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狭小但是整齐非常的厢房中,焙炉正烘起冉冉茶烟,让室内索绕舒适的暖气,唯一的烛盏立于桌几上,微微火光被窗缝泄进的风吹得摇曳动影。平静的一切,营造出惬意的情境。
但房间主人,却没有在固定的位置。使得书台上寂寞的黑皮书页,随风自舞着。
静静仁立于门旁,手中翻阅着别有注析的月历簿,乐雁脸上不自觉泛起了笑意。双月的十五之夜,是以朱砂笔记载“可能”的单圈。虽然不是像隔五天后的二十日,画的“约定”双圈,但至少不是散落在各处的三角形“或许”。
于是,虽然乐雁并不能肯定今夜他是否会现身,但还是假设肯定的答案。带着欣喜的心情,一如约定之日,在门前恭候着到小小身影的出现。
自那雷雨夜与他相识,晃眼,已两年时间飞跃。
两年,不足以激发身体或心智明显成长,但却已足够积铺回忆为塔城。习惯他不定时趁夜,跑来“查勤”、缠人讨玩;习惯听他像老太婆般唠叨碎念,话语又急窜着紧。
习惯,开始懂得期待会是一种愉悦……。
而这个‘他”,并非当年曾误认的小太监身份,亦不是偶访深宫的任一皇族之子。
耿霄,是他该耗竭生命尽忠的皇上啊!
现在回想起来,心境可以是平和的。但乐雁在当时,是真全然傻愣了。
局促不安的,看着被众仆臣簇拥的霄,虽着华服却面无表情,在左靖王妃未出席的宴会上现身,又匆匆离去。
数度乐雁是以为自己花了眼,直到当夜,又在怀中接到那小小身体的扑撞,才真肯定了霄是白昼所见皇上的事实。
起先,乐雁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仅仅是个太监,而霄,则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他理当该照太监塾中教予的礼节来应对君主,但霄却从不给他如此机会。
亲昵的碰触、戏闹的话语,甚至是完全信任放松的倚在乐雁怀中。每每在霄仰头而视,稚嫩的笑颜间,乐雁真会有感错觉,仿佛他俩就真是友好的兄弟,而非主从关系。
乐雁清楚知晓这是规矩的行为,但,真心的肢体接触,就是会予人一种特别的安宁感。在接受霄的依赖时,自己同时也获得一份心灵上的饱实。
哥哥曾给予他的关爱,满溢存放在心中,无法流通,而使得只要有人对他付出情感碰触,便十分苦闷酸楚。在他此生无法转移情感给那未曾蒙面的弟妹时,一尽的情感,就全付托倾注于霄的身上。
于是,不需要任何回应,只要他存在着便足够。他的视线就只追随他,只崇慕他,只效忠他一人……。
霄的形象,与幼年所见戏曲中的皇帝大有所异。貌美如同精雕细琢的绝世美玉,不是威严,而似抚玉便能体会的冰沁气势。性格若同躁急小狮,会追着草原猎物奔,傲气十足却也黏的母狮绝紧。
他不是他梦想中寄予的皇帝。但想保护、效忠皇上的心情,在人宫、识得霄后,却不仅没有变质,而更有明确感了。
雨滴落花办,再滑坠水洼,在等待霄来临的时间,外头是开始纷落下珠珠两串。
要是霄真在今夜来访,淋湿身体那可是不妥。或许,他是该出去巡巡……。
碰!
正当乐雁是想打伞出去寻探时,身后书几前的窗台突然应声被推开。
随着巨响,猛回头一看,竟见霄从房外敞开窗缘,探进了半身。冽开白牙的笑颜,颇有得意感。
“哈!这回可有吓到雁子吧!”兴奋的笑语,显出孩子的淘气。
不过但待霄细看,发现要吓的人,根本是站在离书桌很远的门前,不像被吓到,反而一脸困惑的瞧着他。尴尬的情状,让霄的脸泛上了胭红,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但向来不服输的霄,却没有让尴尬持续太久。“你怎么没有坐在书桌前面!”眯眼揪着乐雁瞧,挑高语音,霄耍赖的反将责任推给乐雁。
“这……落雨渐大了!雁子来接您,还请您稍待会。”
还来不及回应霄的呕气话,只瞧那屋檐水滴从霄的发际滑下脸庞;被雨滴着的当事人,显然还没直觉,但却已急煞乐雁。
勿匆将手中的油伞递给霄,乐雁是转身掩着袖便要冲进雨中。
“等等!唉,你这只凯雁,这样你会淋湿身体的!”面对乐雁一股劲的傻态,霄是只得没好气的唤停他。
“但,总不能让您淋到雨啊!且从太监房后绕到厢房门口的路,唯恐会有水坑。让雁子帮您打灯引路,会安全的多些。”
看着那双紧拽住自己袖袍的小手,乐雁急切解释着。只担忧霄会着寒,反而丁点都没想到自身。
面对乐雁如此反应,雷选择无语凝视,如水晶雕琢的清澈眼瞳,似有诸多说不尽的话语。带着忧郁的,带着一种莫名渴求的视线,就这么盯着乐雁好一会,才见他低下头来,再仰视时,那眼眸已迅速换回调皮的,爱耍性子的表情。
“那,你就抱我进屋啊!
借着已拽住的乐雁袖子,霄攀上窗棂,便直接昵进乐雁的怀抱。像小猫似的,被雨淋的湿漉的头发,就尽往乐雁怀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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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动作是亲昵、是倚赖的。并借着如此,彻底掩去方才的情绪……。
打着脚板,霄在乐雁的竹席床上翻滚戏闹。方才那突现的严肃神情,已不再显现。看着如此欢愉玩乐的霄,乐雁也感觉宽心许多。
在霄渐渐成长中,他露出如此神情的次数,是有增无减。每每见着那沉着郁深情感的眼瞳,乐雁便有感,或许,他是真的还不够懂他。”
纯真童态的霄与郁结凝思的霄,有着极大的差距,总让乐雁疑惑。但转念一想,纵然如此,又有何妨。反正,都一样是霄,自己对他的忠诚,可以确定是不会有所变质,那便足够了。
搂着奔累了,现在昵回他怀中的霄,乐雁不愿意再陷入他不解的问题中。轻轻让指尖爬抚过霄的发丝,冀望此静谧宁和的情境,能持续到永久……。
“我不想回去呐……”挪了挪身体,霄将头倚在乐雁的肩膀上,用脸颊蹭着乐雁颈项,有些闹脾气的讲。
这是霄标准的撒娇动作,不过似乎是在王府时就养成的。印象很深刻第一回见霄这动作,他便是睡的流了乐雁一肩口水,加上不断喃语道:“奶娘……我不想睡……不想睡呀。”
稚嫩脸颊的触感,搭上咬音含糊的童声。孩子高体温的拥抱,无法放手的,其实也包含乐雁自己的依恋。
“您可是倦了?是否想回宫就寝了?”虽如此问语,不过下意识手臂环抱力道加深的动作,连乐雁自己都没有直觉……。
“没有,没有倦,还想跟雁子在一起久些……不想见到‘铁面国师’,那个笨蛋……”过了好一会,乐雁的问语才传到昏沉的霄脑中,才呐呐用喃语反应道。
并不意外从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郝政光,宫庭首席占星师。亦因其最接近皇族的血统,所以担任在霄成年前的辅佐摄政官。
曾于远处看过他数次,那俊逸脸庞是不苟言笑的严谨。而据霄所言?其管教方式更是凶厉,纵是让尚年幼的霄畏厌极了,也在所不惜。
于太监塾所教的历史,如此,即便是忠臣吧!乐雁是真如此单纯认为的。
思及此,乐雁再瞧桌上漏钟已过子时。是不该再让霄于此逗留,否则耽误了明日朝务,真正拖累的还是霄。
轻柔的语调,并无任何不甘愿,但心中的无奈感,乐雁是知晓的。
“夜深了,您明日尚要早朝,让雁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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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住的皇宫,是世间最精致雄伟的建筑。且如其所掌控的权力般,极端辽阔而无边际,是无法立一点而观全体的。
但在厅殿外间遥距的高耸廊柱下,各个角落虽不见皇城的边际,却都瞧得见天空。
所以,在至高权力下,同时也让上天审视着一切!
夜空的几盏渺渺星光,闪烁着孤寂。特异的寒峻气流,穿过巨大廊柱间隙传递。仿佛,只要以此身份行走于这世间的一日,便必须步步体会被冲击压缩的痛苦。
因为,这不是他的家,而是天下人视线的归依点。
他不是掌握天下的人,而是神的代理。在暂时,他的一生,是权充神照顾这世界的身份。这此丁便是政光耳提面命,不断教授霄的观念。
那么,究竟什么是他真正拥有的?
其实,除了自我外,都是虚空,尽是虚假。但是,为何每当握住了这只手,藏昵进他的怀袖中,却能满载起胸口的暖意……。
倚着乐雁的袖子,此时的霄.并非是天下真君,而是回复应尚在王府享受童真的孩子。
不需要再为天下事烦扰,不需要端出上位者气魄。顺着性子,或是嘻闹或是撒娇,在这袖袍下,全然被包容、疼爱。
掩盖天下的云霄,只能于掠过雁子翅窝下的瞬间,感受自我。所以,他是如此珍惜着这时时刻刻。
但一阵大声的叫嚷,却是突兀的划破这份宁静。
“雁子!”
牵住乐雁的手握紧了些,小小身子也昵进乐雁怀中。是说虽然霄今年才十二岁,但登基四年,见识已多的他,理当不会为此惊惧。
“不过是嫔妃的哭声啊!您不是早听惯了!”凯愣的让霄扯住怀袖,乐雁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答,顿时让霄泄了气,果然鹅与雁是同类的生物啊!
唉……这只呆头鹅傻雁子……。
“不是,还有争吵声!而且,这怎么可能听得惯!”没错,他是有为掩饰遐思而辩解的意味,但也因为,那是无法习惯的……。
嫔妃们尖锐的哭声,他怎么听都觉得心痛;不是掩盖耳朵,便能避开的。就像他撑开手指遮住眼睛,也无法默视的皇帝身份。
是自识得乐雁后,才多了接近此处的机会。
“冷宫”!
自古,此处住的便多是被遗弃的妃子们,因为秽气,所以皇帝们是不愿意,也鲜少会接近此处的。没有机会,听这有如寸寸切割心脏的悲苦泣血声……。
这是与他一般身份的前人,所制造的悲剧啊!
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舍得让她哭的如此哀苦……。
抬头看看乐雁,又是用力的摇了摇头。突然的,霄有一股想会会那哭喊声音主人的冲动。
“雁于!我想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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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了冷宫主径,只有简单破旧庭饰及昏黄矮灯几盏。并排的阴暗狭密厢房,更将冷宫特有怨气浓极发酵。不过,这儿却没有嚎泣呐喊,只就是沉静的,那样静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绝望感……。
负责巡冷宫的乐雁是再清楚不过,这儿,是嫔妃中最低阶的御妻住所。
只要没有被临幸过的妃子,在皇帝逝世后,皆有被放出宫回复常人生活的机会。但在彼时一刻风光,曾被临幸遇的妃子,若无生子,便注定在这冷宫中渡过余生。
而先帝,并无留存子嗣,因此亲族中的霄,才有机会继位。即便象徵此冷宫,聚众的妃子有何其多。
但因身份低微,御妻们少有被青睐。掌领冷宫的姚姚早有对乐雁提语,先帝并没有临幸过任何御妻,所以此馆不需巡访。
但方才的争嚷声,的确是从这个方向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拂身而过的暗夜冷风,让乐雁是不禁感觉冷飕。
“就是这儿,声音该是从此处传出的。”
霄仍是一个劲的拉着雁子,奔得急。不过就在要触及门扉时,那争嚷声也再度流泄而出。
微渺的烛火,将厢房内人影隐约透上麻纸窗。不过虽是两人声音,却不见是对立站着,倒较像相拥的形状。
如此事态,让乐雁有一种不祥预感。不论何人,纵使是他们掌事的太监,除非有危急性命的要事,否则依规是不得在夜后进入嫔妃寝间的。何况是在如此暧昧情境下!
不知是要出声唤警二人,还是保留尊重退离?在乐雁迟疑的时间,霄凭着一股孩童的好奇心,是先一步将他拖到了可听闻清晰的窗下。
“朵儿,现今不可能的愿望嚷多了,不过是突显自己的贫残……早知,一开始就不该与你相认。”
男子的声音,像拢卷的软布,细长轻柔的淡淡絮语。
“希安!我,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女方发出的焦躁高音,提起声频缩紧,让气氛紧绷起来。
“家乡的一切,在进宫那时刻早该是全然埋葬了,在将自我奉献给皇上之时……”
听到话语言及皇上,乐雁可以感觉到窝于身旁的霄在微颤。
“就只有一次啊!我只被那人临幸过一次!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毁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比针刺还锐利。以最粗俗浅白的话语,吼出了她的伤痛,成规下现实中的无奈……。
“范朵儿!并非是那次临幸改变你的一生,而是从你进宫的一刻起。一切,便已是注定……”
温柔声音的男人显是动了怨,并没有搀扶起倒坐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带着愠火的口吻,听来却不像责备,反而多了分自嘲的意味……。
“希安,不,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很怀念,在那草原上,笑语能随风漫向长空,年少时愉悦的无虑生活啊!”
“希安,拜托你,算我求你!陪我,今夜就好……”
是倦态,但也充满无奈。那是寂寞的声音,却无法辨明是否含有爱意。
“我的身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唉,出去走走吧!赏赏夜花,或许能让你心情稳定些……”
这声音,好熟……。
多句对话后,乐雁越感惊骇。这声音他是熟悉的!纵使离乡已久,每回若是不见形貌只闻其音,总让他深陷哥哥尚存的梦幻中。而对方真也同哥哥一般,是尽护爱惜。
乐雁惊觉他们不该于此存在。揽了霄想悄声退离,木门却在此时敞开,屋内外人以相视,皆是诧异。
“雁子!”惊觉门外有人,那一向平稳淡柔的声音,却也惊骇起来。
门后的男子,正是自乐雁入宫后,对他提携有加的姚姚。颤抖的手,暗暗将那显是居住于冷宫的嫔妃推往后方,他修白的脸庞,已不再如往日秀气。
“姚哥……”
果真是他,明明现今情况是对方不利,但乐雁却深觉沉重罪恶感。不想与姚姚身处尴尬情境,乐雁退了身,想将霄拉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