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尊卑的,慈森揽住乐雁的膀子,以致乐雁是再难看到她表情。靠在乐雁耳旁的轻音,带着难辨情绪的哽咽声。
似是哀伤,又似喜悦,更带有浓浓的无奈。
“乐雁,我有孕了。”
“这,皇上可知这事……”乐雁拄在地上的掌心,通彻感受地表的沁冷……。
“他不知,是有我有意瞒他的,因为,他的心肠太软了。”
那么诚挚檐忧的面容,只因太医宣告她的身子难耐妊娠之劫,在她与重要子嗣的天秤间,他选择是保存她的性命。
仅迎娶一后的承诺;将她搁入心的情意,她,已亏欠他太多了。
“这是我唯一能予他的回报,他不该再为了传宗之事忧烦。因为,他要的,始终只有一个……。”
从顺贞门初会的那夜,在那成对镜影中,她已是将自己束限于那握着玉坠的虚像,太久。
该让霄自由,也该让她自己自由了。
慈森的双手,在嫩软中且带轻柔暖意,却是握的紧。“乐雁,别放开他的手。算咱家求你了,你可以答应我这恳求吗?”
“但是,你不会离开我,对吧!”慈森接着恳求。
“只要你需要我伴,就定陪着你。”
一份承诺,锁了双重枷,再难弃离的一生,是因为心已被自己亲手铐上。
龙朔十三年时节春日,皇后林氏,生皇子岚及公主霖,难产卒。岁二十二,上谥号日敬雅德贤纯孝皇后。葬弘陵。
同年仲秋十月,长欣王之女,樱,加封靖庄公主,出降霏王高茔。
那年,耿霄二十,乐雁二十四。本作静止状的天煞异变,复归自转。
第九章
夏日午末的斜阳,仍是张狂刺眼。凝视着绛雪轩墙角,断了一边绳,木头座上红漆也已斑驳的旧秋千,乐雁是无语。
“雁子,你在发什么兽。”女孩咚的扑上背,嫩乎乎的脸颊倚在乐雁膀子,甜滋甜滋的童音如此嚷着。“是你自己说,可以给我扎个比当年你给父皇的,还要漂亮的秋千啊!”
“我说妹妹啊,明明是你自个发现了旧秋千,才缠着雁子做的。怎么,反变成雁子欠你啦!”端坐在亭中另一侧的男孩,椰瑜笑语道。
时间飞逝,一眨眼,自从皇后辞世,竟已十年。襁褓中的小公主与小皇子,今年也整十岁。正与当年霄和他初逢时,差不多的岁数。
须臾之间,二十年岁月便是这么过了。
当年那爱撒娇的娃儿,像断垂一角的秋千,早不复存在。但自己的心,凭依着回忆的影子,是仍在原地空荡。
“霖公主,您与皇上真是相像啊。”抱过昵在自己身背的霖,乐雁的视线,是望的远了。
皇子岚与公主霖,与霄岑一般,是同胎同时生的双子。但或是因性别分岭,两人不论是长相或性格,都有很大不同。
“我?像父皇?你说的是相貌吧?”一般小女生性情的,霖好得意的绕了个圈圈。
“不过,父皇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的!你可以说霖像皇祖母,不然纵你是父皇的雁子也要讨骂拗。”霖的小脑袋像突然想着什么,急急又挑音叮嘱乐雁,但咬字语句却是模糊。
岚皇子,生的似母亲慈森多些,圆目蔼相,个性也温和沉稳;霖公主,则与霄像同模子印出,精致面容上镶一对妍艳双凤水眸,性格更与兄长全然相反,是躁急从不得一刻安静的。
“相貌似的,性子,以像呀……。”
曾经,在好早以前,这辽阔宫殿中,也有个活泼聒噪的稚嫩声音常响。无遮掩的,倾足了心的,夜夜向乐雁天南地北诉尽心头话。
“雁子是胡涂木块!父皇阴阴沉的,我俩那像着了。”听得乐雁的回答,霖是睁大了眼睛,急急跑到哥哥身旁。“岚哥哥你可说说,霖那像父皇的性格!”
不同他年龄应有的从容,哄着同龄的妹妹,男孩笑语:“雁子,你说得可是父皇年少时?”
“雁子,你多讲些父皇跟母后年少时的故事好吗?人家想听呀!”还待不得乐雁开口,那性子像极霄幼时的小公主,讲话也急着。“我听奶妈她们说,父皇至今也只册封她一位,所以母后定是位顶漂亮的美人!比皇祖母和父皇还美着,对吧?”
“嗯,林皇后很美。”
那夜,于顺贞门前初会的画面,至今依旧清晰回绕在乐雁脑海中,那个早逝的温雅得体女子啊。
“雁子,你多讲些嘛!那么点形容,我想像不到呀!”对乐雁的简要形容不满意,小公主是翘着嘴嘟嚷。
“霖公主,您们的母亲,很聪颖贤慧。一颗心更是温柔极了,是个人美心更美的女子……”乐雁的每一字句,是都真心诚意的,但在交杂心境下的追忆,让语句是淡轻了。
“那么,皇叔呢?”
本一直安静聆听的岚,突然捎了眼乐雁,便像要带过话题似,插口向妹妹提醒。
应兄长提语,小公主趣味即又转了个向,昵着乐雁问。“是吗?雁子,我问你哟,倘若是相同的衣衫,人也不动的话,你认得父皇与岑皇叔的差别吗?”
霖突来的问题,是让乐雁愣了好一阵。记忆思潮像涡漩,转着某年夏日荷萍绕,一圈一圈……。
于是,他只能选择如此回答:“不,雁子无法辨得。”
直接地,无奈地,那个步伐的错过,夏日午后不变的蝉鸣,便始终再追不得季节云暮的变化。
“这样啊,我还以为雁子定可以认得呢!”撇踢着衣裙,小公主闹别扭的模样,与当年的霄,是极为相近。
断了头的秋千,在风中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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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样让夏季静止,该怎么让人驻留,这是当年他没能向那娃儿解答的话。终究,也成为让他一生困惑的问题。
“父皇。”霖的呼喊声唤醒了乐雁,顺着她蹦蹦跳跳奔至的方向,一熟悉清瘦的人影逆光站立着。
在乐雁还未来的及反应时,岚是先一步迎身朝来人作了个揖。标准礼节的,拱手位置与倾身幅度都恰到好处。
“侄儿岚向皇叔问安。”
“你不是父皇呀!”蹭在岑的怀抱中,小公主似乎还有些狐疑。怎么她就是老分不清,这相貌完全相同的父皇及皇叔呢?
“霖儿怎么总辨不得呀!这样不行拗,皇叔会难过的!”亲昵搔小侄女哈痒同时,岑的神色却隐约带着疲倦。
“你俩就生得一模一样嘛!怎么辨得,连雁子都说他看不出来呢!”
“是么!那我可要质问雁子去,岚儿跟霖儿先跟奶妈到一旁玩吧!”刻意支开霖与岚及一干宫人后,岑笔直的向乐雁走了过来。步伐趋近,岑的面色也逐渐凝重。
“岑王爷千岁。”乐雁依体制向岑行了个大札。
“雁子,我需要你帮一个忙。”岑握住乐雁手臂的力道,是重了。
“时间急迫,我就开门见山讲了,我需要你救一个人!”
月眉西沉,日轮未升,天色是匿藏在一片浑沌中。见不着指尖的黑,只存微微星光隐约勾勒城楼匀称的曲线。此刻的皇城,崇高与庄重,在浓夜薄雾中,更漠然呈现不语的威严凝重。
借着天光暗淡之际,一辆四角缘的红帏明轿,不起眼的停靠在凤彩门旁。而硕大轿内,此刻仅端坐一人。
垂吊于檐顶的微弱烛光,从竹格缝泄入轿内。
浓密睫毛轻覆,细长手指稳稳交叠着,端正的纤妍体态,除了那因光照而略显苍白的精致五官,是感觉不到轿内人任何情绪波动。
但,这仅是在走至极端时,反而趋于零的表现。
岑的一颗心,是迷惑了。
他怎么会这么做,一向自负冷静的他,竟然为了那个人……。
初获消息的当刻,一时之间,他是也欠缺思考了。去找内庭总管安乐雁协助,也不过想快些解决这事。
“你是说,郝国师私自授命边疆动兵攻打霏国!”
“是的,自靖庄公主和亲之后,制定的和平协定,显是让霏国松懈许多。而这十年来,我朝兵力亦非昔日可比。所以此举是成功占领佐尹江以北近千里的疆土,直将霏军退至寒霏山脚。”
再一次转述当时情形,给身在内庭消息较晚的乐雁知晓。
“这事,是喜啊!怎么……”
“由探子回报,听说靖庄公主樱,虽未死,却被断一臂,关入大牢沦降平民。”
“虽说念得大局,如此结果仍是大喜。但郝国师私令出兵,就是藐视皇权,且今耿朝成为背弃信义之辈,在基础点上便站不住。,
“霄,他非常生气,在听得耿樱受伤后,更是勃然大怒,现在虽然仅将郝国师暂作拘束,但,你知道霄近年来性格的,郝国师是耿朝良相一位,这事,拖迟不得啊!”
在理智上,如此便足作他急切的充分原因。但在那份失常的焦躁中,却隐约还包含着其它——岑自己也不解的情绪。
“我知道了。他既然还没移送天牢,那这事还算好办,小牢接近东五所,附近有顺贞门、凤彩门及月华门。其中最偏的凤彩门靠凤鸾宫,自林皇后去世,封闭凤鸾后,那里在寅时只有太监巡曳,我应该可以帮你们换得一盏茶的空档。”
于是,得到乐雁的帮助,这道路是巧妙偷得短暂时间的净空。在遣信任的家仆接应政光时,岑是独自在车轿中候着。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过的漫长此了。
透过轿子窗格,见庭合瓦楞上的露珠积聚,滴滴坠下,形成经年累月的小洼。岑的视线,在水珠中,望过了更早以前。
那一天,他细长指尖撩开郡王府厅堂的帘,便是自己与他这位年长十三岁的侄儿初相识。孩提时的自己,总唤他“政哥哥”来着……,
那一天,命运扭转之时,他紧搂着被迫害的自己。瞳内,倒被他滑落的泪水占据,仅见得着他胸膛的仙鹤补服。
那一天,在自己赌气下的偶然机会,两人的身体贴近并结合为一。但自己年少时,性子硬,反是避之。
“王爷,奴才接到郝大人了。”
家仆的低声呼唤,明轿的红帷掀起,出现在岑眼前的,是在那记忆百幕轮转后,重合的熟悉轮廓。
十数年,再不曾那么贴近的。
狭小空间中,两人对看着,却是无语,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绞转声,规律轻响。
终于,坐于垂灯旁的政光,先开口了。
第十章
寒霏山,如其名,是座史来便与霜雪相伴的峭拔巨山。高耸入云,飞雪不止,纵在山脚原野,一年亦有十月在雪季。
且霏原经迟暮双岭包夹,又有往伊江支流护城,造就其自然天生,宜守不易攻的形势。自龙朔二十三年耿朝与霏国正式开战后,虽说耿朝偏居优势,但两年交战,却始终差这临门一脚,一直无法攻下霏国最后据点。
不过多年攻坚,霏军资源也已渐困乏,随着霏王高茔的下帖,耿朝帝王亲征,最终战役眼见在即。
“平月十五,除夕之夜,该要称赞他风雅吗?竟选在这么日子,终结。”
主帅营帐中,旺旺炉火通明燃烧。霄端坐于主位熊皮褥上,一头墨黑发丝以琉璃晶石盘拴于冠,身着月银石塑造的铠甲,茜色绢带连系联额饰与缨络。
耿朝的王者,是终于来到这北方漠地了!
于几名身高肩阔的武将中,霄无法称得上雄壮,但那又是另一番领袖气势。”
在北方漠地,开绽的芙蓉,形成一种迥隽的诡谲妍丽。如其色泽象徵,它的绽放,将使这雪原染上最终一抹赤血。
“只怕有诈,据这些年来观察,寒霏山终年在雪,唯一止雪的两月,竟会在冬季、初春之时。而敌军对风雪抵抗力,本就天生比我中土人强悍,何以他们反而选在这无雪时节,恐怕其中要有阴谋。”老将军李樵是如此忧心说道。
“虽说兵不厌诈,慎思是好,但这真不像李樵将军你讲的话啊!还记得朕年少时,你敦勉朕的热血豪放精神,可不是这样。”
这么谨严多思的发言,倒是让霄想起另一熟悉的故人。
一个与他命运紧缚,也始终对立,身尚存,却消失于世界彼端的人。
“既是优势,便当是天赠的礼物。气候的异动,是属于天该烦恼之事!各位耿朝的优秀军官啊!我们便是放手一搏,告诉蛮夷霏,告诉历史后人你们的勇士精神“好好战上一场吧!”
几个年轻将领听得霄的发言,亦是激昂,整顶帐子腾腾燃烧起一股热劲,与呼啸吹过的北国寒风,形成明显对比。
“皇上……”离开营帐后,李樵跟上霄的脚步,却是讷讷不知该从何开口。
“朕知道你有顾虑,但我们不能因无法实际举证的危机裹足不前,且如你分析,这时节也确是最适宜我军进攻的气候。所以这战帖,是不能退,只能进。也算,是给霏国最后的尊严吧。”
穹空深处,繁星似纷樱,霏雪缈缈,终也是要在阳光下消匿。
“对了,朕在来此的一路上,可是听得许多军兵称赞某位奇才谋士。朕实在想会他一会,可还有偏劳李樵将军引荐一番?”
“这,启禀圣上,谢山公子现身有染疾,恐,恐怕是不便……”没料得霄会突然有此一问,憨直的老将军只得慌乱答道,一听便是破绽百出的借口。所幸,言中之人,是在此时现身——
一个霄熟悉非常的声音,依着残雪风呜从身背传来。
“劳圣上挂念,草民谢山在此叩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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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春夜,冷风挟带薄雪撩过荒漠。将前些天因融雪而窜生的野草,再又铺上一寸余厚的雪毯。迟暮岭下,万顶大帐组成的耿军亦与雪野归一。
“一路听闻这谢山公子的种种策谋,便是总有分熟悉感。朕却没料得,这位能人异士,竟会是你啊!”
望着故人,霄轻松问候的话语中,倒是多分怀念惆怅了。
“草民与李樵将军是旧识,所以这些年离开京后,便是在边疆这帮着出主意。”擎起酒盅,坐于一旁的男子,尔雅回应道。
“那你该知道,朕并没有对你下追补令,也以患病为由作了好一阵子掩饰,你为何不归来?”
是的,眼前这化名谢山的男子,便是两年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郝政光!
当年,对于政光私令动兵之举。霄是大怒,唯一可作劝阻的林皇后早也往生,一气之下便是将他打入困牢。但终究感到后悔,是以明知凤彩门守卫有漏洞也未加阻止。
此后,一别就是数载,但在这异乡敌境再相逢,却是霄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