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校长坐下来,沉稳的说:“老姐姐,别伤了身子。事到如今,且把烦恼放下,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做?”
莫妈妈茫然的抬起头,抽噎着:“我想不了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求他,我给他跪下了!可是他到底还是不顾一切的去找那个孩子了。我的儿子,他再也不会想起他还有个妈妈!”说着莫妈妈呜呜的哭了。
林校长递过手巾轻轻的劝说:“别这样说,莫言是个孝顺孩子,这您比我清楚。但是最孝顺的孩子也有他们自己独立的人生,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不是我们的初衷啊!现在是他们的生死关头,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替孩子想一想,毕竟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命运还是他们自己来主宰!”
莫妈妈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林校长。
林校长温和地说:“本来我以为趁这段感情还没有深入骨髓,及早分开他们使他们认清自己的选择。免得以后在沉重的压力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但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首先他们的感情早已融为一体,尤其是那个孩子刚烈坚强不肯退半步,这份对爱的执著实在令我汗颜。其实,比起社会压力来说,我们这些爱着他们的人对他们的伤害更深更早。他们为了应付家人的压力已经耗去了所有的精力,我怕当真正的社会压力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憔悴的无力应付了。”
莫妈妈惊慌地抬起头:“你说,学校里会怎么样?”
“现在已经不是学校的问题了,他们的事已经满城风雨。恐怕会有上级部门来干涉,社会舆论也会起到很糟糕的作用。目前情况不妙。”林校长严肃地说,“现在他们已经破釜沉舟,他们所要面对的压力是我们无法取代也无法避免的。我想,现在我们做出一些退步就是对他们最深的爱了。”
林校长语重心长,莫妈妈默然了。
***
莫言对着电脑屏幕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刘小源把一杯热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从背后抱住他摇晃着:“怎么了?脸色那么难堪?”
莫言回手把他拉过来抱在腿上,揉着他的头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兼课的那几家学校告诉我,下周我不用再去了。最近的几篇稿子都被退回来了,他们说怕我会影响他们刊物的严肃性。呵呵呵,连锁效应还真快呢!”
刘小源靠在他胸前,无声的摩挲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是坚实的,他的肩膀是宽厚的,所以他应该可以承受得住这些打击。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刘小源反复的对自己说着,但是从骨子里冒出的一股凉气满满的抓住了他。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额外的收入,巨额的贷款怎么还?这个家还能存在多久?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会不会连饭都没得吃啊?刘小源忽然想起家里蟹黄的饺子,早知道在家的时候就多吃点了。下意识的咽咽口水。
莫言听见小孩肚子里咕咕的叫,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摸着他的肚皮:“饿了?”
刘小源突然脸红了,猛地扭过身子跨坐在莫言身上,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莫言,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的。钱算什么,我们一起挣!你不当老师我也不上学了,看谁还有什么说的?明天我们一起去打工,先赚钱吃饭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刘小源也没主意。压根他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生存!
莫言看着激动的脸泛红的小孩,苦笑着抱紧他。这几天两个人大门不出,就蜗守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房子里。外界的风风雨雨好像被隔绝了,但事实上已经满城风雨的传言莫言比谁都清楚。那一日不计后果的行为莫言并不后悔,当他看着坚定地让人心碎的小孩步履蹒跚的走出门去的时候,看到小孩在跑道上拼命挣扎的时候,心已经彻底的割断了一切顾虑彷徨。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借口放弃爱情放弃幸福,因为在自己身上,紧紧联结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他们是一体的。
亲亲小孩的额头,莫言看着他的眼睛:“源儿,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嗯?你说。”刘小源睁大了眼睛。
莫言沉吟一会,说:“我们现在处境很糟糕,要挽回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但是我们必须要生活下去。所以我想到国外去。我去那里可以做医生,反正已经是安排好的事。我已经发了传真给那边的朋友,拜托他们为你找一家学院发邀请函,这样你留学我工作,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好。”
“对呀对呀!我早就这么说的!”刘小源兴奋起来,到了国外就不用再担心谁发现谁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好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莫言苦笑一下:“源儿,现在最难办的就是钱。你出国不但要签证,还要一大笔保证金。而且必须很快弄到,因为我的签证时间不多了。”
刘小源愣住了,又是钱!
莫言舔舔嘴唇:“我们没别的办法,只能把这房子和车都卖了。反正以现在的情况要继续保留它们,也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我们出去以后不会用到了。我们会有新的家,有新车。会有新的生活。”
尽管莫言很委婉的解劝,但是刘小源的头还是越来越低。要卖了?这是我的家啊!这里有太多的美好记忆,有我们最初的梦想。真的要失去了吗?
莫言无声的揉着他的头发,自己的心里何尝好受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心血和希望啊!本以为在这里可以终老一生,谁知道到底还是要逃亡。妈妈那里只能暂时隐瞒,小源家里也不能通消息。一切的尽快才行!
***
餐厅里,学生们端着餐盒拥挤着寻找座位。角落里,陈默默默的坐着,手里的小勺快把面前的面条戳烂了。西门菲她们愁眉苦脸的看着她,这几天学校里都乱套了!说什么的都有,多难听话都肯说,连他们这些局外人都受不了了,何况是一家人的陈默。
“默默,吃饭吧!”西门菲小心翼翼的劝。
肩膀上被拍了一下,西门菲一回头,是周建和天远。
“小菲,我跟陈默有几句话说,你们几个到旁边去坐吧!”
班长发话,谁敢不听。几个女生走了,周建和天远坐下来。
“默默,小源还是没有消息?家里怎么样?”周建低声地问。
陈默沉重地摇摇头。家里简直就是个低压中心,每个人都被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爷爷整日老泪纵横,坐在小源的房间里摸东摸西,一坐就是一天。家里人也开始悄声的抱怨,昨天二舅和二舅妈就大吵了起来。指桑骂槐的谁听不出来啊!小源的妈妈,善良懦弱的小舅妈连嘴都不敢回,只能躲在房间里抹眼泪。最后是三姐听不下去大闹了一通才平息。哎~~~
周建也没话说,只能默默地叹气。天远忧郁得低下头,这两个人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三天了没有一点消息,他们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学校里已经开锅了吗?以后该怎么办啊!
一道强光闪过,陈默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请问你是陈默同学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跨着照相机的矮个子男人钻到了桌子前,笑嘻嘻的举着一张记者证:“我是XX报社的记者,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校园强奸事件,你是受害人的姐姐,也是他的同学,能不能说说详细情况?”
三个人都愣了,连旁边的人也都停下来看着这边。一时间周围安静得让人发毛。
陈默闷声说:“谁告诉你的?”
矮个男人赶紧说:“我一听到消息就来了,我已经采访了不少同学。大家说的情况有很大出入,所以还是请你……”
陈默手里的盘子整个盖在了男人的脸上,烂糊糊的面条可笑的挂在男人的头上脸上。陈默面无表情从发呆的男人手里抢过照相机,拎着带子一回手砸在墙上。
柯尼卡相机的碎片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我告诉你,他们两个人谁也不是变态!变态的是你们这些没事嚼别人舌根子解自己馋的王八蛋!”陈默尖利的声音像划在玻璃上的尖刀,刺的每个人的耳膜疼。
“默默,好样的!”天远忽然笑起来。 餐厅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天远鼓掌的声音。
***
月上柳梢头,喧闹了一天的校园此刻静悄悄的。天远一个人坐在如梦湖岸边的长椅上,默默地想心事。湖水泛起点点鳞光,映照着湖岸上已经渐渐发黄的柳丝。天远顺手折下一支,在水面上画出大大小小的涟漪,就像此刻他的心境。
小源和莫言就像被挂在半空中的一块宣传板,人人都在品头论足。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人们中间津津乐道着。那种被撕光了衣服当众展览的滋味天远感同身受。
曾经对周建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其实不过是对自身命运的悲哀罢了!小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莫言隐忍坚韧,他们在一起的力量都不知道能不能抗衡这个社会。何况我们?
周建是个实心眼,认准了的事就再也不会回头。他对我们之间的爱究竟有没有认真地反思过,有没有想到过将来?周爸爸周妈妈都是好人,他们的愿意容忍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爱屋及乌?他们越是慈祥越是可亲,我的心就越是像悬在空中的针,任何细微的影响都足以让它震颤。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周建那么刚烈的性子,受得了那份磨折吗?我不是小源,我的心太娇弱,我不怕任何人的唾弃,但是如果周建有一点点犹豫,就足以把我把陷入万劫不复了!到时候,我会不会再有勇气追回我的爱?
天远的头越来越低,快要垂到自己胸前了。忽然椅子震动了一下,天远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有什么事。又是一下更猛烈的震动,天远抬头一看,周建带着笑意的眼睛就在头顶,他的两只手就搭在自己的椅子背上。心忽然的通通乱跳,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可是看到他的笑脸还是会心跳。天远斜了他一眼,往椅子背上一靠,不说话。
宿舍自习室都找不到人,周建就知道这个爱别扭的家伙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小源他们受罪,他身边的这些人也不好受!真是太难熬了!小源,莫言,你们一定要挺住啊!如果你们完蛋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颗玻璃一般的心啊!
天远低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在眼睛上面盖了一层阴影。周建在心里叹了口气。
周建笑嘻嘻的转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两个人并肩坐着,看着湖水荡漾。周建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天远斜眼看过去,地上是三个字——大笨蛋!
看着起身离去的家伙一脸贼贼的笑容,天远的嘴唇越抿越紧。突然跳起来就追。
周建背上好像生了眼睛,就在天远的手快要抓住他的一瞬间突然起动,左闪右躲地跑,开心得哈哈大笑。
天远的手总是在差着一丁点的地方落空,气得他咬牙切齿,盯着周建灵巧的身影猛地扑过去,手指揪住了周建后背的衣服。没想到周建一个转身,没来得及防备的天远被甩了出去,踉跄了几步跌进了湖水中。
周建吓了一跳,看着湖水中坐着的天远冷飕飕的眼神,忍着笑尴尬的蹭过来:“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你先上来吧!”周建伸出手,讨好地说:“我拉你,快点!水太凉了。”
天远狠狠地剜了他几眼:“你最好别盼着我上来,我上来就给你买止疼药!”
那也要等你有力气打人再说。周建想笑又不敢笑,踏进了水里去拉天远。
然而不知不觉之间,天远已经向湖里滑了好几步远了。周建踏进水中竟然还够不到他的手。
眼看着天远还在向湖水深处滑去,周建急了,紧走几步喊着:“天远!别闹了!快上来湖水很深的!”
天远惊慌的扑打着水面:“我被缠住了!有东西拉我!啊~~”
“天远!”周建瞬间被恐惧击倒了,没有任何思想的余地,在看见天远没入水中的一刹那周建扑了过去。
水花翻卷,天远被紧紧地抱住浮出水面。月光下,天远犹如水中浮起的精灵,带着一点莫测的微笑看着那个被吓坏了的英雄,小声地说:“你就不怕这个湖里有鬼吗?”
周建喘着粗气,晶亮的眸子闪光:“我只看见你!”
天远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伸出手臂搂住周建的脖子:“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热烈的吻印上同样火热的唇,紧紧纠缠得两个人慢慢的没入水中。月影婆娑,柳丝缠绵。
浑身湿透了的两个人没敢回宿舍,偷偷摸摸溜出校门打车奔了自己的小店。秋天的夜风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个人抱着肩膀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出租车司机对这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磕打牙的“水鬼”越看越心虚,拉到地方就跑了,愣没敢收车费。天远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好不容易打开了门。
两个人换了衣服围着被子挤在床上,开始对着打喷嚏。周建埋怨着:“都是你,装神弄鬼的吓唬我!现在不用止疼药了,你给我买感冒药吧!”
天远吃的笑了一声:“美的你!我还不知道找谁侍候呢!”说着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周建瞄着天远半敞的衣襟里露出的雪色胸膛,紧张的舔舔嘴唇,声音有点变味:“不买药也行,你得负责给我治感冒!”
天远刚要反嘴,周建结实的胸脯已经压了下来:“刚才你带我下地狱的,现在我带你上天堂!”
天远顺下眼睛,手指抚摸着周建强硬的锁骨,低声说:“你想清楚了吗?地狱和天堂只隔着一条线,不论地狱还是天堂……”
“我们在一起!”周建打断了他的话,几乎粗鲁的给出了最终答案。天远的心是飞悬的晴丝,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那颗敏感的心的震撼。只有最彻底最纯粹的方式才是稳定那颗心的良方。
天远的眉尖闪动了几下,定定得看着周建纯净的双眸,笑得分外灿烂:“好!”
***
天色黄昏,橘红色的光映的整个院子都亮堂堂暖融融的。莫言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刘小源。两个人小小的声音说着笑着,慢慢的摇着。身边的葡萄架已经硕果累累,马缨花快要凋谢了。幸福的时光好像是偷来的,多享受一秒就多一份不安。两个人却谁也不肯让这份不安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