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布衣,棉制斗篷,现在的政光,是真就与一般兵士无异。只,那凤眸仍旧炯炯如昔,总像能看透一切人事的眼瞳,并没有因这荒漠风雪掩蔽。
“岑,高岭崎山也。‘谢山’,你可就真舍得放下‘他’?”
政光对岑的情感,霄是隐约知晓,但在其它因素耿介下,却是从未去证实。如今,他会这么问,隐约也是藏有私念。
对于某人的妒与怜,对于某人的憎与爱,一直不能解开的回圈啊!
银月如瀑,看着眼前重叠的绝美仙容,政光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您亦不是没带上安乐雁?何况,我在此等待的人是您。”
当空星尘因漫天飞舞的雪花,是难以见清。但那九星序列,早在政光心中烙下清晰无比的印子,从不曾忘记的。
“等我?何须等我?且谈雁子,那已是过往……我身为皇上,有一定的天职使命,这,不也是你教我的吗!”
撇下酒盅,霄一把抓起酒坛,仰头便大口灌下。喝不惯的边疆烈酒,其实无法忘却的情感,心火攻挟,醉意是上袭的急,言谈中不再以朕自称,讲话的速度也是快了。
“恕草民直言,您不是:草民身在此,便是等待告诉您,已经够了,该放下的时候了。”政光的语气是难得温和,真心诚意的叙语,像父亲对疲累孩子的呼唤。
起初有些意外政光所言,但霄很快就会意过来。睁着通红眸子,霄与政光对望,但视线却更往远方跳去。
“瞧你待我俩的态度,早就想你是知情的,没想到你会要到这时刻才讲明。不过,也罢——”霄视线对向遥远彼方的皇都,却又是怎么看的清,过往回忆,又可是全能无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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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天子是西杭郡王,耿桦之长于,耿霄!
“岑,我不想离开你、爹娘,不想进皇宫!”
“霄,你不要哭,我代你!你是我的另一半,我爱的,都给你,你不爱的,我会帮你担下来!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
于是,他舍弃了“岑”这个名字。
扭转过乾坤,代替他的兄弟,经历“霄”的人生,爱上为“霄”奉献生命的人……走到最终,在两厢重合的面容下,他确实是不知,那雁鸟所择栖的居所何在,忘了自己是谁。
营帐前的炉坛,绕了一圈融化的雪水,在火光折射下,霄的面容清晰映于水洼中。从杏唇中吐出的气息,在北国冷风中迅速化成浓浓白雾:“郝政光,你要真有心,早该在二十四年前,事情发生后就即刻阻止,便不会纷生那么多纠葛。现在,是晚了,晚了……”
耸立在原野北方的寒霏山,顶峰还见得厚厚雪迹,像一位遗了簪花的仙女垂泪;蔼白霜雪淌落,无涯黑夜,楚乐铮铮,飘舞在云的雪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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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大军摆开战斗队形,茫茫草原上,战马、旗帜和刀剑宛如森林般对立密布,两边的主将均在队伍最前列。
耿朝帝君,耿霄。
霏国王者,霏高茔。
数百支铜号一齐吹响,咚咚战鼓击响。鼓号余音缭缭绕绕,遥远地伸展开。晴朗靛青的天空由远而近地俯下来,静谧无声。
草原长风咆哮扫来,扑击在林立战士们铠甲包里的身躯上,先锋发出尖厉的吼叫,战乐再响,无数面战旗于风中急骤地摆动。
一场血战就此开展!
兵器交撞声,彼此军士们的呐喊及尖叫,总为清新白雪覆盖的草原,扬起了尘土,染上了鲜血。
到底是杀了多少人,霄提着堰月大刀的虎口,似乎都已经麻痹无感。
在破过第一个敌兵时,他是还有迟疑的。
那是个才不过与岚儿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啊!
但他却不能犹豫,在开战的鼓锣打响后,每个人便是平等赌上了自己的生命,纵使他是帝王也一般。
在这战场上,生命只在瞬间。
灵驹跃起,偃月刀挥过,几个敌将身首便已异处,他虽是在朝帝王,可也不是文弱的儒生。
霄的偃月刀,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渐渐地,在腥风血雨中,霄杀红了眼。再也无法辨得谁人是耿霄,谁是耿岑,那只孤雁又是栖选了何方,直到那人的出现——
霏高茔!
一片混乱交战中,竟他一人特别醒目。火红战袍扬舞,在几个耿朝将领围堵下,那冷峻的面颜,仍不减从容,轻松斩出一条活路。
像是感受到霄的存在,高茔的视线越过重重人海,直刺向彼方。
他并没有乘马,笔直前来的步伐是坚毅,途中耿军小兵袭上,也被他像拨虫似的,简单便以和阗刀劈开。
雪之子,冷冽至极的瞳眸,一生却苦苦追随艳阳存在
面对高茔的逼近,那侵略性狂烈的傲世凤翎眼,再次唤醒霄幼年的记忆。一切走马灯而过,最后回忆的落点,却是他紧紧握住和亲公主耿樱的纤纤细手,对她说:“你别怕,纵使身在异乡,皇兄们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军情捷报传来,“靖庄公主樱,虽未死,但却被断一臂,关入大牢沦降平民……”
仰天长啸,拔出腰间宝剑“龙渊”,霄跃下战马冲向高茔。
每一招每一着,兵器擦撞的火花,是注定的燃烧。仇慰,在这辽阔天空下,终究只能留下一方明灯的宿命争战。
可是,当霄招招取险直攻高茔性命,对方却仅是拆招!
这令霄不解,他真会是那个著名的大漠枭雄霏高茔?到底是传言过于夸大,还是他的剑技竟胜于他?
不,光看他解决耿军兵士的轻易,便可知他的战技是不容小视。却何以在这性命存亡之际,他还不认真搏斗?
仿佛知晓霄的想法似,那霏高茔俊美的容颜却在这紧张时节,薄唇牵动起一抹苦涩的冷笑。
他是在嘲戏他!
霄的怒火燃升,下手更为猛进,而由于高茔本身并无特殊动作,所以霄并没有注意到周遭霏军的退势。
最后一着,龙渊火焰腾闪,准确的刺入霏王高茔腹中。
不过紧接着的状况,却是霄始料未及的。
一把握住龙渊剑身,高茔竟是将霄拉入他的怀中!向神祷词般,高茔负伤虚弱的声音,是轻柔,蓄着浓郁情感述语。
“从那宴席后,你一直是我的梦,未曾改变的……”
但终究如同一国的败亡,随着从身背补上的一剑,让高茔的话没了终语。
没有墨迹渲染,没有歌谣传颂,雪的心,雪的情,只留予呼啸过的草原长风存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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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上那剑的人,是化名谢山的郝政光。
“你身为谋士,作什么跑到战场上来!”霄挣出高茔怀中,靠近了政光才发现他身上是也受了重伤。
“是难为你了,岑……”
“你现在讲这做什么!起来!有什么话,自个回去对他说清楚!”
如同冷水灌顶,对于政光呼喊的名字,让霄一震。他不解他在此时的用意。
他,是在唤谁!
他,是在唤那一个!
政光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是来赎罪的啊!向你向霄,向林皇后,甚至整个苍天黎民百姓……”
“如你说的,我要真有心,一开始就该阻止。但,我是自私,咳咳咳……”
“起来!郝政光,你不能这样倒下!我不准你死!”
战火尚密,霄一肩扛起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政光,左握龙渊辟路回阵,整个人且是纷乱成一团。
“我不想,也不敢瞧他同别人在一起。从初识起便是,所以,我是如此窃喜你俩当时私下互换身份,那么,他不会娶后妃,你俩也不可能在一起。”
“但我却自私的要你去担天下,要你表现的比什么都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气血攻心,一股热血从政光口中呛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我原谅你,原谅你!你不要再说了!撑下去!”
此时,霄突然感到脚上一阵剧痛,似乎是有利器射中他的腿腹。
“幸好那只雁子,在我幼年梦中所见的雁鸟,护着了你的心,你的心才没有坏死,真的,时候并不晚,该是放下之时了。岑,给你自己自由……。”
最后,政光呼唤的,是他舍弃已久的名字。
最后,他唤醒的,是他始终无法舍弃的情感。
“快保护圣上走!他们主帅阵亡,穷兵必有乱势,快!”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推开了霄,拦住几名耿朝将官,政光并没有给霄说不的空间。
消失在战潮人海中,霄最后所见却是他的笑颜,包含诸多意象,如同在王府时初识的哥哥,恬淡尔雅。自此,是永诀。
龙朔二十六年,霏原一役耿朝大获全胜。
新绿草原上一片亘古静寂,一剪苍狼长影凝立寒霏山脚,彼岸天河染上一抹落日的血红光耀。
在辽阔的边疆,星尘现身的早些。定位许久的九曜星象,尾随九星中的两盏星光异动,导航星移向入点,第九星数十年来首次异动,渐趋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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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皇子呢!”
“回,回安公公的话,奴婢们翻遍整个诚肃宫,也巡了殿下常去的书库、御花园,但四处便是找不着岚皇子踪影,只怕是要——”几名宫娥惊神未定的惶恐答应道。
“雁子,你要去那儿,皇城现在好危险的!霖儿会怕,雁于别离开,别离开!”
细致的小脸蛋、华丽的罗裙首次沾上烟灰尘泥。但小公主也理解现在处境的危急,抑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小小的手是紧拽乐雁衣袖不放。
“是啊!安公公,那帮霏军贼寇杀人不眨眼的,皇城驻留兵力又不足,现在四处一片火海,您再探入不过送一条命赔去啊!”从乐雁怀中接过公主,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也苦口劝道。
“正因此,才更要快些找到岚皇子!公主别怕,您跟几位嬷嬷与胡校尉去找岑王爷,那儿较安全,您先去避避。待雁子找到皇子后,立刻跟您会合……。”
尾声
于人生迟暮的今刻,时而他回想,自己的人生似乎就像一出很长的戏目。于其间,他不曾开口颂歌,一柄木槌,随主角的幽柔嗓音悬梁,搭合节奏击响呜钟,便回绕了他一生。
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这么不值,但于他而言,却已是足够。
从在许家庄宴席看到那出君臣戏曲,在夕阳余辉下牢记兄长们那双交叠的掌心。或许当时,他便是延续了这些人事的生命。
注定跟着那人独一的主角人生,追随那么一遭。
但,他却没料的及,在他以为自己要步离戏台时,才是真正牵牢了那人的手。
龙朔二十六年的那场大火,冲破苍穹,亦碎开海天一线的镜影……
那时的他,仅只想找个视野无碍之处,望这生长了二十来年的皇城、守候了一生的人儿,清楚的最后一眼。
殊不知,上天却愿意给予他更多。
烽火中,旭日东升,仿如芙蓉开绽的赭红晕染天空,一切成了盛饰那人出场的阕曲终调,火光晨曦,使得那两厢重合的纤妍体姿,一并拉开两幢长影,在他的面前交止。
当时,他只以为是梦幻,要不就是将存活的另一人误作两人。却不知,他俩,本就是同一人。
同步伐前进的足,一样是带伤的,一左一右,行至他跟前。随着伸出的两双手,同样的声音,讲着一致的话:
“雁子,你可认的出来,要牵那一只手?”
人生道路行至此,与多少人交会过的生离与死别。于是,他的选择,成为这世间最末唯一能错开俩人的关键。
如此选择,该是沉重的。但一路走来,谁是镜影谁是真体,他却已不再犹豫。
他只知晓,这回,再没有让他松手的理由!
步下戏台,那双手的主人,便是他唯一的主角。他会牵着这双手,就是永远。
而另一人的笑容,亦是如此明媚,足让他存忆一生。与偎在自己怀中的那人相映,相似,却已是不同的相貌。
当烧葬皇城的最末一缕余烟灭去,艳阳直攀至日中,浓夜沉荫下的星尘序列再无见影。苍茫天河破曦晴和,一路延展至辽阔的彼方地线,即便是这出曲子的结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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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五年,杭州城。
“大婶,敢问这些天,杭州怎会那么热闹?”
不仅是市集,就连一般巷弄,倒也户户悬上几盏彩灯,不时连串炸响的鞭炮,欢腾的仿似节庆般,好不热闹着。
一位老者便是在歌轿购物时,这般不经意的向老板娘搭问。
“我说这位老爷啊,您可是打外地来的?”
顿了一顿,老者望向轿舆,一染蔼和暖笑:“大婶您说的是,家中细君幼年居于此地,后来倒因故在外流转了多年,我俩老来得闲,便是吊古寻幽到各处游山玩水,得巧又经过这源头处,见四下热闹,是向您请教了。”
“原来您们是旅人啊!无怪是不知这大事了,这些天可是新帝迁都啊!杭州离府京近,自然热闹着。”边是打包老者所购核糕,热情的大婶滔滔不绝道。
“那您可知选在此日用意?”
大婶话栓子一开,是就抓着老人直聊:“当年那霏兵残乱,就也在这日。所幸当时是名宦官救了圣上与岚王,不过倒是赔了他自己一条命。圣上要感念恩人,所以择于此日开坛,一并吊念在大火中丧生的太上皇胞弟,岑王。”
老者将店家招待的珠露茶及糕点递入轿内,从帘缝见得双玉雕似的藕臂,可惜大婶探长了脖于,也没窥着那纤自指尖的主人。
“前些日子我那是特地歇了业,专程去府京祭典才知道这细项原因啊!是说婆子我这铺子可也算有名了,那些天的歇业,要有多少损失客官你想想便知。”
大婶是碎嘴,但后话却真是诚挚的惊叹,一双眼儿只在回忆中就是痴迷样。
“但那是值得啊!今个圣上虽是史无前例的女帝,却可是威严极了,那相貌更是绝美。我吕大婶活这一世人,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人儿,可不亏为是天神之子托身啊!”
似乎听到大婶的嚷嚷内容,轿内人是也传出几声轻笑,嫣然淡柔的似有诸多意象存在……。
“可惜太上皇认为触景伤情,所以坚决要留在行阳城作退隐地,不然我此行也要能瞧瞧呢!”
大婶虽是长舌,但老铺底子深,店中最是昂贵的核糕,在她巧手下,更以花荷缠了几个碎结作精致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