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只要是醒着的时间,片刻是都离不得他。小鸟儿似的,一见母鸟离巢,就频频啼着凶,可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地,是以乐雁怎么也难放开那双小手。
且在前头所渐知晓的人情事故,更让乐雁对于当时调职,未能向阿侠等挚友哥哥们说明清楚,有所愧疚介怀。
这诸多人事、心理因素延绊,一晃眼,两年时间便是过去了。
要不是今儿个,身体出了这等状况,吕嬷嬷建议他找个资深太监帮着瞧瞧。霄也因政光要验核朝务作业,难得是准了假,否则不知还要待到几时,才有机会再回来瞧瞧。
但,真回来了,乐雁反而感觉怯羞。现下这等情况,岂不像是待有求于人,才来访的投机心态吗!
又是往死胡同钻去的思绪,让乐雁再难跨出那一步伐,就是愣站在太监房前许久。
直到那熟悉的动作,从后一个亲热的大力揽臂勾喉。
“嘿!这可不是小雁子吗!”豪爽的大嗓门及像座山似的魁梧身子,乐雁回身,便是见着阿侠十足阳光的笑颜在眼前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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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说这事,那有什么大不了。”
听完乐雁诉说下体流血之事,阿侠将乐雁按坐在炕上,将里袍揭开,稍作诊视后,便以如此定论做结。
“真的?那,那要怎么处理才是?”
乐雁并非不信,但银针泄血虽已趋缓慢,仍少量滴流着。再见得,还是令人惊惶。
“怎么处理,身体伤口简单,但心窝窝头,要根治是难啊!反正不管如何说,你们一个一个还不都这么陷下去的
边说阿侠是边往稍远处热水炉去,乐雁无法见得他的表情,但那语音是明显听来哀沉的。
“其实,姚姚当时便有交待俺,只没想到,你个小雁子可是拖到这会子才现身。俺不会怀疑他是否看错,只怕你在前头亦有了要好的哥俩,纵是托俺照顾了,你人没来不也一般无用。”
捧着热水盆跟干净帕子,阿侠再凑回乐雁跟前时,已然换回开朗的模样。但乐雁也知晓了,他先一句话语,是在怀念谁人。
那个,在人生未到尽头前,就先一步分离,待乐雁像亲兄长的宫内哥哥,姚姚。他尚在皇城时,便总为乐雁设想的周全,就连离去了,竟也记挂他在心内。此生,却是再难相见的故人啊!
益想益觉心酸,热泪终于自乐雁眸中淌落,令他久久难以自抑。
“在清理时,是要痛着,小雁子你可耐着些别动。”以为是动作弄疼乐雁,阿侠有些慌乱的,在脑中搜索安抚、可转移注意的话题。
“咱们太监之所以得居皇城,可以服侍圣上等尊贵之人,便是因为割除了命根子,宝贝儿。至少,在身子上非一般常人了,才能触及那天际菱头角儿。”
阿侠的动作老练,拔除银针的速度,是快准着。倒没让乐雁感到太强烈的痛楚,但浸过药汁的绵棒触及伤口时,是真痛了。
但咬紧牙,乐雁尚是挺过了;不过正与阿侠所讲的一般,那非常人的身体,在精神上的凌刑,还是让他撇开了头,再不敢低头俯视……。
“但去掉的仅是外生殖器,内部的器官、导线是仍存在的。所以只要在过于激动的情况,又没有经过调整、疏血过的,银针偏动,那要得容易戳伤、泄血呐!不过你别看这血可怕,要没排出,淤着才真危险的勒!”
以温热清水洗涤过银针及伤口,再植回银针,重新调整过位置后。望着撇开头,不敢再瞧伤口的乐雁,阿侠是沉沉的叹息道。
“唉,你是姚姚带进来的,你们两个可就是有那么分像。不是形貌或性情,而是那么气息,待人的执着啊!但你又比他憨上一分,恋上的对象难那么多层……”
“踞在你心头上的,不是任一个小宫女或太监,是皇上吧?”
从阿侠口中,听到那一直以为自己已藏妥的心意。乐雁撑起身子,瞪大了眼睛,却是再无法言语。
“傻孩子,要俺看人,也是迂着。但姚姚他早瞧着了,在他离去那夜,便已将这揣测同俺讲,说你这路要是难行,求俺好好照顾你。瞧你的反应,该是真被他料着了吧!”
“太苦了,就像他跟朵儿一样。俺不懂,你们何苦总要拣痛的路走呢?”
在步上皇城红砖瓦的顷刻,就是踏上人间与天上的交界点。该屏除的,是凡人的肉身、情欲,但相黏双生的身心蚌壳,又该怎么轻易分得?
“小雁子你虽然待人憨,但阿侠哥相信你总不是真的笨。若待不下去,就想办法请调回来吧!至少冷宫这地便是清幽这点好处。”
经过了一番折腾,又与阿侠促膝长谈许久,待乐雁回到自己昏暗的寝间时,已是入夜戌时。
但阿侠的话语,仍在乐雁脑海中索绕不散,或许,他该与霄隔离的。再这么下去,缚密的指尖,将是再难放开那双稚嫩小手……。
“你可终于回来了!雁子去那儿了,我一直一直等着你啊!”
正这么想着时,突的,一个影儿就是大力扑进乐雁怀中。焦躁的,急切的,好难得的,又再听到霄那幼年时的含糊快语。整个口音黏糊在一块,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还未看清,那蓄着长马尾的小身体,一股劲的就是往乐雁怀中蹭。从小手举高才可碰到的乐雁脸颊,到他的袍袖,通通摸过拍过才是安心。
“我……联一直在找你呀!你知不知道啊!”
发现自己的失态,霄多少稳住了语调,但细长藕臂仍是拽着乐雁背衫不放。像怕他随时会消失似的,抱得乐雁死紧。
“皇上,您,您要不要坐到那边炕上讲话,会舒适些
因为刚刚霄的扑撞,所以乐雁是抱着跨在自己大腿上的霄,倒坐于床上。感觉到两人动作之暧昧,他是通红了脸。只觉得被霄大腿扣住的小腹,又是凝聚一股灼热之气,只得勉强吞吐的赶紧向霄提醒。
“雁子现在为何都不像以前那样抱抱朕?雁子不喜欢朕了?”霄那仿若蓄有星光的大眼睛,就直直的望着乐雁,似是完全不理解乐雁抗拒的用意。
乐雁是自小将霄抱到大的,霄也很习惯让他哄着睡了。
但,乐雁还记得不久前,拥坐在膝上的霄,脚是还碰不着地的,就喜欢晃着小脚荡啊荡的。现在的霄,以一样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膝却是尚要弯屈,才不至于整个抵到地上。
时间在流逝,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孩童了。再过一年不到,选秀仪式结束,也便是霄要迎后之时了……。
“因为皇上您长大了啊……”
虽这么说,但顺着霄倚在肩上的姿势,乐雁仍轻轻抚过他柔滑的发丝,充满爱怜。
“那有!一直一直都长不过雁子高啊!”
带点小愤怒的,霄轻扯着乐雁的辫子,将彼此脸蛋凑得极近。年岁的增长,仿若桃实成熟般,霄那巧似天雕的容颜,只有更恰合他天之骄子身份,美得逐渐让人屏息的倾世容貌……。
在每个白昼、午夜梦回,乐雁清晰望着、想着都是这白净精细的面容。霄是越发清丽地,那么,那令他无限眷恋的质朴性情呢?会否,也将面临改变的一刻?
“皇上,请让奴才调回冷宫吧……”
终于脱口了,逃避,是消极的。但乐雁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仅管是无意,霄是已彻底眩惑了他的心,再难攀回正轨的。
“你不能,不能就这样不要我!”
听到乐雁的请求,霄先是一愣,才像被雷触击的小猫儿似,又是惊慌又是竖怒着。但也小孩脾气地,眼泪迅速盈眶,且是不愿意泄气,就大力掐袖猛擦。
“皇上,不行那么大力擦眼睛啊!”
“那么,雁子也不能再说要离开我。你曾经说好的!不会抛下我的,你不可以像额娘,像岑一样!”
虽然是及时阻止,但霄的眼睛还是被揉红了,光看就觉得疼极。但听得乐雁发语阻止,那泛开的笑颜又是直率地。
见着如此模样的霄,乐雁是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啊!
“是有谁人欺负你,朕斩了他去!”霄用掌心抹着乐雁的脸颊,仍是小孩态的只知口头逞凶,但那心与呵护人的性情,亦是柔软真切地。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自个儿笨,您别在意。”
“请调回冷宫这事,您就当我没提过。我是您的雁子,一辈子只当守着您护着您……。”指尖与发梢的轻柔顺理,和缓的乡村小曲,哄着宝宝安心睡去,便感觉愉悦。乐雁知道,他早是放不开这个怀抱了。
这遍植在干清宫周围的晚香玉,已是几度开绽;他又是这样抱着睡着的霄返回寝宫千百回了。
“雁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啊……”
看着偎在自己颈旁,已是睡熟了,却还喃喃细语的霄,乐雁轻轻回覆道:“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你啊!”
“只要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初衷,阿侠哥,抱歉,我恐怕真是个傻子……终其一生,或许都不得与霄有进一步关系,但能就这么便足够了。”
“一生,只要能如此拥着你到老,就该知足了……。”
黑夜,是沉,是望不着白昼未来。
但就为了曾牵紧在衣摆的小手存在,自己会夜夜为霄点亮一盏灯。
用生命做不倒灯台,心烘制不尽烛油。
只为霄你燃烧,只为你照亮路途。
第五章
春寒料峭,入夜更沉。在黑夜与清晨的交际,仿若一络薰过水的女子绸纱,抹挥清香挑起雾露馨气,但也弥散着微薄的凉意。
往昔,如此时刻,皇城定还是静寂的。今刻,却是四处灯火通明,中轴线的九扇大门洞开,顶顶双边悬挑大红灯笼的骡车,绵延成一串龙形,秩序井然的白宫外移进。
是的,今日便是繁复的选秀大典最终试。
本是皇室九等亲族及二品官员以上家庭,有年满十二岁至十八岁之女子,皆得呈报应选。但因当朝皇上,耿霄之圣令——“只择后不选妃”。所以将范围是缩减到只有五等亲族之女,方可应试。不过,虽说如此,这中间的每一道手续,还是都省略不得的。
总共要经九阅十二审,而皇帝下殿亲阅的,只有在第三阅及今日决择的最终审。一直从千百位佳丽中,筛选到现今的三十位记名秀女。
就祖例,复试到此步的秀女,纵无缘坐得后座,也将是贵妃、嫔好之位。但因霄的改制,促使她们仅管走到最后一步,也还是竞争者。
表面上,现今如此争锋夺利,是可怕且不幸着。但以女子一生的幸与不幸论,这绝对是一种格外的恩宠。
今夜,唯一没有张灯结彩之处,依旧是那凄幽的冷宫吧……。
奉霄之令,担任禀礼太监的乐雁,站在秀女停轿的顺真门前,望着那顶顶鲜红无语的骡轿,内心滋味是百般杂陈的。
照理来说,身为担纲仪式的禀礼太监,是不需要步步陪同秀女们的。只需伴侍在皇上身旁,捧着将赠予皇后的玉如意跟在殿上宣礼便可。
但在此刻,他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已不再为舍与得间惶惑,但伤感与无奈的情绪,仍是盘旋着。如此情形下,乐雁也只得不断找事忙和,分散那在心中郁结成一块的瘴气。
但,这又是怎么轻易散得----
暗叹了口气,乐雁不再做多想,便是行人传来异样声响的轿列中。
“这位公公,真是对不住。奴家只要一紧张,便易口渴,可否劳烦你给杯水喝。”女子轻柔的语调,不亢不卑的诉托请求。
但领这排轿列的中太监,在撇了眼轿上挂的身份木牌,又拿那轿中姑娘打量了好一会,却是掐着声不悦的回覆。
“哟,我说林家小姐啊!你也知道这处,为了要让诸家公主们歇轿,才拣在宽敞的广场顺贞门来着,离那边的宫殿可远着。怎方便就为你一人寻水去啊!你就耐着些吧!是说,你也无须紧张,我看呐,等会要不了多久,你定可快快回家的,呵!”
“您说的是,但奴家实在是难受,给这位公公您添劳烦,真是抱歉。”女孩并没有因太监的奚落取笑动怒,仍是有礼的回应道,只那声音真是听来虚弱了。
静寂仿佛毫无人烟的轿列中,一点声响都是明确的。顺着声音,乐雁很快就找着事出之处。
凑近了看,且是见着一个有些圆润的女孩,紧抓轿帘布帏就是苍白着面容,但正经端坐的仪态却是丝毫未乱。虽然称不得是漂亮面容,却有一种柔和温暖感。
“我说,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咱家随身倒有带着水壶,壶盖也尚是干净,可就托您委屈一会,应个急吧!”
“安,安公公!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听得乐雁发语递水,阶级较低的中太监是吓得赶紧回身,又是问安又是致礼。惶恐模样与方才的傲态截然不同,让乐雁是好气又好笑。
“唉,别拘谨了。只这礼法规定,并无限制不得讨水喝。给个方便,彼此都好受,你们也得份安心不是吗!”
但向来温和的乐雁,并没有过于苛责中太监,只就稍作训斥。正以为没事时,侧身出现的两道人影,倒才是让他真意外了。
“岑王爷、郝国师?”
“雁子你可是辛苦了啊!这儿,是发生啥事了吗?”
笑吟吟地,纵是在这暗夜,仅凭微弱灯光,岑那与霄一般的丽容,依旧绝艳耀眼。不过紧跟在岑三步后的政光,那眼神却是凌厉而警戒的。\
“一等太监安乐雁问二位安,敢问所来何事?”是说在大典中,他二人各有任职,但对这两人亲临广场,乐雁仍是感到吃惊的。
“呵,同你一般喽!找点事做,省得心总是发慌嘛!顺道,是先来瞧瞧,有可能作我未来皇嫂的候选人啊!我说这有碍得你吗,安乐雁!”
与霄生为双子的岑,就连声频都是一致的。但那银铃似的笑声,虽是轻柔诉语着,在高低起伏用句之间,讥讽意味却是浓的。
而岑步步逼近,乐雁可以很清楚的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酒臭味……。
待乐雁查觉时,岑那一个挥臂就要槌上乐雁胸口。所幸及时,在岑身后的政光是挽住了他。
“安乐雁,你也瞧见了,岑王爷这时可能是难观礼了,少他一个亲族应该是还不打紧。至于我的职务,已托给胡尚书。卯时仪式就要开始,你可也别担搁了。”
比岑要高出许多的政光,单手便轻松架住了岑的臂腕。但动作却是无比轻柔。在慌乱的瞬间,政光仍以锦袍里上岑的肩膀,使他不得动弹,但也绝不会弄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