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几句话也说不清楚,”刘小源低着头小声问:“爷爷知道了吗?”
三姐抽泣着:“你还知道顾虑爷爷!”
刘小源苦涩的看着自己的手:“医院里已经躺了一个了,总不能因为我,再送一个进去。”刘小源沉重的垂下头,莫言的妈妈还好没有事,不然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昨天为了找你,全家都惊了。半个北京城都找过来了,今天早上再找不到我们就要报警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电话只说了一个字就断了,你是成心想要我们的命啊!”
刘小源没再说话,心一个劲的往下掉。
站在自家黑漆的大门口,刘小源头一回觉得头皮发麻。
三姐推推他:“爷爷还在等着你呢!到这个份上怕也没用。”
刘小源苦笑着:“总不至于让我滚钉板吧?”深吸口气,迈步进门。
正厅里,一家子人坐得满满的等着他呢!爷爷坐在他那把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两只手拄着拐杖,雪白的胡子一动一动的。恼怒的目光瞪着一步一步捱进来的孙子。为了他,昨天晚上一家人夜不能眠。
“过来!”
刘小源咽了口唾沫,慢慢的走过去。
“你说,昨晚上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跟谁在一起?”爷爷的拐棍指着刘小源。
跟在后面的三姐艰难的露出笑容:“爷爷,其实也没什么。小源他……”
“你闭嘴!让他说!”爷爷虎虎的瞪起眼睛,刘小源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刘小源的妈妈先受不了了,一夜的提心吊胆,又被那些可怕的猜测折磨得坐立不安。看见儿子一脸的苍白憔悴的回来,心里疼得像针扎,自己不敢求情悄悄的拽旁边大姐的衣袖。
大姐看见刘小源这副样子,叹口气,试探着说:“爷爷,好歹的他也回来了,要教训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孩子还没吃饭呢,大家伙也一夜没睡,有什么话咱明天再说行吗?”
刘小源赶紧就坡下驴可怜巴巴的一个劲点头。
爷爷站起来,颤颤的走到刘小源跟前:“你老实跟我说,昨天一夜你到底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家?你跟那个什么老师是不是在一块!”
这个疑问像一道恐怖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昨天晚上在问遍了刘小源所有的同学之后,没有找到刘小源的踪迹,却证实了一种可怕的传言。
大家都看着刘小源,三姐紧张的两只手捏着。她不敢说实话又不能瞒着,天哪!该怎么办呢?
“是。”刘小源抬起头。声音不大,却重重的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昨晚上我在我自己家里,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有了一个家。就是这样。”刘小源一口气说完,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松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就来个干脆的吧!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空气好像都凝固了。每个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谁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爷爷晃了晃,突然脚步踉跄向后倒。
“爷爷!”刘小源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爷爷,惊恐的人们赶紧从背后托住。“爷爷,爷爷!”刘小源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替爷爷顺着气。爷爷突然挣起来,一把揪住他:“你……你……”
三姐赶紧把爷爷的手掰开:“爷爷,您千万别生气!小源还小不懂事他是被人给骗了!”
刘小源的妈妈姑姑一边哭一边劝:“源儿!冤家还不给爷爷跪下!爷爷别气坏了身子,小源已经后悔了!他知道错了!”
“快说话呀!”
刘小源双手抱住了头,混乱,伤害,责难,为什么都集中在一起都要由我来承担?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爱我所爱的人我哪里有错?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刘小源不顾一切的吼出来,任性倔强的脾气到底没法让他在这个时候继续温婉柔和。
“小畜生!今天我活活打死你也不让你再丢人现眼!”爷爷气得胡子直翘,推开众人举起了拐杖。
粗大的拐杖结结实实的擂在背上,刘小源痛叫一声,踉跄了一步。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挨打,疼得不只是后背。刘小源起了性子,昂着头倔强的站着不动。打得爷爷又恨又心疼。众人七手八脚的拦着,叫着,刘家乱成了一锅粥。
“把他给我锁起来!再敢往外跑就打断他的腿!”爷爷怒吼着。
刘小源房间的门上加了一把大锁。
***
从镜子里照了,背上青紫了好几道,疼得都不敢碰。刘小源心里堵着一口气,把房间里的沙发堵在了房门口。你们不让我出去谁也别想进来!我就不吃饭就不吃药看谁耗的过谁!
天都黑了,任凭妈妈姐姐磨破嘴皮刘小源就是不开门。现在没人来了,刘小源也有点后悔了。饿得两眼发花的刘小源无精打采的靠在窗台上。窗台上装着护栏,刘小源就像只笼子里的鸟透过栏杆看天空。
陈默偷偷摸摸的顺着墙边溜过来,从回家以后陈默就偷偷的躲到别的房间去了。正厅里的大闹吓得她头皮发麻。
蹲在窗根底下的月季花丛里,陈默仰着头小声地说:“干吗闹成这样啊?你不饿啊?”
刘小源白她一眼:“废话!”
陈默自个儿心虚,也不回嘴。把手里的一个饭盒递给他。
刘小源看看院子里没人,立刻伸手接过来。
饭盒里是白米饭黄焖牛肉外加虾仁炒蛋,还热乎着呢!刘小源大口小口的吃。
陈默看着他,想了半天还是咕哝着说:“源儿,昨天找你是我领着去的。你不能怪我!每个同学家都问遍了,找不到你。大家伙跟审贼似的审我,问我你跟莫老师到底怎么回事?我就把学校里听的那些话说了。”
陈默心虚的看看刘小源。
刘小源拿筷子杵着饭,低着头闷闷得说:“学校里说什么了?”
“说……你们老在一块。有人看见你们开车往郊外去,挺亲热的。反正说得很多,不过都没你今天说的厉害。”
刘小源“吃”的笑出来:“你怎么知道莫言在医院里?”
陈默说:“我们本来是去莫老师家找你的,他们家邻居说她妈妈住院了。谁知道还真地在医院撞上你了!”
刘小源笑了笑,摇摇头:“这就叫冤家路窄。”
陈默难过得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哪??你们真的……”
刘小源把筷子在手里摆弄着:“爷爷怎么样了?”
陈默小声地说:“我从来没看见他哭过。”忽然心酸的难受,陈默背过身去擦眼泪。
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刘小源,这就是你的本事!咬着嘴唇,刘小源低低的说:“默默,我求你件事。你替我到医院去看看莫言,他妈妈是不是好点了?如果你能见着她,就替我说声对不起。”莫言,等我再见到你,我会对你说声对不起。看见爷爷伤心,我知道了你抱着妈妈的感受。
“源儿,算了吧!别再惹事了,大家正在商量着怎么处置你呢!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别再犟了!”陈默担心地说。
刘小源忽然甜甜的笑了:“默默,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谁也没有权利把他们分开,你说对吗?”
“我……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于陈默太难了,她茫然的睁着眼睛。
***
爷爷的卧室里,大家围着伤心的爷爷劝着。
“源儿是顺毛驴,越拦他就越犟。可不能再打了,真把他打伤了还不是自己疼!”三姐好言好语的劝爷爷。
“现在怎么办?马上就要开学了,难不成关着他一辈子?”刘小源的妈妈焦急地哭。
“宁可不让他再上学,也不能再让他跟那个禽兽在一块!”爷爷激动地说:“去告他!老年间这事也有啊!引诱良家子弟那可是入狱杀头的罪名!我就不信现在的社会他就没罪了!”
大姐沉稳的说:“当然有罪!一个教师引诱自己的学生非法同居,这一条就够了!只是我们现在投鼠忌器,我们必须保全小源的名声还有我们家族的名声!所以,不能公开告他。”
“那就放着他?!”
“爷爷,您放心。决不会轻饶了他!明天我和大姐就去拜访他们校长,如果他明白事情的严重就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他们学校也是难辞其咎!莫言就会知道什么叫后悔!”三姐银牙紧咬。
***
刘小源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他的鸭绒被。虽然这有点热,可是心里暖和。从有了这床被子,自己就一直盖着它注意不到季节,直到被全宿舍的人骂精神障碍强行夺下来。还记得那晚一起出去吃饭,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在心里刻着呢!莫言知道自己老跟周建挤床铺的时候,还酸溜溜的说两个人不挤吗?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就跟傻瓜似的什么都没听出来。想想那个时候,真傻呀!刘小源抱着被子傻笑出来。
在他胡思乱想得快睡着的时候,窗上传来“丁丁”的敲打声。
“源儿!源儿!”刘小源激灵一下坐起来。拉开窗帘,陈默躲在阴影里。
我的妈呀!这哪是自己家呀压根就是白公馆探监呢!陈默这个难受啊,要躲过家里那么多眼睛容易吗!悔不当初没顶住压力说了实话,要不现在也不至于跟犯了多大罪过似的满肚子的内疚心虚。
“干吗?”刘小源看着她。
陈默看看身后的穿堂门,没人。小声说:“周建天远来了,可是家里人不让他们进来。”
刘小源瞪起眼睛:“为什么?我喜欢个男的这个家门就是公的都不许进啦?”
“你小点声!那又不是我的主意你冲我嚷嚷什么?”陈默着急的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刚从莫老师那来。莫老师很着急,问你怎么样了。对了这个给你。”
一个折叠得很紧的纸条。刘小源忍着“通通”的心跳赶紧打开。是一张医院里的便签,是莫言的字迹:“源儿:你现在怎么样?家里有没有难为你?不要硬顶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们时间还长一切慢慢来,答应我!如果不能给我电话,就托周建他们给我带个消息。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我爱你。”
刘小源一口气读下来,眼里热热的。
“把你的电话给我!”刘小源急切地说。自己的电话砸碎了,房间里的电话也被切断。刘小源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跟莫言说上几句话。
陈默赶紧拿出电话递过去:“早晚我也跟着你倒霉!”
“你干什么呢!”随着一声喝斥,三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跟前。
陈默吓的一哆嗦赶紧把手收回来:“我没干什么呀!我就是跟他说句话。可是我没说什么!”
三姐瞪她一眼:“死丫头你还说!你给他电话干什么?你还让他跟那个人联系!不知道轻重,让你爸妈知道不打折你的腿!”
刘小源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站在那死死的瞪着,瞪着曾经疼他像蝎子蜇心的三姐。忽然愤怒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泪掉下来。刘小源倔强的抿紧了嘴唇。
三姐心头一酸,眼圈红了。哽咽着:“源儿,别怪姐姐心狠。以后你就会知道,这都是为你好!”转身拉着陈默快步离开。陈默无可奈何的看一眼刘小源,跟着走了。
刘小源靠在窗子上,心坠的没有什么可以托得住。莫言……莫言……
第四章
走廊里的灯光晦暗不明,偶尔有一个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散步。鞋底地嚓嚓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传得很远。莫言靠在病房的门口,静静的凝视着手中的电话,等待着。
因为莫妈妈的坚持,莫言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妈妈接回家。
门铃响了,莫言打开门,意外的看见林校长微笑着站在门口。
莫言片刻的诧异以后赶紧说:“校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林校长走进来,把手里的水果交给莫言说:“我来看看你妈妈,好一点吗?”
莫言赶紧把校长带到妈妈的房间。“妈妈,这是我们林校长,他特意看您来了。”
莫妈妈看见林校长进来显然非常的吃惊,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阴沉下来。
莫言讶异得看看妈妈阴沉难过的神情,再看看校长尴尬的笑容,这是怎么回事呢?
静默了片刻,莫妈妈难过的抿紧了嘴唇,努力的忍着眼泪说:“小言,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校长说几句话。”
“好的。”莫言答应着退出去了。
校长的突然到来,妈妈的奇怪举动,已经心事重重的莫言更添疑虑。难道妈妈和校长早就认识?为什么从没听妈妈说起过呢?看妈妈的样子似乎是不太愿意见到校长,为什么呢?
莫言出去以后,房里只剩了两个人。
林校长打破了沉默:“老姐姐,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希望你不要怪我鲁莽。”
莫妈妈叹了口气:“都三十多年了,你也不容易。我们都老了,过去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说着眼角又泛起泪花。当年自己的一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想再见到你!”说到做到,这一应就是几十年。
林校长感慨地看着卧病在床的瘦小老人,岁月真的无情啊!当年的柳美人梦梅如今已是老态龙钟,而柳家另一个被大家暗地里称呼的水美人,竟真的化作一池春水永隔人间。深深地吸一口气,岁月滤去的只是色彩,深刻在心上的东西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
“你就是不来,我也想去找你。有件事,有件事……我……”莫妈妈哽住喉头说不出话。
林校长安慰地说:“老姐姐,别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帮你帮莫言。”
莫妈妈含着眼泪说:“你替我说说他,莫言他跟、跟一个孩子他们、在一块了!”
林校长垂下眼睛,原本也想到了她的病是中在这上面的。今天来也并没打算瞒她。今天早上刘家的人找到学校的时候,林校长觉得这是自己面临过得最尴尬最艰难的处境。并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和吵闹,刘家两姐妹再加上刘小源的爸爸妈妈,很冷静很理智的提出,莫言对刘小源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侵害,要求学校对莫言立即开除,否则他们不仅要上告到教育部门,而且随时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林校长深知那不是威胁,是随时会实现的事实。而且他们的指控在很大程度上会被坐实。在这件事上不仅莫言百口莫辩,就是自己作为一校之长也没有立场为他开脱。
可是目前的状态再告诉她真实情况无异于雪上加霜。想了又想,林校长温和地说:“老姐姐,身子要紧,什么事要自己看开,且放宽心。要是你真的有什么事,受伤害得还不是你的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