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奴才怎可……”乐雁语句未结,便已被塞了一口糕,低头是见霄不顾沾手糖膏,大眼睛好生期待的仰望着他。
囫囵嚼了几口,也顾不得是什么难寻美味,乐雁是赶紧用油套帮育掐去掌心脏污。
“很好吃吧!”霄稚嫩的笑颜,是分享喜好的愉悦。质朴纯粹的,总让乐雁的目光再难移转。
“呵!雁子你别拘谨,你平日私下怎么待霄的,拿我一般就是了。”
岑覆握住乐雁的手,是牢扣的,有不容反驳的意味。这点,他俩兄弟也是类似。但刚擦拭过霄的手,乐雁是可明显体悟岑的掌心冰冷……。
“你们感情真好,若当年卦象显示天子是耿岑。那么,现今雁子宠昵的,可能就是我喽!”岑笑着,但视线是横越乐雁,蕴涵深意的拿着霄瞧。
“卦?”乐雁有些不解,方才还笑语漫谈着的岑,怎的突然提起正经往事。
“是的,想雁子你也该是知道,或说这是全天下人民周知的事实。我耿氏皇朝,向来人丁单薄。到了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时,更是断了主脉,所以才必须在宗族中寻找继位者。”
“而当时在亲族中,除了我与霄外,还有一位候选者,那人便是现今的国师——郝政光。”
午后风强,但岑轻柔的语调,着字力道清晰,并无碍听觉。只是那郝国师的名讳,他是不知是否有意,发语是沉重许多。
“虽说他是郝氏后裔,理当算外戚。但他娘亲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崇贞公主。所以实际上,血统是比身为先帝堂兄弟的我俩,更接近皇室。且论继任辈份、年纪及朝政经验,都是他较适合。而当时的老臣们,也皆如此认为。”
顿了顿,岑的视线像锁着霄,也像是在眺望远方,蒙胧着。
“但没料的,他竟是顶着郝泽茗,他的父亲,当代第一占星师遗留的星象图,步步叩实了那太和殿前的三百六十阶,额角染血的向当时监国柳太师请命。”
“真天子是西杭郡王,耿桦的嫡长子,耿霄!臣万万不可受命接天子位,只有他,只能是他,克得住天煞星的圣上!”
听岑一口气将这串宫闱往事讲全,乐雁反倒是傻了。他是知道因为先帝无子,所以从亲族中选出霄继位的来由。但尚是不知,原来霄的这帝位,竟是郝国师求得!
那真可肯定,政光对于霄的苛求,也是盼他好的忠诚之心了。
总听霄抱怨政光是“铁面国师”,乐雁曾有的疑惑,在今刻反而是由岑破嫌了。但不解依旧,岑,是真为这目的,才提及这往事?
“于是,在郝国师的誓死请命下,是把霄拱上了帝位。今日我才有幸安逸做个小王爷啊!”岑笑的淡清,那是霄从不曾有的表情。太轻太柔了,反而有些那么不踏实感。
吃了一口茶,岑续讲。“只是,圣上必须是独尊的。所以当时的老臣们,为了区分我俩,这腿,硬就是给弄残了。”
岑稍稍触挪了衣裙下的脚,那是舒缓僵硬的动作,却是令方才至今都未接话,向来聒噪的霄,明显一震。
“喔!”乐雁闻此,有说不出的惊讶。
本以为仙境璧玉的缺口,是神不舍美玉成双对全赐予几间。不知,这竟是愚昧凡人凿出的!听闻岑像语及旁人之事般,语调淡柔的叙述如此残酷往事,乐雁是怔了。
“是当时御医们进行的手术,伤口切的很干净,所以只有无法顺利行走这点,倒没什么其他后遗症。当然还是有些不便,但真不适应的,还是面对我俩自出生后,初次的‘不同’——难免,是有感怅惘啊……”
语毕,岑倒是绽开与话题不合的笑颜。那是不像霄开心时,冽口露齿的孩童笑容。而是有别于他年龄,宛如芙蓉盛开,却探不着蜜心,馥郁的沉香…
“前面的事实,是查证便有记载之事。但这后话,我对霄的重视,可是鲜少对别人提及的。”敛了笑,岑这回是实实的看着乐雁了。
“因对霄而言为雁子是特别的,今日,对我而言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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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皇兄今朝册封爵位派指职守,此后便也在京落了脚,相信还有许多机会与二位聚聚的。天色已晚,是恕在下先行告辞了。”
拄着不全的脚,岑是采臣下之礼,面对着霄退离。直至回旋梯弯口,岑才深深朝霄作了个揖,不见背姿的欠身离去。
在目送岑下阁后,霄是并了步,急奔向平台上的坐栏。探着身,任视线紧追随那消失在回廊下的相同身影。将难脱口的情感,化为动作,牢握着杆槛的双手指节,是泛白的明显。
晚霞灼红的夕辉,从窗棂上泄洒,一径将阁楼与水色染成同体。缺了阳光的助辅,池水夜镜映照影象只更渺雾。
“雁子……”回身抱住乐雁,霄小小身子是在轻微颤抖着。
“比起杭城,已靠近多了,可是为何分离,还是令人如此难受啊!”
“皇上,纵是平常人家兄弟,待成家立业后,总也不可能时刻昵在一块的。”
闪过乐雁脑海,随着岁月的磨蚀,只剩最后那一圯黄土的影象,盖不着、掩不去。
“但是,你不会离开我,对吧!”虽说的是如此肯定,但仰望着乐雁的小脸,仍带有一丝惊惧。黑熠眸子中,抹上了是期望的神色。
“是的!雁子向您承诺过,只要您尚需要雁子一日,雁子都定会伴着您的。”
“怎么可能舍得离异?是怕,自己不愿放,放不开这怀抱啊……”不自觉中着了力道,乐雁紧紧揽住靠在自己胸口的霄。
“好雁子!”霄泛开的绝色笑颜,像一柄钥,就锁尽了乐雁的心灵世界。
“我可以逐渐掌事了,改明儿个我就唤总管来,调雁子你来作我的近侍公公。”
缚密的,将所有的情感都倾付。雁鸟投身云雾后,不再为褐黄沙尘所困惑;但,再难归返的,是那飞雪融渗前的清爽草野。
边阎的婉蜒回廊,是较主廊小些,但包藏在庭景中,仍不减其精巧美好。只可惜,要是在径上交逢,就显得窄狭了。
对面迎上岑的领路宫女们先是一惊,待见着岑的步伐后,才择定叩礼方式。
“岑王爷千岁!”
但在拾帕随身的宫女后,只有一人明显的朝岑行着帝礼。高挑的身子,全然半倾而下,拱满了袖在额前。这是仅次跪礼,只能对帝王于行进中使用的大礼。
“你们先退开,我有话要与郝国师谈一会。”
撤开搀扶自己的随从,岑本带着笑颜的丽容,在回眼看向政光时,迅速染上冰霜。
“敢问岑王爷是何事唤停微臣?”恭敬的,政光歇了袖,却仍未敢直视岑。
“你自己知道!”一声冷哼,怒意甚显,但语调却未曾浮乱而擎着沉。
“在下以为,您与皇上相约濯缨水阁私下会谈,不就为此事?”完全遵照君臣礼,政光颔首不起的接续而语。
“可笑,我是真看重霄的信笺所言了。安乐雁,他会是霄的忠仆,但是他影响不了霄。或说,霄的意见便已是他的全部主见,他不可能主动劝说霄的。”
回身捎了眼后方不远处的濯缨水合,岑笑的有些轻蔑。
“那么!自然就是你了,郝政光!选秀大典独择后的圣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箭步,跨近向政光面前。岑与霄是双子,身高体形自是一般。但一样的动作,矮着政光一大截的岑,仍明确传达出魄力。
“那是皇上的决定。何况,只爱一人不好吗?”望着在自己眼下的岑,再无法避开的,政光瞧着岑的目光,就是多蕴了分深层的情感。
“那样,也不该是另一个人!他要发的是他自己!‘自己’!”
抚着铜镜,仍化不开的温度。是血液共鸣,是灵魂共享。仅为了那独尊的另一个自己……。
第四章
在身体成形的最初,我俩人的心是并蒂生长的。而当躯体分作两人,相拥的姿态,完全契合的指掌,心仍紧贴着彼此。这是离了娘胎,也未改变的绝对。
于是,他便曾天真的深信,这将到永远……。
你是我,我也是你。
不能放开的手,是因为要在彼此身旁,触碰到彼此,才能感觉温暖,感觉完整。
“霄!”
‘’岑!”
扯在对方衣衫上的单手,抓破了绸缎,也抵不过大人蛮横的力道。只剩那从生命起始便相牵的手,仍牢紧握着对方,密合的像一体般。
但渐渐的,指缝不再相黏。滑离交错的指侧,也似人生的两向分轨。指尖最后的轻触,则为他们人生提早许多的离别存证。
“是,谁先放了手?”
那张与自己相同的容颜,如镜影般,不只形貌,同时也映照,现在滑落自己脸颊的泪珠,一般的温度。
“那一个是霄,那一个是岑?”
“靛衫的是霄;绿衫的是岑。”
“好,把霄送上马车,岑带到隔间去,太医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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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房间中,挤满许多陌生的人,整个空气也显得浑沌稠密。
“岑啊!岑!你们……你们非得这么做吗!”众人的喃语,杂乱而低沉,只有额娘嘶哑的哭喊声,明显在他耳际回绕。
“他不会谋反的……岑不会,不会的!求求你们,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这么做啊!”
甩开两旁侍女的手,额娘一路跪爬到主事者跟前。精致漂亮的罗裙,满布了尖挨的昂贵的头花饰品在叩拜中散乱垂落,总像在描画似的胭妆,也在泪水中淌糊。
“王妃,很抱歉,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啊!如果他二人不是生作双子,生得一般形貌,也不需如此手续……”
没有任何怜悯的,那群陌生来人中,差了数人架住哭喊不止的额娘。父王则不作表示的摇头叹气,但转身离开厢房的脚步,却是无奈的沉重。
“别动我娘!”冷冷的语音,听不得一丝起伏。
被切割的心脏,连血液的流动方式,都已忘却……。
“这行,就请小王爷莫挣扎是。”
太医们摆开了袋中的刀子,着了膏于焰台上过火,刀落于他赢弱的小腿经脉,只在瞬间。
硬质锐利的刀锋,一个劲道割扯而过,陷人肉内深落骨骸,断开的,是他俩再不相同的起始。
痛楚剧烈,由身体延伸到心魂。但体悟一切的他,并没有掉泪。瞪大的眼瞳,是将泪水、将怨气,全倾注予门口那显是迟来多步的人,
因那人的一句话——“真天子是耿霄”,便分离拆散他俩的凶手!
“你们!你们竟然私下这么做!”
”郝尚书,这是柳监国等大人们的意思,皇上必须是独尊的,未免匪类起歹念…所以岑王爷这腿,定是得废去才妥当!”
排开了人群,不再言语,那人扎实的将他拥入怀中。
眼前的景象,便是替换成那人一品文官的仙鹤补服。而从那人瞳眸滑落的泪水,不慎滴入自己眼中,让他再无法跳看另外半魂的去向。使得那鲜艳的仙鹤图像,既且模糊并碍眼。
仙鹤于飞,画断云霄与山岑的交际。自此,那只七彩仙鹤,便成为他梦中的魇魔,始终无法遗忘宽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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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王爷日安。”
就着侍女的臂撑起身体,从恶梦中惊醒的岑,是整个身体浸于冷汗中。
“那么多年了,怎的还会做这个梦?”
感到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当他越是迫切的想要抓住,空虚感总就越更强烈。到底何时,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不解的答案,再深究也是一般。正因为理解这点,岑并没有落于此回巷胡同太久。
习惯性的动作,以右手指尖交错去戳弄左手指缝。指腹轻轻压着指沟,指甲则画勾过指侧,不思议的,如此简单的动作,便是让岑可以感觉心安。
待精神稳定后,侍女也将一切打点好了,轻松的,再度掌握回稳重、温柔的“岑之面具”。
“晴儿,将我的朝服拿来,顺便让小三儿备好车,等会我要入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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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交联首都进皇城的午门直入,首要越过引入山脊流水人工制成的沪河。再经朝议大典用的太和、中和殿,由保和殿切入干清门,才能通往内庭,皇上的居所干清宫。
而干清宫内,皇上日间处理奏摺朝务之处的御书房,则是就立于宫殿中心点。虽说接连朝议之太和殿、皇上寝房暖合,但为以防不测,所以并非直接通达,而保有一段缓冲来敌的特殊间距。
就像,是被锁住的笼中鸟般。
拄着桌延,摊开道道看似一般的奏摺。霄展阅的很是认真,但疲惫的神色,也是明显的。
“皇上。奴才斗胆,敢问您,是否该歇息一会了。自早朝后,您已经连续批阅章程两三个时辰了……。”
“傻雁子,不要总用那战战兢兢的口气说话啦!”
倚过了身,习惯的动作,霄是柔软的昵人身后乐雁胸腔。与批阅奏摺时截然不同的神情,小猫似的,就轻轻蹭着乐雁。
“皇上,我……。”
“朕知道你的难处,太多双眼睛在盯梢了,但,这样总会让朕怀疑,当年,把你从冷宫调来,真是正确的决择吗?”
“但朕又不敢放你离朕太远啊!雁子,朕很害怕……。”
一样的话语,可是已届志学之年的霄,不再排斥用‘朕’称呼自己。尚且年幼时,霄那嫩嫩童音念“朕”,总嚷着模糊,现在则已完全发语清晰。
甚至,在变声期后,透明的声音,像银铃找到了谱,有了独一的曲调节奏似,更加动听悦耳。不过看着霄渐渐成长,乐雁内心却不免有分落寞。
虽说在那越发艳致的倾城丽容上,水亮墨瞳依旧质朴动人。清澈的,带着浓浓渴求情感的,专注投影他一人的视线,丝毫不曾因时间而流逝。
但乐雁是知晓的,每当霄有一寸成长,一丝变化。真在感觉惊骇的,该是他啊!
若有朝一日,这双眸子,撤去了依赖,掩去了需要。殒坠的,将会是自己无所归寄的情感,不能解释的情感。
这是亵渎犯上的想法,不能,不该存在的。却在彼此逐步成长中,乐雁心里的莫名声响,是也越渐扩大,再无法压抑的!
“再过数月就是选秀大典了,朕允诺过的,为了不希望再有哀啼于冷宫响起、朕,只择独一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