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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上) page 15 作者:姬泱

  “味道怎么样?”他问。

  “很好。哦,对了子蹊,刚才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会看出我原来很爱笑?很久了,看见我的人都说我很阴沉,不喜欢笑的。”

  “一种感觉。其实你应该是个开朗的人,也许没有遇到什么正开心的事情,所以笑容少了一些,这也没什么……还来点粥吗?”

  听了他的话:我只是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所以很少笑——可我想了想,我遇到了很多,而且,几乎每天把笑挂在脸上,但是见到我的人都说我阴沉;我对子蹊反而笑的最少,但他却说我是开朗的人。

  还真奇怪,也真……不错。

  听到他最后的一句,我赶忙回答:“要,你也吃点。这些不会都是我的吧?”

  他听了一笑,然后拿起汤匙要盛一碗,我想接过来,可他没有给我,等他盛好了才递给我。这时,我也只能这样接过来了。他的手好像无意识的碰了一下我的手,我本能向后躲了一下,手也反转了一下,从他身边躲了出去,然后抬头看见的就是他有些阴郁的颜色。

  沉默,然后,他叹了口气。

  “永离,你的戒心太重了,也许,这些都是你没有意识到的。勉强自己信任旁人,可你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我端着粥,站在那里。

  “子蹊说哪里话,我只是不想和生……和旁人靠得太近罢了。”

  我想说生人,可知已经出口,相信他也知道了。

  他自失笑了笑。

  “看来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那人伤得你如此深重……永离,你有想要什么吗?权力,美女,珍宝?”

  这样的问题,好像那天早上我问凤玉的,这个时候由他问我,好奇怪。

  权力,我有了;美女,我也有了;珍宝……要是王羲之的真迹还不算,那世上当真也没有可以入目的了。

  这些我都拥有了,我要如何回答?

  犹豫间,子蹊接着说,但是他没有看着我。

  “你都有了,这些你都不缺。以你周家世代豪富,要什么没有?你可想过辞官归隐?做个闲云野鹤,也好过在这里周旋。”

  他在暗示着什么,还是仅仅是个感慨?

  “不用担心,我不是想说什么,只是有些想法,我没有退路,看来,你也一样。人最难过的是自己的心,而内心深处又往往是你无法领会到的。遇到什么事情,也许你认为的是一样,可内心深处认定的是另外一样……

  “永离,现在是危难时刻,兵凶险着,我需要上下一心。所谓道者,民与上同意,可与生死,不危也。我不想再猜测你的心思,要是我连自己的心腹大臣也要猜测,那如何做到上下同意?”

  听他这样说,我真的仔细想了想。

  这些年来,顺境,逆境经过不少,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为什么?为了权倾朝野,还是为了九重威仪?

  原来我只是想着,哪里都是生活,没有不同。闲云野鹤的生活未必就是自在,隐居也许想逃避世事,可万丈红尘,哪里会有可以避开的地方,不过是自欺欺人,做个掩耳盗铃的蠢物罢了。

  于是走到子蹊面前,看着他。

  “士为知己者死,周离绝不敢说是什么贤人,可从不背弃。”

  “知己;永离还真的……比起王叔,子蹊不敢说是永离的知己,只是稍微了解永离的人而已。”

  “子蹊此话何解?”我问他。

  没想到他吟了一首词,那是很久以前听到,已经多年未见,可还是那样的熟悉,我怔住了。

  “父母忠贞为国酬,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经遍,江山靠谁守?业东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愿,付与东流。”

  听着子蹊慢慢说了出来,又是那种苍凉,又是那种绝望,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忘记这些了,可,他就像刻在我的灵魂中,就像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呀……

  人在一生中可以遇到知己是福气,可遇到一位同自己一样的人,并且他把我身上隐藏的阴郁加深也加重了,到了毁灭的地步,可我却无法救他。看着他的毁灭,就像在看自己毁灭一样,这样的感觉,比看到知交好友沉沦还要痛心。因为,这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就像那天,我救不了他,而后,也仅仅是报复了那个凶手而已……

  “这是永离作的吗?”

  “不是。先王作的,我也仅仅是代笔而已。子蹊是如何发现的?这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书稿什么的,都应该毁了吧……”

  “发现你曾经在大内住过,王叔又画过很多的画,于是我就都找了来,结果发现了这个。已经有些年了吧,那个时候,事情多,也没顾得上看,后来我看了这词,感觉写的不错,就放在了一边。再后来,偶然间又看见了。词已经背的很熟,意思也知道,可那种感觉却怎么也没有。当时我并不了解永离,只感觉你是……”

  “权臣。”

  我接了一句,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对你的感觉很复杂。关于先王,关于那个孩子,还有你,传闻很多。心中有对你原来的感觉,也有这几年来的……”

  他看着我,好像让我为自己辩解。

  但是刚才听他这样说,我有些犹豫。事情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一层窗纸,可也没必要捅破。不错,那个孩子是我毒死的,可这事情中得益最大的反而是子蹊。如果我不亲口承认,那子蹊就仅仅只是怀疑而已,他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一旦我亲口说了出来,那子蹊就只有相信,没有选择了。不论我有任何理由,不论这件事对帝国,对子蹊的益处有多大,我还是罪在不赦,那个孩子毕竟是先王唯一的骨血,也是帝国的主宰。现在子蹊亲近我,我相信外面肯定或多或少有关于我和他在这件事情上的谣言,其实那个时候,我下毒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与子蹊并无瓜葛。这是一个心理上的问题,一旦子蹊认定了我做了这事,他就存在了对先王的愧疚,在面对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处理上都会心虚。

  所以,宁可让他犹豫,让他怀疑,也不可断了他认为我是无辜的期望,但我不想骗他。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他见我如此,沉吟了一下。

  “不说这些了……永离,陆风毅是徐肃的学生,也可以说是你的师兄,你了解他吗?他是师从徐肃,和你不同。你只是徐肃那年做考官的时候向王叔推荐的,而王叔亲自点你的状元,这样说来,徐肃也只是你的座师而已。”

  我想了想,他这样问,肯定是要问我对陆风毅的看法了。

  子蹊原来问过我这个,那是他刚登基之后,陆风毅第二次请旨加新州军饷的时候。子蹊想知道陆风毅是否可靠,而现在,子蹊依然不放心他。

  军饷……

  脑中突然想起了这个,心突的跳了一下,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可却因为现在局势繁杂,耗费太多精力,无法理清楚眼前。我像是看见了真相,可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却又隐藏回去了,周围是乱麻一样的虚幻,不能明了。

  到底是怎么了?

  “永离,永离,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也变了?”

  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心温热的触觉,一下子回了神。

  我怔了一下,轻道:“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是太累了。整整两天没有合眼,铁打的都经受不了,何况你我?什么也别想了,先睡一会,等到南边的折子上来后,我再叫你。”

  我听了,知道他为我好,可还是摇了头。

  “还是不要了,事关重大,非常时期不能再有稍许的疏忽。子蹊刚才是问我陆风毅吧,这个人可以说是良将美才,家中也是书香门第,人品不差。我第一次知道他,是在我高中那年回去拜见座师的时候,徐相和我说起来的。徐相当时对他的评价就八个字,可对我的震动颇大。仕林中才子不少,可很多都是风流文章能做,一般俗事难为,他却不同。因为如此,所以印象深刻。”

  “哦?还有这样的事,是哪八个字?”

  子蹊眉一挑,好像也来了兴致。

  “‘不骄不躁,堪当大任’。当得起徐相这几个字的人当真少之又少,我后来凭借了状元文章,也只得了个‘松风’这样的词。”

  “松风……”

  子蹊慢慢念了一下,而后想了想。

  “当真奇怪,这是什么评语?要说你是君子,应该用‘竹’来比喻才是,‘松’虽说也象征了君子的性情,但是‘松风’二字并不成意。”

  “我也想了很久,后来徐相不说,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其实徐相不用竹兰一类的雅词也是对的……”

  还有一句,我觉得说出来过于硬了些,于是就省了。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不配君子之称,要是当时徐肃如此说我,可真的让我羞愧了。子蹊到也没有在这上面纠缠,他只拣了关于风毅的话继续问。

  “不骄不躁,堪当大任;也真是极高的评价了。只是此次,不知他究竟如何,那后来呢,你没有再见他吗?”他问,并且又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

  “本来是想见的,那时我只是个闲散的翰林编修,而他已经为官多年,公务也多,就错过了。他任新川巡抚之后,因不在京城,就没有机会见了。后来,就是六年后的现在,和他第一次见面,便是这次他进京述职,我在城外茶馆中遇见他的。时间真快,想一想,也一年多了。”默默接了过来,低头吃着。“这一年,说长不长,但是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永离,照你看,这次封国策反的可能有多大?”

  “不知道,但是好像不大可能。新州一直是军事要地,尤其是封国反了后,肯定对南来北往的人特别注意。也许有混进去想扰乱军心的,但是,要到目前这样的局面,不,煽动整个新州是不可能的。我想应该是内讧。”

  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看着他的,而他则一边慢慢吃着东西一边听着,当我说到内讧的时候,他手停了一下——仅仅这一下,然后接着吃着点心。

  “陆风毅……要是他策动的,他想谋反呢?”

  这话很轻,轻到我几乎没有听到,但是字里的意思太沉重,以至于我几乎无法接受。虽然说主将谋反是有可能,但是,风毅绝不会。

  “我相信他不会。”

  “……我也相信他。”

  “前方多变,不知究竟如何?”

  子蹊说话时候的语气愈加的熟悉,但是我不能再想了,于是赶紧想了回答,先笑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从前老师带我到深山去进香,我们都求了签,然后找庙祝解签。我问的是前程,他问的是什么,并没有告诉我。那个庙祝看了我们的签,然后开始算。查了书,也查了八卦,可他的解说词总是被老师驳回。后来他索性不解了,摇头晃脑的说了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老师这才不说了,我的签也没有解,但还是觉得这话真是精妙。后来才知道,到了庙里,凡是无法解出来的签,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都是这样回答的。”

  子蹊咽了那口点心,喝了口茶。

  “好笑,那永离这样说,是不是就是表示你也不知道?那我已经把永离问倒了是吗?好有成就感。原来师傅拿你的文章让我背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可以把你问得哑口无言就好了。结果今天果真如愿……怎么不说话?”

  我只有叹气。像个孩子似的,居然问我这样的问题,怎么会这样想?

  “子蹊,这样是不是过于孩子气了?”

  “有吗?”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笑。

  这样的笑容,可以融化冰雪一样的绚丽,让我有些怔住了。

  “不会了,只有对永离这样想过。那些书呆的文章还不如我呢。来年的殿试可是我亲自选才哦!”

  他是那样的得意,刚才似曾相识的忧郁消失得无有踪迹。毕竟不是同样的人,毕竟,子蹊,他可以看得见希望。

  见他这样,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欢快起来。

  就这样,我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话,聊了一些陈年旧事。不知不觉已经吃了大半了,略有饱意,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不吃了?”

  他秀致的眉挑了一下。

  “惜福养身,不可过饱。”

  他低笑了一下。

  “永离看似随意,其实任何事情都有一定之规,不能逾矩。今年的雪下的不晚,看起来也不小,明年会是个好年景。都说改元要伤元气的,看来半分不假。等过了年,一切都平稳了,也好办多了。”

  刚才还看见他的笑,一会的工夫就转而低沉,虽然有些感慨,可毕竟要是感慨起来是没有尽头的,世事又岂尽如人意?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改元要伤元气的说法?子蹊不要多虑。快到年下了,今年总的来说还好,上天也还是保佑苍生的,没有什么严重的水旱灾,百姓也有余粮过冬,就不错了。不能祈求年年风调雨顺,没有一点灾呀什么的。对神灵要求太过分了,会适得其反的。”

  忽然,门被打开了,苏袖从外面跑了进来,衣服上还沾了没有化开的雪,手中拿了一本蓝色的折子,脸色红晕,很是激动。就见他跪在子蹊面前,双手早上折子,开口的时候都有些颤抖。

  “……王,新州传来的折子,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州巡抚陆风毅亲自上的折子。”

  “什么?”

  子蹊一把拿了过来,赶紧打开看,一边看,一边问。

  “谁送来的,还说什么了?”

  “陆风毅的亲兵。新川由于一两个兵士喝了酒,带头闹事,引起哗变,现在已经控制住了。陆风毅抓了那两个兵士,依法处置了。新州已经打开城门,一切安好。”

  天呀,悬了整整两天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骤然放松。

  我无力,一下子坐回了椅子。

  子蹊一直看着奏章,苏袖抬头看了我一眼,赶紧又低下了头。

  我心中早已对这个结局祈望了很久,但不敢这样想,总怕希望太高,失望太深,甚至已经做好了新州失守,陆风毅被杀的准备。

  但,如此合心意消息,却没有真实感。

  得来太容易了吧,我还真是不知福……

  他说一句,子蹊点一下头,然后说:“好,永离,你看,这是陆风毅亲自写的折子,上面还有一件事。”

  我拿了过来,看了几眼,主要是讲述这次哗变的前因后果,说得很是详尽,只是……这是我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虽然是详尽,却简单了些。一切都那样天衣无缝而合理,但是又显得单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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