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里,弯月高高垂挂着。
一名女子匆匆而奔,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穿过回廊,女子走进大厅,在众人的期盼下,她一脸愁容地说:「是男孩。」
男孩?!
剎时,众人的期待全部落空了。
他们苍御一族有个遥远的传说──赤月所生之子,若为女,便能兴盛全族;若为男,则可能会斩断族内最后一脉。
正因为传说遥远,未曾有在赤月产下的孩子,因此没人提出,但如今一名赤月所生的男婴还就在众人面前,这下,绘声绘影的传说更让族人害怕。
「柳钊爷,这该怎么办?」
「是个男孩呢,会灭了全族,不如就杀了他吧?」有人提议。
「是啊、是啊,杀了他可保全族,杀了他好!」
有人提出赞同,皆下来便是一面倒。
柳钊老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敲,鼓噪的声音立刻停止,他们目光焦点全落在柳钊老身上,只见他要女子走近,亲自端详男孩的面容。
男孩大眼直直地看着柳钊老,没有一丝的惧怕,看得出来将来会成大器,但同时,柳钊老彷佛也瞧见了他们苍御一族的未来。
赤月的传说或许真是传说,不足采信,可这孩子有可能会把苍御一族推向魔界的首领地位,那么他就不能任意做主张。
「柳钊爷,您的意思呢?」时间过了很久,终于有人斗胆询问。
柳钊老合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眼露肯定之色。
「留!」一声令下,不得反驳。
「这……柳钊爷,万一这孩子害了我们全族呢?」担心之语立刻蔓延。
「是啊,这种祸根不得留之!」私心就是为了保一己之命。
再次,柳钊老又敲下拐杖。「留下婴孩,你们统统退下!」
「柳钊爷!」
「嗯──」沉着的声音隐含怒气。
众人见柳钊老发怒也不敢久留,把男孩留在桌上纷纷离开大厅。
柳钊老仔细盯着男孩看,这方发觉他体内有股强大且不匀的气息,怕那股气息会伤害男孩,他随即一抬手,男孩便浮在空中,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掌心互对,立即化出一颗耀眼夺目的金色光球。
很快地,柳钊老双手往前一推,金球随即没入男孩身躯内压制住他的气,满厅的光亮剎时消失。
「赤月之子,代表不祥,十数大吉,九数善恶难辨,因此我将赐你名──九魇。究竟你的出生会是『苍御』的美梦抑或是恶梦呢?」柳钊老慈爱地抱着九魇,他不知自己做的事否正确,但当下他是希望留下九魇。
承受金球压制的九魇,无邪的眼眸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地慢慢合上。
传说真的只是传说么?
答案无人知晓。
楔子
一身素白,男子伫立在血泊之中。
浮在他眼前的透明珠子也染上紫色的血,遮蔽了原有的圣洁之光。
彷佛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战役,男子身躯勉强能站着,但素白的衣裳全染成了紫。
他垂下眼眸,疲惫地喘息着。
刚才,他才杀了上百只魔,他们个个都是战将,因此即便他赢得胜利,却也是体空力尽了,如今靠的是他的意志才能撑住。
「呼、呼。」他试着调息。
等他的体力恢复之后,就能消除身上的魔气,如此才能收拾眼前残余。
这魔族正是这半年来杀害三千多名人类的罪魁祸首,他循线而查,发现他们的居处,奈何他们却不愿承认罪状,甚至还想杀了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手杀光他们全部。
无一幸免。
他的手滑下紫色的血液,他的全身也几乎布满这些血液,紫血渗入他的伤口,让他隐隐犯疼,但此时他尚无能力清除,只好先恢复力气再谈。
忽地,一个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
他认出对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魔──九魇。
「九魇,你来此处何事?」他们已许久未见了。
九魇噙着深沉的笑容,眼眸锐利如刃,冰冷的五官瞧不见一丝温暖,他身形挺拔、稳重,但浑身强烈的魔气此时也令他不太好受。
「你杀了『飞啸』一族是么?」他冷眸直直盯着太云仙,口气冷冽,俨然一副与太云仙毫无关系的冷漠。
「对。他们残杀三千多条人命,又不知反省,该杀之。」九魇向来不插手管他的事情,如今却问,太云仙不解却仍据实回答。
蓦地,九魇微微勾了唇。
「九魇,你笑什么?」他的感觉告诉自己九魇这抹笑容实属诡异。
「让我告诉你吧,那三千多条的人命──是我做的。」
太云仙神情剎时一敛。「九魇,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了。那些人的的确确是我杀的,是为了让你误以为是『飞啸』一族所杀。」九魇坦承不讳。
「──为何?」突然间,太云仙全身一阵冷意。
「为何?这问题问得真好。你不是自诩是最公正无私的神仙么?死在你手中的妖魔全都有罪,所以你必须杀害他们?但是──这次你却错得离谱了,『飞啸』一族背负的人命仅十来条而已,其余的……皆我所杀。太云,你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犯错的一日吧?」九魇凛凛问着,声音彷佛透着对太云仙深深的怨念,彷佛欲致他于死地般的狠绝。
太云仙怔住一瞬。 他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九魇设计?!
「九魇,难道──你还恨着我么?」眼前的男人是他一手拉拔长大,纵使自己对他有亏欠,但他可以明说,又何需用这种手段对付他?
九魇抬高下颚,眼神闪过莫名的情愫,他睨着太云仙。
「恨?!不至于,我只是讨厌你那种清高的模样而已。太云,你太自以为是了!即便是仙,你也无权去决定其它人的生死!」九魇一字一句都似毒针,狠狠刺入太云仙体内,令他遍体鳞伤。
原本支持自己撑过去的意志,也在听见九魇这番话后消散一空,他双膝一软跪在地面。
原来九魇是这么看他的……
「九魇,你可以正面对付我,为何要拿无辜的人命来当作你发泄怨气的对象?」他一直以为九魇只是不多言,但品行尚称端正,可没想到今日才知他的心竟是这般残忍,把对自己的狠转嫁到无辜之人身上,让他十分自责。
九魇一副无所谓地回答:「因为你在意的只有他们而已,不杀他们,哪能伤害得了你?」
「你真这么恨我?」
「你说错了,这不是恨。」他的眸子比太云仙还哀伤。
「不是恨又是什么?」
「你懂得。」
「九魇……你不该的、不该的……」太云仙缓缓倒向地面,而飘浮在半空上的珠子也消逝不见。
九魇见太云仙昏厥,这才走近俯视。
怀着厌恶的他,神情这会儿却变得十分惆怅,他眼眸深深凝视着太云仙,释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不该……那么当初你就不该留下我,太云。」一句话道出他俩的过往纠葛。
九魇抱起太云仙,眼神极为爱怜地以颊碰触他的额际、以唇亲吻他眉心上方的红色印记。
紫血的魔气可以压制太云仙的仙气,因此无须担心他短时间会清醒过来。
即便是短短一瞬,他也想多靠近他一会儿,好汲取他身上的温柔。
仙与魔之间的交集,都始于最初的不该与善念。
太云不该杀了他族人、也不该留他活口。
如今,他们更牵扯不清了。
爱与恨交杂又难解,最后,他只愿顺心而为。
转瞬,九魇带着太云仙离开这血泊中。
第一章
这夜,一名身着素白衣裳,腰间挂着一只玉环,容姿清丽端正的俊雅男子出现在一间民宅外。
外头滂沱大雨,他苦着笑容问是否可借宿一宿。
雨势猛烈如利刃彷佛是想将人射穿似的,加上风凛凛刮着,要想在雨幕里徒步,恐怕是难事。
应门的是个年岁颇大的老耆,他一头白发,腰背微弯、胡须过胸膛处,慈眉善目,就好象自家的长辈一般亲切。
老耆侧过身呵呵笑着欢迎他入内。
年轻男子收了伞,入屋。
屋内厅房空间颇大、摆设平常,没什么值钱的物品,古朴的环境却带着一股阴魅的气息,教人不寒而栗。
但年轻男子状似无发觉,唇上的笑容仍然挂着,一双真挚的眸子扫过屋内所有的人,一屋子的人大大小小共有六口,最小的还是个身高只到他肩膀的男孩。
他们的姿势不一,但眼神却都是锁着年轻男子,一瞬也不瞬,似是打量、又似是在审视他的价值性,那模样隐约带着张牙舞爪的血腥。
是了,屋内弥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男孩站在一名女子的身后,不带一丝稚气地直望着自己,男子在见着男孩时,眉锋轻挑,像是诧异又像是困惑,后来才给他一抹笑容,可男孩见状,也没任何反应,仍然静立不动。
众人并不跟他打招呼,紧紧注视着他,这气氛剎时冷凝起来,似有一触即发的张力,偏偏年轻男子不以为意,这份诡异直到老耆跟着走入才告消散。
老耆的眸子扫过众人,其它人犹如惧怕老耆纷纷离去,接而,老耆带着男子走入一间空房,要他安心住下,待明天雨停便可动身离开。
男子谢过便关上门,殊不知一双眸子在黯夜之中发出紫色的光芒,很快地,又没入黑夜之中。
半夜,男子缓缓起身。
窗外的晕黄的月色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脸庞衬托更为美丽。
眸子一闭一开间,那个小男孩就出现在眼前,但男子也没有惊愕之色,仅淡淡凝视小男孩。
两人间有着两大步的间隔,小男孩与男子四眸交投好一会儿才开口:「快走。」声音仍是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感情。
男子淡淡扬笑。「外头的雨可大着呢,你要我走去哪儿?」对于小男孩的异状,他也没多大感觉,俨然也是将他当成大人般看待。
「与其被杀,你还是淋湿得好。」
「被杀?」终于,男子的声音有一丝的起伏。
男孩略微皱了眉头,好象不愿解释太多,又道:「你还是快走。」
面对男孩的执着,男子考虑了片刻便说:「可你爷爷收留了我,我得先打声招呼才成……」
「他不是我爷爷。打完招呼,你也别想活着离去了。」男孩再说。
「你们是想杀人劫财么?但我身上并无财物,最多就是这只玉环。」男子直觉地响应。「在这荒郊野岭,外头又倾盆,若我这会儿出去肯定熬不过今夜,这玉环你拿去给你爷爷,就当作是住宿费。」
男子走近,男孩动也不动,连看玉环一眼也没。
「他不会要你这只玉环。」
男子露出困惑。「那他要的是……」
此话尚未说完,一道锐利的杀气破门而入。
男子反应极快地抱着小男孩避开这一击,接而又有三道迅雷不及掩耳的魔气袭来,彻底将房内给劈得四分五裂。
男子面不改色,再几个翻身飞至树梢上,小男孩眉心一揪,这才察觉环抱住自己的男子有异。
他──应该不是寻常人,但这体认太晚了。
一只魔物穿雨而来,双手伸出尖锐似刀的利器,发出金属般的声音,男子闪避不及,直接徒手挡住,跟着,待他身形一动,眼前攻击他的魔物立刻碎裂落在地面,紫色的血洒在男子和男孩身上。
男子不在意,一个挥袖,身上的紫斑统统消逝无踪。
小男孩见状,这时候挣扎起来拼命想挣脱男子的手臂,男子为免伤害到他,便弄晕他,把他放在一旁的草丛堆里。
「相公!」迟来的女子突然大吼。
男子认出那是适才站在男孩身旁的女子。
跟着其它四人也现身。
老耆一改先前的慈善,怒目相视,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面一敲,立刻山摇地动起来,飞禽走兽纷纷慌得到处乱飞乱窜。
男子闻风不动,双手负在身后,神采飞扬、英气腾腾。
「年轻人,为何要杀我子民?」老耆一脸哀伤,眉间又尽是怒火。
果然如男孩所言,老耆并非他的爷爷。
「他欲杀我,来势汹汹,我只好回击。」
「那你也无须杀了他啊!」老耆忿忿地指责。
「柳钊老,在你们这一族手上共有上千条人命,加上他又欲杀我贪图口欲,难道我不该惩罚?」原来男子识得老耆。
老耆显然十分震惊。「你怎会认得我,你究竟是……」莫名地,男子沉着的笑容让他心头浮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男子解下腰间的玉环,剎时,玉环变成一颗透明无暇的珠子,珠子散发浓浓的清圣之气,而男子的眉心间也浮出一枚如花瓣般的红色印记。
这会儿,柳钊爷以及其它魔物全都认出那颗珠子正是太云仙的囹珠。即便认不出囹珠也无妨,但至少也要认出代表「执天」一职的象征──红色花瓣印记 当下,他们全怔住了,因为眼前正是所有妖魔皆惧怕的──太云仙。
太云仙杀妖魔绝不留情,从没有妖魔能在他手上逃出生天。
「太云仙……」柳钊爷吓得掉了手中的拐杖,他们隐匿踪迹有数十年都平安无事,怎会突然被找着呢?
而且太云仙来势汹汹,一出手就杀了残兀,可见是有备而来,看来今晚恐怕将有激战了,能逃得过么?
「柳钊老,因为你们的贪欲,而让上千名黎明百姓枉死,这罪可深重了。」太云仙眉心一拧,透出淡淡的愤怒。
「太云仙,我们本靠食人而活,您要我们不食人,是要我们死尽么?」柳钊老为族人力求一线生机。
「我当然明白,只是短短一年就吃了上千名人类,实在是太过分。」太云仙眼神透着绝意,显然是不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
「太云仙,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人类有时一场战役便死了上万人,难道那样糟蹋会比给我当作食物还来得好么?」柳钊老据理力争。
太云仙轻含着冷笑,眸光一动。「歪理!柳钊老,切莫为了想脱身而说出漫天歪理,战祸本是人间之事,与你们杀人图贪欲是不一样的。瞧,当你们以为我是人的时候就露出杀戮的本性了,若本仙赦免你们无罪岂不对不起那上千名的冤魂?」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不容强辩。
原本跪在地上的女子实时起身,娇颜上的一双怒目瞪着杀夫仇人。「柳钊爷,他杀了我夫,让我们杀了他吧!何必跟他废话?」
「是啊!杀了他!」
「柳钊爷,您下令吧!」
其它魔物跟着鼓噪,既然太云仙不留他们生路,当然要尽全力一搏,说不定还有活命机会。
柳钊老抬手阻止他们的愤怒,平心静气地往前站一步。「太云仙,您真的不愿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太云仙直直望着柳钊老不发一语,神情毫不犹豫,因为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机会他已给过,是他们不懂珍惜。
「柳钊爷?!」女子又喊,希望柳钊老赶快下令让她能为丈夫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