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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归人 page 15 作者:严沁

  “芝儿!”她更正他。“我喜欢一个医生男朋友,你给我很强烈的安全感,真话!”

  思烈漠然看她一眼,拥着李颖走开。

  无论芝儿怎么做,忠烈真是全然无动于衷?芝儿真是再难抑遏心中猛烈的妒火了!

  ☆☆☆

  芝儿又开始拍片了,就是客串主演秦汉和林凤娇的那部片子,她是聪明的,自己不能独当一面而平步青云的话,她宁可利用一点别人的名气来带起她。当然,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情形,她总有一天会红得像当年的李小龙一样,她有这个信心!

  因为拍片,她的新闻、她的消息又多起来,她的照片又常常见报,围绕在她身边的当然不外乎一些风风雨雨的绯闻,这一次传闻中的主角是一个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潘少良?!可能吗?会吗?

  在这同时,一些小报的娱乐版上也出现了一些隐约的、暗示的谣言,大意是说一个大红大紫的女作家和有妇之夫恋爱的事。那些消息登在并不怎么明显的地方,也没有指名道姓,一个女作家,台湾有多少个女作家呢?从二十多岁到六七十岁的都有,谁和有妇之夫恋爱呢?消息里绝对没有说明,很奇怪的,大家都想到了李颖。

  也许李颖正红,也许李颖气质、外型都不凡,也许因李颖一向的态度和那不妥协的傲气,也许李颖年轻,更也许李颖和电影圈子有一点关系,总之,人们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她!

  李颖和有妇之夫恋爱吗?是吗?那本《陌上归人》真是写她自己的故事?

  于是,读者的反应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关心的、同情的、指责的、谩骂的,什么都有,似乎认定和有妇之夫恋爱的就是李颖了!

  台湾到底是个依然保守的中国人社会,前一阵子红女明星背夫别恋导演的事曾轰动一时,女明星和导演从此就走下坡,不为国人所谅解,他们的恋爱也绝不为国人所接受,所同意。虽然说感情是属于两个人的私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甚至于他们的情形是有苦衷,有着难以向他人言明的原因,却因为他们都是有名气的人物,他们是公众所熟悉的人,所以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和责难。

  李颖也是大家所熟悉的人,而且是极受年轻人欢迎的女作家,消息并没有指明是她,她却已受到压力了。

  她很生气,很苦恼,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面对着报馆转来一堆又一堆的信件,她真是啼笑皆非。

  那消息真是指她吗?若是她,又是谁把这消息透露出来的?芝儿?该是惟一的可能了。

  芝儿!李颖知道芝儿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

  ☆☆☆

  “颖颖,”母亲敲门然后走了进来。“这两天你不写稿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底为什么?”

  “没事!”李颖不敢把这些事告诉保守的母亲,好在父母都不看娱乐版的,否则麻烦就大了。“我在整理一下读者信,有些该回的!”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读者信?”母亲笑。“真是你越来越红了吗?”

  “大概《陌上归人》写得还不错!”李颖掩饰了心中的烦恼。

  “哎!我受不了每天追一小段看,我要等你出单行本!”母亲笑着。“哦!出版社有过电话,问这本书什么时候可以连载完?他们想先出书运海外,免得被不法的海外书商盗印!”

  “我会通知他们的,”李颖摇摇头。“我还有六万字没写,急也急不来的!”

  “最近总不见你写稿的?”母亲问。

  “没有情绪!”李颖皱皱眉,“妈,你找我没事?”

  “你没写稿,聊聊天也没关系嘛!”母亲笑。“思烈今天来不来?”

  “来吧!”她没什么情绪。

  “颖颖,他和叶芝儿的事弄成怎样了?”母亲问。

  “妈,别问这些,好吗?”李颖一下子烦躁起来。

  “怎能不问呢?傻孩子,”母亲摇摇头,在这方面,她是固执的。“你们不能一辈子这么下去!”

  “我没有说过一定嫁给他!”李颖不耐烦地。

  “受了谁的影响?不结婚?”母亲皱眉。

  “妈——”李颖长长透一口气。

  “日子久了,颖颖,我怕有闲话!”母亲说。

  “什么闲话?”李颖心中一动,母亲知道了?“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明星!”

  “但是你是名女作家!”母亲又叹气。“你的名誉比那些要宣传不要命的明星重要多了!”

  “那又——怎么样?”李颖是烦上加烦。

  “思烈也是教授,被别人一传,好听吗?”母亲说:“你该问一问他和芝儿的情形!”

  “好!我问!”李颖不想再谈下去。

  母亲又摇摇头,看看书桌上的大堆信和报纸。

  “颖颖,报上的消息——是指你吗?”母亲终于说。

  “妈——”李颖大吃一惊,母亲看见了那些消息?老天!她令母亲难堪了。

  “台北的地方小,再加上芝儿是电影界的,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母亲坐下来。“你要早些——解决!”

  “解决?!”李颖望住母亲。

  “颖颖,不是做妈妈的多事,我希望你幸福,只是这样!”母亲是苦口婆心。

  “好!我去找他!”李颖突然间跳起来。

  “找他?思烈?做什么?”母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解决啊!”李颖奔了出去,她连衣服也没换。

  “颖颖,颖颖——”母亲追出去。“你身上有钱吗?”

  李颖已奔出院子,奔上公路。她不是真要去台北,她不是真要解决,她心中烦躁,她十分懊恼,这件事情她有什么错呢?报上的消息,读者不明白,不谅解的信,母亲的话——她真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她只有逃出来。

  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去台北?不是笑话吗?怎么去?她犹豫一下,转身走向园子后面的山坡,好几天没有到梯田散步了,散散步,走一走,或者能解除心中烦闷。

  ☆☆☆

  下午,梯田上一个人也没有,农夫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工作,从山上到山下,整个梯田里,无数阡陌间只有她,突然之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当有事情发生,当有麻烦来到,似乎——没有人能替她分担,思烈也不能——思烈现在在哪儿呢?他也知道报上的消息?他会不会为这件事烦恼?不安?他可在意?

  她慢慢往下走。那是条熟悉的小路,小路上印着她无数的足印,路上有她熟悉的一切,一章一木,一块可坐下休息的石头,她真是熟悉。这些年采,这儿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就连春夏秋冬四季的变换也没有显著的痕迹。年复一年,农人们播种、插秧、施肥、收成,根本是一成不变的定律,随着日子一件件的在重复地做着。生活原是一种重复又重复的循环,不是吗?所存在心中惟一固执不变的,只是那份情,那份意,她——是不是太傻?这是什么年代了呢?还那么执着于一份似乎不完全属于她的爱情?她真能和思烈一同等待到地老天荒?即使到地老天荒,她能得到她所向往的?

  她很烦,很乱,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不能否认报上的消息,读者的反应影响了她。虽然她没有错——爱一个分居的男人是错吗?却要承担许多错误的指责,这实在非常不公平,她的心也再难以平衡。为什么大多数的人对他们不曾真正明白,真正了解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断语,作了结论呢?

  她真想大声疾呼地告诉每一个人,她没有错,事情不是那样的,她——她——可以公开解释一下吗?譬如开个记者招待会之类?譬如写一篇澄清的文章?不?——她立刻又否定这念头,报上没有指明是她,读者也只是猜测,她没有理由逞一时意气地把事情弄大,事情弄大的结果可能更糟,她不能冒这个险!

  虽然她走得很慢,也终于是下山了。从山上到山下,她依然解不开心中的结,她依然苦恼、烦闷,她依然觉得好委屈,好无辜,她实在对付不了自己的心思意念,她该怎么办呢?

  思烈也许不知道,她该告诉他吗?两个人分担也许好些,然而——他也够烦了,教书的工作不轻,还要应付纠缠不清的芝儿,别给他增加负担吧!除非到了那一天,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时候!

  走完最后一段路,脚踏在平地上时,她看见坐在田垅上的一个人,思烈。他知道她会走下来?他竟等在这儿?她心中一热,眼泪忍不往涌上眼眶,那是感动、满足又委屈的眼泪,他们这样心灵相通、灵魂相接的爱情竟也不能被祝福,上天是否太残忍了?

  他穿一条牛仔裤,一件套头厚毛衣,他用一种深沉了解又温暖的眼光迎着她。看他的眼光,他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必说任何一句话,她的心一下子得到鼓励,得到了支持而平静下来。

  他是那种强而有力的男人,他绝对有这份令人信服的气度和力量,那气度、那力量不因为言语、不因为神情,只是那温暖的、了解的眼光和注视。

  “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她问。不必再提那件事,在他面前,她就平静了,这真是奇异。

  “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他说得心平气和,理所当然。那漂亮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有隐约的笑意。“在半山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你了!”

  “从学校来?”她问。

  “报馆!”他淡漠地说。

  “报馆?”她问。立刻懂了,他去查那件事,他一定想知道消息的来源,他说过,他不能让她有一丝委屈。“其实那也不怎么重要!”

  “若不制止,必定会更嚣张!”他冷冷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欺善怕恶!”

  她凝望着他,好一阵子。

  “看见你之前我又闷又烦,又觉得委屈,不安!”她微笑说:“现在我好了,心中一片平静!”

  他拉她坐在身边,用手指轻柔地把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手指粗糙,动作却细致。

  “我喜欢你有这样的感觉,”他的黑眸停在她脸上。“能使你平静,这是我的骄傲!”

  “不要低估自己,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她温柔地笑。她脸上原有的冷傲已逐渐淡去。

  “我不会低估自己,因为你的缘故!”他说:“我要使自己绝对配得上你!”

  “你会慢慢发现我的好多缺点!”她笑着。

  “缺点也可爱!”他想也不想地说。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里那种说不出的奇异力量,使任何人都不会否定或怀疑他的话。

  “思烈,你为这件事烦过吗?”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倚着他,靠着他。

  这样的男人是一棵可靠、坚固的大树,干百年都不会改变的,但愿——千百年他们也能相依,相伴。

  “烦没有用,要解决!”他摇摇头。“我找到写那篇稿的人,是个记者,男的!”

  “哦——”她皱皱眉。

  “不是好对付的人,他什么都不肯说,还反问我是谁,有什么关系!”他继续说。

  “你告诉他了?”她问。

  “我这么傻吗?”他笑起来。“既然我知道他是谁,总能查出幕后的人!”

  “为什么要查呢?”李颖摇摇头。“查出来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怀疑并非芝儿做的,”他沉思说:“事情闹出来,对她性感偶像的名声也不见得有益!”

  “那——会是谁?”李颖呆住了,不是芝儿?

  “当然,也可能是她,”思烈吸一口气。“有时候发起疯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思烈,你想她可不可能真和潘少良——”她忽然问。

  “别太天真,叶芝儿是什么角色?”他不屑地笑了。“我相信潘少良不会这么傻!”

  “我真不明白芝儿在玩什么把戏!”她摇摇头。

  “李颖,”思烈的声音忽然变了,很认真,很郑重地。“有件事你考虑之后再回答我,好吗?”

  “我可以不考虑就回答你!”她闭一闭眼睛,好俏。

  “不,我要你考虑!”他严肃地。

  “好!”她点点头,像个清纯顽皮的小女孩。“说吧!”

  “这边大学一年合同满了之后,我预备离开,”他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不是回美国,我将去一处芝儿想不到的地方,你——愿意随我去吗?”

  李颖呆怔往了,他要离开,她愿意随他去吗?这是什么问题?他不该这么问她的,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去的地方不是很进步,很舒服的,”他又说:“不会有很好的享受。会相当苦,而且很闷。我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希望是摆脱芝儿的机会!”

  李颖没有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那小巧精致的脸也变得严肃了。

  “我现在不说是什么地方,但我对你的邀请是绝对诚心诚意的!”他也目不转睛地凝望她。“你可以慢慢考虑,然后再回答我!”

  “如果是个邀请,是你的邀请,那么,我可以现在告诉你,无论这邀请是什么,我都不必考虑的!”她吸一口气。“我们说过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何况那只是一处比较落后的地方!”

  “那么——我们决定了!”  他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半年后,当暑假开始时,我们就离开!远离此地的一切!”

  “我会准备和安排!”她肯定地点点头。“我是指我这一方面的事!”

  “其他的由我办!”他轻轻拥住她。“李颖,我希望半年后是我们——新生活、新生命的开始!”

  会吗?新生活、新生命的开始?半年后?

  然而半年,仍有漫长的一百八十天啊!?

  ☆☆☆

  快要过农历年了,天气反而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温暖微湿的空气在台北盆地上盘旋,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吗?

  思烈驾着他的“保时捷”从阳明山上回家,已是深夜,他却没有丝毫倦意。陪李颖父亲下了两盘围棋,又闲聊了一阵,虽然这都不是他喜爱的事,然而李颖始终伴在身边,她的微笑,她的凝视,都能令他心中发热,得到鼓舞。这些日子来,李颖的父母似乎已经接受了他,不是吗?李颖说过他们只是保守,不是顽固,她是对的!

  现在惟一要克服的困难只有芝儿了。芝儿是不可理喻的,她认为李颖是她报复的惟一对象,她绝对不会放手的,思烈深深地了解她的个性。不放手也罢,半年后他带李颖离开,他不相信芝儿会追到天涯海角,何况那种穷乡僻壤,喜欢豪华享受的芝儿怎么肯去呢?

  他在大厦楼下停好了车,电梯把他送回顶楼的家。他用钥匙开门,一进去就嗅到芝儿惯用的香水味,她又来了?然后,他看见蜷伏在沙发一角,已沉沉睡去的芝儿。

  他习惯性地皱皱眉,走过去推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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