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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归人 page 4 作者:严沁

  可惜的是虽然有机会单独相处,却没有心灵相通。

  “潘少良——很好!”思烈说。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个医生!”李颖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吃牛排。

  “我们总是在意外的场合、意外的地方和时间碰到!”他凝望着她。

  “这儿——并不怎么适合一个大学客座教授来!”她不看他,仍继续吃牛排。“电影圈的,电视界的,三山五岳道上的人马,台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钓中国妞儿的无聊洋人,你能习惯这气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象中的正经!”他说。

  “我想象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没有想象过,直觉的,大学教授不适合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钓妞儿的?”他问。阴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诚,她怎能相信他的话?钓妞儿?天都塌下来了。

  “这儿的九流明星不对你的品位。”她笑。

  “她们不及芝儿的一只小手指!”思烈正待说话,满脸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来。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开刀的一个病人有了不寻常的反应,医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着李颖。“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医院吧!”李颖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韦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送李颖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静,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颖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谢谢!”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转向李颖说:“我再给你电话——哦,我已付了这儿的账,再见!”

  不是戏剧化,人生中谁没有几次巧合?偶然?

  ☆☆☆

  李颖明知思烈在那儿,却是低着头一直吃完整块牛排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紧张?这紧张又怎能被他看见?

  “芝儿的戏开镜了!”她用纸巾抹抹嘴角,抬起头。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厌烦地。

  “抱歉!”她耸耸肩,随手取下束头的橡皮筋,任直发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来——”他大概想说她装束随便,终于没有说出来。“最近有什么新作?”

  “正在苦恼中!”她摇摇头。“有了大概的故事轮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这是很困难的吗?”他问。

  “看情绪而定,有时容易有时难,”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绪好坏!”

  “现在情绪低落?”他凝视她。

  “只是懒!”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是个怎样的故事?用什么书名?”他再问。

  她很意外,忽然会对一本文艺小说感兴趣?他绝不是看小说的人。

  “故事——老实说并不完全成熟,我会随时改变情节,”她考虑着。“书名也还没想到!”

  他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为什么不写一本关于你自己的小说?”他问得突然。

  ”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变了。“我没有故事,过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账,不值得写!”

  “那么——我呢?我和——叶芝儿?”他再问。

  她的心又乱又紧张,还有丝模糊的喜悦,还有丝说不出的惆伥。写他和叶芝儿?那——那——

  “自然——还牵涉到一些人,”他又说,很真挚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坦白地把这两三年的感受告诉你,我相信——会是很好的题材!”

  “我——考虑!”她长长地吸一口气,把自己从纷乱中拔出来。如果她聪明,如果她理智,她不该再和他聊下去,她不该再跟他见面,她不该再——哎!  她能自拔吗?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我想回家!”

  “回家——好吧!”看见她已站起采,他只能点头。“我的车在外面,我送你!”

  “如果不方便,不必客气,计程车很多!”她非常地不安,她深知绝不能再卷进这漩涡。

  “晚上我多半没事!”他跟在她后面走上楼梯。

  仁爱路上的夜是静谧的,美丽的,她却无心欣赏,她满心只是逃开、避开的念头。

  上了他小小的“保时捷”跑车,她那总是冷傲的精致胜上浮现了一抹奇异的红色,他从后照镜中望见了,只是一眼,他眼中似冰封的阴冷中透出了一丝温柔。

  “以前的事——我很后悔!”他低沉地说。

  她心中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几乎想夺门而出——她忍住了,她不愿在他面前表示任何情绪,永不!

  她是那么高傲的女孩!

  “是吗?”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淡漠。“生命中,谁都有几件值得后悔的事,这原是人生!”

  “我也——抱歉!”他看她一眼,汽车如箭般射出去。

  抱歉——又能怎样?只不过替串缀着欢笑与泪的生命加一分惆怅,添一分沧桑。这抱歉——来得太迟了!

  第二章

  第一片落叶飘落地上,天地间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干爽的凉风令人精神一振,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已随那淡淡的云,轻轻的风消失无踪。

  刚起床,李颖就接到翠玲打来的电话。

  “李颖,看报了没有?叶芝儿接受访问的那一段!”翠玲大声问。

  “还没有,”李颖推开窗户,吸一口新鲜空气。“我起床不到三分钟,还摸不清东西南北哩!”

  “快点找报纸看,精彩得很!”翠玲永远改不掉她“八珍”多事的毛病。“叶芝儿说没有结过婚哦,甚至还没有亲密的男朋友,我的天,姓韦的怎么忍得往?”

  “人家夫妻的事你管得了那么多!”李颖淡淡地笑。“这是美国式的民主,自由!”

  “我受不了,真想打电话去报馆揭穿她的底细!”翠玲是冲动派的人。

  “算了吧!揭穿了,女主角也不会落到你头上,”李颖笑了。这么多年来,翠玲总是无条件的站在她这一边,不分青红皂白地帮她,这份友谊实在令人感动。“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会心平气和了!”

  “我的事与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翠玲嘟哝着。“喂,李颖,听说姓韦的也回台北了!”

  李颖不出声,说得少就错得少,对吗?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韦思烈也回台北了!”翠玲不满地怪叫。“你怎么麻木不仁似的呢?”

  “听见了,韦思烈回到台北,我也见过他!”李颖说。还是淡得不带一丝烟火味。

  “你——见过他?”翠玲意外得呆了,傻了。“老天,你怎么见过他的?你怎能——李颖,你疯了?”

  “不只见过韦思烈,也见过芝儿,”李颖轻描淡写。“台北的圈子就这么小,碰到了我总不能装作不认识!”

  “后采怎么样?结果怎么样?”翠玲大感兴趣。“叶芝儿和姓韦的表情如何?他们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女作家李颖,对不对?”

  “没有怎么样,打个招呼而已!”李颖说:“至于他们的表情,我倒真没注意!”

  “那个姓韦的有没有后悔?有没有羞惭得很?想不想一头撞死以谢天下人?”翠玲用夸张的口气问。

  “看你说什么?”李颖被逗笑了。“人家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要一头撞死?为什么要羞惭?翠玲,别孩子气地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天地良心,李颖——”翠玲怪叫起来。“以前的事——好吧!算我多管闲事,不过姓韦的这次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啦!”

  “人家有名有姓,叫什么姓韦的!”李颖笑。“芝儿否认结婚当然是为电影宣传,你别认真!”

  “韦思烈要等到帽子变绿才出声吗?”翠玲叹息。“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他是怎样的男人不必我们操心,翠玲,孩子还没生下来,你怎么就变成老太婆似的!”李颖一直在笑。

  “凭点良心,李颖,若不因为你——我不相信,你心中难道全无芥蒂?”翠玲说。

  “我把过去的一切埋葬了!”李颖淡漠地。“过去的快乐与不快乐。我抓得回来吗?”

  翠玲呆怔一下,终干说:

  “算我多事了,以后我不再提他们,不过——潘少良呢?他约你吃过饭,是吗?你对他印象如何?”

  “还说不多事,”李颖的声言静如止水。“潘少良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子,他去我家坐了三小时,我只好和他出去吃饭,我有时也会心软的!”

  “会不会他等了三个月,或者是三年之后,你心一软就让我们听见教堂钟声?”翠玲在试探吗?

  “绝无可能!”李颖想也不想地说。

  “哎——好吧,”翠玲了解地叹口气。“我会暗示他,叫他别浪费精神了!”

  “这是你今天最够朋友的一句话!”李颖说。

  她们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

  李颖去浴室洗脸,加了一件牛仔布做的唐装,独自走进深秋的阳明山那幅画里。她有清晨散步的习惯,从念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她知自己运动时间太少,清晨散步不但是一种运动,也可呼吸新鲜空气,更可在这一天最清新的时间里,构思她的小说情节。

  她总是沿着她家园子后面的梯田走下去,梯田整齐而美丽,阡陌纵横,直走下去可以到岩山峡。每天她散步时,附近的农人们都开始工作了,对李颖这位“大屋子里的小姐”投以友善亲切的招呼,在朝雾中面对着那许多朴实的面孔,实在是件舒畅的事。

  今天可能因为接了翠玲的电话而迟了些,早起的农夫有的已经工作完毕回家了,梯田中显得冷冷清清,更增添了几分秋意。

  李颖双手插进裙装口袋里,悠闲地慢慢往下走,脑子也开始转动,把那一个新的故事翻来覆去地想着。或者这就是她苦思两小时而无法下笔的原因吧?这故事是相当好,只是缺乏了亲切和共鸣,她无法把自己的感情投进去,不投入感情自然就难下笔了,是不是?

  李颖自己深深明日,她的文笔不特别好,她的故事更不哀艳缠绵,过于夸张,也不过分新潮,读者喜欢她的文章往往就为那份亲切共鸣,为那份她投入了文章的感情。她很注意这一点,或者说,这是她的风格,为了保持风格,她宁愿用更多的时间和脑筋。

  已经快到山脚,她停下脚步,这个时候她告诉自己,那已经构思好的故事不适合她写,如果硬要写,她会写得很差、很糟、很失败,她必须再想另一个故事!

  另一个故事——她摇头苦笑,下星期就得见报了,她可有时间想另一个故事?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思烈的话,他说:“为什么不写一个关于我和——叶芝儿的故事?我可以坦白地把这两三年内的一切告诉你,当然——也牵扯到一些人——”她的心一下子就热起采,整个人都兴奋了。是啊!为什么不写一个思烈、芝儿和“牵扯到一些人”的故事?那是很好、很好的题材,那定是最轰动的故事,一定是——

  ☆☆☆

  四周小小阡陌尽头站着一个男人,远远的只看得见他的修长、英伟和那一身柔和的浅米咖啡色,他背着朝阳,迎着深秋的凉风,一种经历过世界,一抹淡淡的沧桑,一份——似乎因失落而获得的成熟感,啊——那样一个鲜明的性格,该是一个突出的男主角——李颖心中火热地加快了脚步,她要看清楚那一个人,她要为新书中男主角钩画出更清晰的形象,她——啊!她又想到一个好书名,很有意境,很有味道的,那本新书可以叫“陌上归人”,是不是,陌上归人——就这么办!

  这是深秋清晨的灵感,这是陌上那迎风静立的男人带给她的意念,这是——

  她终于看见了那男人,她终于走近了他,她——任她再怎么压抑,掩饰,任她三年来所造的壳再坚硬,她无法收得往那已冲口而出的“啊”,和那满脸的震惊,激动。

  “啊——”她这一声呼唤发自心灵。“是——你!”

  思烈,那成熟而略带沧桑的男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背着阳光,他的眼光还是那么阴冷却真诚,他那蕴藏丰富感情却沉默紧闭的唇,还有脸上如雕刻般完美的线条,造成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使得李颖几乎不能呼吸。她甩一甩头,硬生生地甩走那份震动,那份荡漾着能淹死她的情,还有那份难以抗拒的压力。

  她要呼吸,她要冷静,她要维护自己的骄傲。

  “我一直看着你从上面下来!”他低沉地说。

  “这是我的习惯!”她极力使自己更冷漠。

  “我知道!”他那凝定的视线几乎再也不会移动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我知道”,又钩起了淡淡的惆怅。也曾有过这么一次,他也站在这山脚下,用眼光迎着她下来,但——那一次的目的不同,她知道!绝对不同!

  “很意外你站在这儿,”她嘴角微扬,很傲也很俏。“但芝儿不在我家!”

  他眼中迅速凝聚为一抹厌恶,为芝儿?

  “刚才——你的样子很特别,”他径自说:“走到一半你突然加快了脚步,手舞足蹈地很兴奋似的,你眼中好像已没有了天地万物!”

  “说得很好!”她嫣然而笑,她很少笑得这么灿烂,似乎在思烈背后的阳光,一下子涌进了她的眼睛。“我想到一个新故事,有点忘形!”

  “写作的人都这么情绪化?”他问。

  他也很少笑,他或许是个不需要笑容的男人吧,他拥有非常完美的条件,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是一个好故事!”是故事振奋了她?或是眼前的男人?“会使我更有名!”

  “但是我在你眼中看不见名与利,”他说得十分感人。“你眼中是兴奋和满足!”

  “你不以为名利会令我兴奋满足?”她反问。

  “你不是她——叶芝儿!”他深沉地说。

  怎样的一句话?你不是她——叶芝儿?她的心也为此揉碎,只剩下一抹酸涩。

  “你——也往附近?”她问。她只有岔开他的话,才能使自己冷静。

  “很远,”他摇摇头。“我突然想起了这一片梯田,想起了这条小路,就来看看!”

  “不用上课?”她只淡漠地。

  “我自己开车来,赶回去很快!”他说。

  她用手指插入头发,胡乱地往后拢,露出饱满、精致、光洁的额头。净站在这儿说些无意义的话,这话——也说不了一辈子,他得去上课,她要回家,总得分手的,不如就现在吧!

  “我回去了!”她转身就走,也不说再见。

  这再见——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多见他几次,她怕自己真是万劫不复了!

  她快步往上走,想挣脱背后那根无形的绳子,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站在这儿?他该知道这么做只会为大家带来麻烦,他是聪明人,他看来也冷静理智,当年如此,如今——自然不该傻,是不是?他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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