,没有了力气,头也晕晕的,没有了力气……
迷乱的梦,好像很久之后,我才清醒。感觉颈上的伤已经裹好了,止血的药还有一丝丝热辣辣的灼热感。
睁开眼睛时候就看见凤玉在我的身边。
“周桥呢?”
我沙哑的声音就像破碎了的瓷器在石板上刮出一道难以忍受的刮痕的声音。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讲。
“说!”
“应该是被射中了,血迹很明显,可我们追到河边的时候就没有再看见血迹了,估计从京城外的运河走了。”
“封锁运河。”
“大人,我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对大人也不好。再说,大人真的想置周桥于死地吗?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呀……”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说话。
“郑王知道了吗?”
“爷,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么久?”
“太医说那天您喝了很多的酒,然后郑王召见,一夜没有睡,就碰到了那事,又伤的不轻。”听她好像有些紧张,那也难怪,我今天的口气很不好。
“凤玉,我急躁了些,脾气不好,你不要在意。”
“大人,我不是……”
我摆了摆手,不让她讲下去。
这几年间,我,她,周桥一起经历了多大的变革。先王的驾崩,毒死王子,子蹊即位,这些风雨不算,单是我们一起出去,他保护我的情景都是历历在目,一转眼,一切都成空。
是骗局,精心设的骗局。
什么样的情谊才可以真正的坦诚,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做到真正不变。
***
凤玉没有对我再说些什么,我安分的在家继续养病。所幸的是我左手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除了用力还是有一些隐隐的疼痛之外,别的也没有什么,到是颈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但是不是致命的伤。太医说刺客是用剑高手,他只想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并不想真正伤了我,因为他避开了喉中的经络,但是作为皮外伤却已经到了最深的地步。
我听后只是笑了一下。
变故突起,子蹊这次没有来我家里,听凤玉说,边关告急。
虎已归山……
原本想在我生辰那天宴客,可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不招摇为上。但有的时候感觉身边空荡荡的,也难受。带足了侍卫,让他们便装跟着,自己就在京城中闲逛了起来。
颈上的伤好的很慢,现在我还用纱布裹着,一般袍子的领子档不住,后来索性也就不想着遮掩了。
这是城南,风月场所多集中在这里。夜色下,依然灯火通明。身边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各色人等。可我眼前的这一家却特别的热闹。身边的小童一打听才知道是张初阳在风华楼摆酒请客。风华楼是最华贵的青楼,在这里普通的一桌花酒也要十五两银子,可看现在的排场,恐怕这酒宴不下五十桌。本来想走,可转念一想,还是走了进去。张初阳没有包了全场,可在整个大厅中全是他的人,别的客人都到楼上去,我也随着大多数的人走了上去。
下面歌舞生平,萎靡的歌声伴着那些妖娆女子的热情让张初阳的客人们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那些人有些是我熟悉的,那充斥着欲望而显的丑陋的面容和朝堂上的一张张方正的面孔在我的脑中互相变换,充满了诡异的和谐。
“公子,别来无恙,我们可真是有缘。”
我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可身后却是熟悉的声音,是张初阳。
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他和他身后的张慈。张慈老来得子,即使张初阳不过才弱冠年纪,而张慈已是花甲之年。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在风华楼专为贵宾准备的客房中享受,张慈不会和儿子共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有些事情由家人出面比自己当场要有转圜的余地,自己也留条后路。不过在他看见了我之后,那神情已不是尴尬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张大人。”
“怎么,原来公子认识父亲?”
张初阳说话的时候七分诧异三分暧昧,莫不是将我当成了小官。
“没想到周相也喜欢这风华楼的酒菜,这里的味道真是独特。”
张慈可以媲美两头蛇,风华楼是娼馆,来这里的男人那个是冲着酒菜来的。不过这样说到瞥清了我和他自己。毕竟一朝的左督御史和内阁首相在青楼相遇,好说不好听。
张初阳有些呆楞。张慈则继续他的说辞。
“这是小犬,不过看样子周大人已经见过犬子了。那请大人多多担待小犬的失礼之处,张慈代犬子谢过大人了。”
“张大人哪里话,令郎品貌端庄,彬彬有礼,哪里会有什么失礼之处,大人家教也过苛了。”我的话不算软,可也不是那种挖苦人的话,不至于得罪他。
平时很是熟悉的寒暄此时却变的令人厌烦的很。
“初阳,这就是我朝第一才子,周离,周大人,快过来见礼。”
他的声音在儿子面前依然很威严,而张初阳也回过了神。我见他行礼,就赶忙说到,“张公子客气了。”
“周大人既然来了,就赏脸喝一杯,如何?”
“看来,在下要辜负大人的好意了。那个太医什么也不让我吃,这个酒自然也是不能喝的,等过了这一阵,在下回请张大人如何?”
我被刺这件事相信他们已经都知道了,况且我的颈上带着根本遮掩不住的伤口,他们看我的时候已经了然。其实张慈也未必想和我喝一杯,今天的事情对于他过于尴尬,平日里,他可在人前装成是道学君子,可现在在我的面前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肯定也想尽快结束这样的会面。我们表面上客气了几句,就分开了,我继续在这里,张初阳则到下面照顾客人了,而张慈就回去了。
我不喜欢这里弥漫着的浮靡,可我却一直了解这里。先王也曾带我来过这里,那是我刚成为翰林院编修的时候,有一天先王要微服出游,也就带上了我。
风华楼设置糜乱华贵,不同于一般的阁楼,这里到处是浓艳,到处是花香胭脂香,神仙在这里也会迷失的。记得先王在点的菜,那是别种特殊。用鸡脚上的膝骨下油锅炸的,再撒上椒盐,下酒特别的香脆。可一只鸡只有小小的两块膝骨,这鸡只取膝骨,剩下的就扔掉,当然钱是客人出的。做一盘这样的菜怕不废了几十只鸡。
“永离,感觉如何,十年寒窗苦读圣人教诲,也敌不过这里片刻的温柔吧?多少仕子都毁在这里了……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及时行乐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落寞后的讽刺,可还是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对着身旁的一枝唐花牡丹说:“名花倾国,卿错生了年代。”
“王,那是唐花。”
“我知道,丝绢做的。”
“只有苏州才可以做出这样的唐花,从苏州运来京城要花费不少。这些银子要是用在……”他似乎知道自己说了一些并不合适的话:“我怎么又说这些……”
“你去过南边吗?”而后他又问。
“不曾。”我答道。
“南边种水稻,那一望无际的稻田,绿绿的,很是好看,母后就是南边的人。”
记忆中的事情,很多时候总是在不经意中浮现,已经五年了,可相似的场景又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意气风发时的情景,和子蹊相似的脸,却从没有子蹊的神采飞扬。
俊美无铸的他,从来没有淡去的悲哀沾去了他的风华。
希望子蹊的脸上不会出现那样的伤感。
子蹊,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到了子蹊。是让那幅画扰的吗?
这样的时刻子蹊应该还在批阅奏折,去,看看他吧,因为我的伤,好久没有见他了。
临出风华楼的时候,我看见张初阳在那里,左拥右抱,极其享受,不禁想起他说的,这样的美景有多少仕子可以抵挡呢?
去谪仙楼买了煮好的绿豆水,也没有理睬身边小童的诧异就到了禁宫。我原想也许这样晚了进不去,可守军一看是我,马上飞传,不一会苏袖就出来了。他见我的第一眼也很诧异,然后用他不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
“周大人,您伤还没有好,怎么不好好在府中休息?”
“我想见郑王。”
他看着我,有些疑虑,最后点头,“好,咱家通报。”
“有劳公公。”这是我第一次对着他露出真心的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宦官,不论他是否像苏袖这般的清俊。
他轻叹了一声就进去了,并且示意我也跟了过去。
子蹊果然还没有休息,最近各省的军文一定很多,而且每个决定都关系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还没有发现我进去。听见了他和一个小太监说话:“以后每天三次的燕窝改为两次,全宫中要力行节俭,不可奢靡成性……”
听到这里我突然一阵难受,手握紧了那盛着绿豆水的汤壶。
“王,周相来了。”
当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子蹊脸上柔和的笑容,和一丝的安慰。
“永离,怎么来了。伤好了吗?”见我拿着的汤壶,问我:“这是什么?”
“绿豆水,清热祛火的。”
“给我的?”
“听到王要力行节俭,所以不敢贡名贵的消暑良药,仅用这些来取悦君王……”本想调侃几句,可下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