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崎吞了口酒。
堪席脸上收了阴沉的表情。「虽然只是半年的时间,但那却是可以在一起的时间,每个人似乎都非常珍惜每个可以见到梓彤会微笑的时刻。梓彤特别喜欢笃和的陪伴,笃和也是三人当中唯一有能力照顾梓彤的病的人,病情总是时好时坏,梓彤自己倒是不在意,开始画画。那段时间,只要一有追兵的风吹草动,他们就离开暂居的地方,越逃越远,最后,逃到大漠边境。狂风沙,就是殷梓彤在那时画的!」
斐崎深深吸口气。「钦阳是你?」
堪席没有看斐崎,却以点头回答他。「他们最后还是被带回阮家与殷家,君王开始时非常不高兴,焕平与笃和冒着生命危险宣称逃走是他们的主意,因为梓彤的情况还不适合回到宫中侍奉君王,梓彤自己去见君王,平息了君王的怒气。钦阳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无法做,没有帮上梓彤一点忙。但是梓彤还是被接回宫中,梓彤的条件是焕平,笃和与钦阳要一起进宫中陪他,否则他就把宫里所有的毒药全部吃掉!」
斐崎微笑,那是威胁呀!梓彤可以威胁君王?
堪席露出的微笑非常无奈:「梓彤的性子其实很烈,烈的像火!经过一段相处的时间以后,四个人成了好朋友,可是,那只是表面上的好朋友,因为三个人都爱着梓彤,但那却是说不出口的情感!」
斐崎保持沉默,堪席在一阵沉默之后,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斐崎望着堪席的背影,堪席的背脊挺的好直,肩上似乎有一种挥不去的落寞,无形的压在上面。
沉默在室内蔓延开来,斐崎饮尽杯中的酒,自己起身又去柜前倒了一杯,转身看堪席。「笃和是钦阳害死的?」
堪席没有转身,抬头:「笃和是钦阳杀死的!...宫中的生活,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了的。梓彤因为有三个人在一旁保护着,回到宫中之后,平安的过了几年的日子。在那几年之间,梓彤明显的越来越依赖笃和的存在,把自己会的医术及知识,全部教笃和。所以当钦阳质问梓彤时,梓彤的回答毫无意外的...是选择了笃和。」
停顿一会儿之后,堪席的声音再度传来,低嗓的声音夹着难掩的痛:「所以那年冬天,笃和因为受了风寒,卧病在床,见到梓彤对笃和百般的呵护,亲自煎药,亲自服侍,钦阳的心由痛转为恨,假借探病的名义,钦阳在梓彤稍不留意的刹那间,将毒药放进梓彤要喂笃和吃的药里,当夜,笃和就死了,死在梓彤怀里。梓彤满身满手笃和吐的血,坐在床边,抱着笃和,动也不动,...就那样坐了一整天。」
堪席转身看斐崎,斐崎僵在原地。
堪席浅浅的笑了下,微笑只是停留在唇边,眼神是无尽的后悔。「梓彤当然不知道那是钦阳的毒手,误以为是自己调的药杀了自己心爱的人。那夜以后,梓彤失去笑容,成了木偶。君王一手掩盖了一切的事实,对梓彤喜爱的程度可见一斑,宣布笃和是因为重病不治,然后眼见宠爱的亲信失去昔日的光彩,笃和死后的第二个月,君王决定把大公主许配给梓彤,为的是鼓励梓彤,希望梓彤从伤痛中站起来。你知道那对钦阳是多大的打击吗?原本以为只要笃和不在了,梓彤会回到自己身边,哪知道君王的安排,却要把梓彤带的更远!喝醉了之后,钦阳告诉焕平事实,会害梓彤变成没有生命的木偶,都是因为毒死了笃和,又让梓彤误以为是自己害死了笃和,焕平替梓彤及笃和报了仇,当场一刀刺死钦阳!」
斐崎睁大眼睛,找不到声音。
堪席又笑了:「如果你是梓彤,听到你自己不是杀害爱人的凶手时,你会有何反应?焕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斐崎皱眉:「但是梓彤对钦阳并非没有感情啊!」
堪席深深的看了斐崎一眼,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低语道:「还是一样的了解他啊!...焕平告诉梓彤笃和事实上是被钦阳毒死的消息,梓彤见到钦阳的尸体之后,像发了疯一样的想要也杀了焕平,但是焕平是经过训练的护卫,梓彤伤不到焕平。」
斐崎深深叹口气:「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下去了。对你而言,这不是容易的事吧?」
「我必须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堪席无奈的叹气:「自从路由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事情以后,我们认为关键在你身上。你知道你是笃和的转世吗?」
「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笃和的转世!」斐崎回答。
堪席哈哈笑了,彷佛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挥着手:「让我说完吧!梓彤有他自己的复仇方法,趁着他跟焕平两人独处的时候,拿刀刺伤自己,然后叫护卫把焕平捉拿起来,说是焕平想要刺杀自己。身为君王的宠信,梓彤有那个能力如此陷害焕平。只是在君王盛怒的当下,梓彤又将焕平救了回来,请君王宽恕焕平。梓彤对焕平说,就这样让他们死,太便宜他们了。他们指的是焕平与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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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崎不禁叹气:「梓彤之后做了什么,我不知情。那不是我能力所及的答案,你要的答案,我没有!」
「让我把事情说完吧!」堪席略带兴趣的看斐崎:「你可能不喜欢听下去,你相信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是吧?」
斐崎垂眼:「秋的一切,让我不得不相信。秋的脑中,总有一个可以与他说话的声音,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声音就是你。」
「是我没错,帕研也很清楚那是我。他只是没有对你坦白罢了!帕研记得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多,且详细!」
斐崎又是诧异的抬眼看堪席。
「焕平说,梓彤下了咒。」堪席轻语:「路由只记得梓彤临死前对焕平说的话,梓彤用自己的命运下了诅咒;梓彤的遗言是,把笃和还给我,不还我,那就让你们生生世世为你们的罪偿命。」
斐崎的思考略为迟缓了下;偿命?怎么偿命法?
「诅咒立刻实践!」堪席直视斐崎:「焕平在梓彤结束自己生命的半年以后,染病身亡,死的很痛苦!」
斐崎非常想反驳这个诅咒的说法,但是他手上毫无证据,对所有的事情也未有足够的了解。而堪席,堪席本人是个科学家,也是研究学者,堪席能够接受所有看起来难以解释且难以理解的事情,最大的差异在于堪席拥有前世记忆!
「你真的从小就记得所有的事情?」斐崎小心的措词反应在犹豫的语气当中:「路由也是如此吗?」
堪席没有回答斐崎,接着说下去:「大约六百年之后,梓彤转世成为鑫莫,钦阳转世成为砚然。...你还有兴趣吗?」
斐崎不由的点头,秋经历了多少时代?是否都记得梓彤的所作所为?此刻的秋,背负着何种责任,去解开几世来的恩怨?
「鑫莫生在富商家中,满身都是梓彤的影子,长的俊俏,个性又温和,...表面上的温和。砚然只比鑫莫大个五六岁,两人在鑫莫十六岁那一年相遇,砚然是鑫莫的父亲的朋友,虽是初次见面,砚然却已经从鑫莫父亲那边听说了许多鑫莫的事,因为鑫莫的友好态度,两人很快就成为莫逆之交。每次见面,都有很多话题可谈,鑫莫还教砚然如何下棋,如何看星星,如何观察大自然的变化,如何画画。砚然的个性十分大方,...跟现在的我,好像差的很远!」堪席回头看斐崎,斐崎慢慢的回到椅子前坐下。
「不可能都一样吧?」斐崎轻语。
堪席又是有趣的浅浅一笑:「是吗?第二个相识的秋分,砚然就大胆的邀鑫莫一起跟他到处旅行,一起经商。」
鑫莫拒绝了?斐崎暗想。
「鑫莫答应了,但是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砚然必须等到鑫莫满二十岁以后,而且在期间,鑫莫还是没有等到该见到的人,那么,鑫莫就会随着砚然一起出门旅行。」堪席顿了下,抿嘴道:「砚然当时只是认为鑫莫在等待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斐崎抬眼看堪席。鑫莫记得梓彤的事?
堪席轻叹口气:「砚然独自出门,一年半以后,回到朋友家找鑫莫,找到的是个失去生气,双眼失明的鑫莫,不但失明,也失去了听觉。砚然离开没有多久之后,一场大病夺去鑫莫的双眼及听觉。」
斐崎皱眉,如果不是因为秋,这些故事令人难以接着听下去。
堪席垂眼:「却斯,我始终不知道当时你在哪里,生命的足迹循着同样的路途重复进行着。鑫莫生病的那一年,也差不多是梓彤中毒,由宫中回到殷家养病的年纪。」
不是巧合吗?
「砚然的归来,多少给鑫莫一些安慰。砚然知道许多鑫莫的心事,两人无话不说,就算鑫莫的父母没有苦苦哀求,砚然也会乐意陪着鑫莫,带鑫莫四处在园子里走走,不让鑫莫把自己关在房里。」堪席深吸口气:「没多久之后,鑫莫又开始画画。双目失明,鑫莫还是可以做画,画的都是鑫莫心里的风景。...画的都是梓彤曾经画过的风景。鑫莫口里说他在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就这样,鑫莫满二十岁!」
斐崎拿起酒杯,才发现杯子又空了。堪席走到柜子前,将整瓶酒拿给斐崎。
「你也发现相同的轨迹了吗?」堪席对斐崎微笑,不是仅止于唇边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像是堪席一直等待着一个会听他说这些故事,且相信他所说的话的人,而今那个人就在眼前。
斐崎自己倒了酒,沉默着。
「满二十岁之后没几天,有一晚,鑫莫问砚然,你爱我吗?」堪席回到斐崎对面,重新坐下。「砚然在鑫莫手心上写,比爱自己更胜。鑫莫很满意的说,我等的人没有来找我,我就跟你去旅行吧。虽然我看不见,听不到,但是你可以帮我看,帮我听,我可以帮你想。而且,就算你养不起我,画可以拿去卖,我保证一定可以换一些钱。砚然反问,那么你爱我吗?鑫莫说,我应该要恨你,因为你的出现,我该见的人没有来找我,我找不到他,可是我想不起该恨你的原因,那就当作我是爱你的吧!」
斐崎低头沉吟,鑫莫回答了当年钦阳杀了笃和之后,所想要从梓彤口中听到的答案。「鑫莫记得前世的事?」
堪席带着欣赏看斐崎一眼:「你可以问帕研啊!当时的事情,无从追究,除了本人,谁也无法判断鑫莫是否记得身为梓彤时代的事。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现在的帕研,几乎记得所有的事情。」
斐崎无奈的吁口气。
「你若想要证据,见到帕研的时候,如果他高兴,或许他可以提出证据。」堪席轻声道:「砚然没来的及带鑫莫出门旅行,就在准备万全的时候,朝代起了更替时的战乱,平民百姓的身家财产在战乱时,是完全没有依靠与保障的。鑫莫家的一切,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全家逃难,丢下失明耳聋的鑫莫!」
斐崎缩了下身子,开始有点明白为何堪席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将秋引开,逼着秋想起一切,又把自己找来。梓彤没有好生活,鑫莫也没有幸福过。不解开这一切,秋还要受苦多久?身边的所有人还要痛多少次?
「砚然在混乱当中找到鑫莫,带着鑫莫逃难。」堪席的声音再次变的冷漠:「这一逃,的确是逃开了战火地区,不幸的是,一年多以后,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强盗。当政府地位摇摇欲坠的时候,社会就是一片乱象,自古以来便如此,没有例外。他们遇上的强盗当然也没有人性可言,能抢的都抢了,连人也抢走,砚然被捆成一包,带回山寨。人质成为强盗的娱乐对象,砚然奇迹的只是受些皮肉之苦,鑫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既然看不见,眼睛就被挖出来,听不到,耳朵就被割下来;就算浑身是血了,鑫莫还是可以抓起刀子杀伤人,然后倒在地上,呼叫着砚然的名字,说着我不恨你,回来我身边,不会恨你...。」
斐崎挥手打断堪席,一股莫名的悲哀由心底升起。
堪席沉默了一些时候,接着又说:「那是最狠毒的报复。眼见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遭受那样的凌虐,动弹不得,无法开口说话。默默的等待着,等待心爱的人身上的血流干,获得解脱,就连最后一刻,也还是什么都无法做!砚然的心随着鑫莫的逝去而死,但是在自己死之前,砚然要报复。他开始对强盗游说,能做的他都做,谎称他知道一些宝藏的藏匿地点,然后像奴隶一般的过生活,其实,砚然已经无法感觉痛了,鑫莫死后,他也死了,只是撑着一口气,先报仇,然后寄望来世有机会还可以好好爱鑫莫,不再让鑫莫受苦,不再让鑫莫伤心。砚然在没多久之后就利用野生的有毒植物毒死全山寨的人,那知识还是鑫莫教砚然的。然后将全部的尸体拖到野外,曝尸旷野。又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山里找到早已成为白骨的鑫莫,葬了鑫莫,然后在鑫莫坟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斐崎开口,随即停顿。你还是爱着秋吧?
第六章
「你真是个好听众,我说了这么多,拖了好长的故事,你还有耐心继续听下去!」堪席望着斐崎略带玩笑的说:「路由可没那种闲情逸致,总是打断我,我都告诉他我知道的事情了,他还是对我支支吾吾,不肯吐露他所记得的事,搞到最后,逼的我把他五花大绑,送进实验室,让他一边睡觉一边说故事!」
斐崎避开堪席的目光,那不是耐心,那是无名的勇气,撑着继续听下去。
「鑫莫之后转世成为绮宴,焕平转世成为书许。」堪席半坐起身。「累吗?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画廊那边可以不管吧?自从帕研离开之后,你也常常丢着画廊不管!」
斐崎叹气:「不了,有酒就好。吃了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说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故事,让人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