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种剑法与兵刀,均有天生相克与相迎的相性,赤黑的离火剑迎上艳火般通透轻薄的碧红刃,竟似铁匠烙铁般地轻易可断。
“你瞧谁会赢?”宋冬环斜倚在易非身上,凝神注意火光闪耀之隙,两剑交击的剑光与飞跃的身影。
易非拉了条狐裘包住宋冬环,“碧红刃要赢过离火剑是不可能的,要是司徒翌不废了慕容云飞的右手,拼死一战,也未必讨不了好,这就是命中注定。”
一点火光在离火剑端舞动,而剑在慕容云飞手上。剑走火舞绵延缠绕,光影流转之间碧红刃竟不知不觉变得暗淡无光,因为火红的闪动全在离火剑锋上,没了光彩的碧红刃要如何得胜?于是在离火剑削断了碧红刃的时候,胜负已分。
剑断人亡。
通透轻红的碧红刃在折断的瞬间竟似生命逝去般变得灰白无色,就如司徒翌倒下的身躯和离颈的头。
易非不顾宋冬环的抗议伸手掩住他的眼。“小楚,帮总管收拾一下。”
“是。”小楚应了声,从车底捞出个布袋,上前去把司徒翌的头装了起来,也不知布袋子什么布料,还冒着鲜血的头装了进去,竟渗不出一丝血水。
“其它的我会叫人收拾,总管请上车吧。”小楚恭敬地说。
“麻烦你了。”慕容云飞接过那个布袋,朝小楚一笑便上了车。
直到拖着宋冬环上了车、关上车门后易非才放开手,宋冬环不满的抗议,“干嘛不让我看。”
慕容云飞微微一笑,“这不太好看,见血的事太子殿下还是少看的好。”
宋冬环觉得慕容云飞看起来似乎轻松了些,“你给你的小郡主报了仇,该开心了吧。”
慕容云飞敛去了笑,心里依旧是自责。“就算报了仇,死去的也活不回来,我宁可她活着。”
“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办法,慕容兄请节哀,好好思考下一步才好。”易非认真地说。
慕容云飞一时没听懂易非那‘下一步’的意思,对上宋冬环漂亮的大眼,才想起温书吟的生辰没几天就要到了。
“哪有什么下一步呢,时候到了,该做的事就得做。”慕容云飞觉得这二个人挺有趣味,要是换个时地,也颇值得一交。
“你不怕吗?”宋冬环侧头望向慕容云飞。“宫里禁军有上万,就算父皇顾了你家相爷的面子,来个五千你也麻烦吧?”
“殿下,就算五万我也得去。”慕容云飞温和回答。
“你认得燕长青吧?”
“当然,他是殿下的武学师傅,我进宫时见过几次。”
“那你该知道他的天雷有多强。”
“我知道。”
“那你不怕?”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易非叹了口气,“你这问题不是回到原点吗?慕容兄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去。”
宋冬环仍是一脸疑惑,“你家侯爷有哪点能让你那么忠心,连明知道送命都要去,你不怕死?”
慕容云飞笑得无奈,却没行一点不甘愿的意思,“我已算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怎么样,以主子来说他是没什么好让人忠心的,不过他是我兄弟,所以我死都要去。”
宋冬环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垮下肩。“你们不过是义兄弟都这么有义气,我却连亲兄弟都不想理我。”
易非习惯了他这副装可怜的模样,睨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慕容云飞认真地对宋冬环说,“有些话,我劝劝殿下,也许这话难听了些,但是肺腑之言,希望殿下听得进去。”
宋冬环没有望向慕容云飞,只默默地点点头。
“殿下实可以不必急,越王妃再怎么样也是您亲生母亲,她做的再绝再狠也是为了您,您越是急着想见四哥,她越放不下这根眼中刺,她年纪这么大了,您忍心看她整日就为了这事白了头发,说实在她不管做什么温家都不放在眼里,您何不把找我家相爷麻烦的时间放在王妃身上,多陪陪她,她就不会觉得是我四哥抢了她的一切,您该知道,她的一切就是您了,谁都可以怪她只有您不行。”
宋冬环头只越来越低,易非有些不忍,便握住他的手。
“皇后要您回越王府的目的就是要您多陪陪王妃,您也别再和王妃赌气,也许她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事了。”慕容云飞温和地神情多少像是对待个孩子,“若您真的想念四哥,我会安排,只是这事急不来,请殿下宽心等待。”
“真的?”宋冬环抬起头来,惊喜地说。“你真的肯再让我见我大哥?”
“当然,只是我还得跟我家相爷商量,这事我一人不能决定,也要告诉我四哥才行。”
宋冬环又低下了头,“你家相爷讨厌我……”
慕容云飞咳了声,“那不是真心的……就跟殿下讨厌我家相爷一样吧……”
宋冬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点你家相爷跟我一样像个孩子吧。”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这的确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找时间回去陪我娘的,你也要答应对我的承诺,所以你要活着离开皇城。”宋冬环认真地对慕容云飞说。
“谢谢殿下,我必尽力而为。”
眼看距城已近,慕容云飞看看周围,“请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还有地方要去。”
易非知道这里靠近严家茶坊,便敲敲门让小楚停下马车。
“就此告别,能再见面的话,应该好好与慕容兄喝一杯。”易非诚挚地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易兄保重。”慕容云飞朝宋冬环一揖,便下了马车。
待华丽的马车离去,慕容云飞提起手上沉重的布袋。
桑儿……这是大哥拿来祭你的……
慕容云飞带着跟手上布袋一般重的心情,走向严家茶坊。
第十回
‘是吗?’
‘谢谢。’
在听见慕容云飞对他说明司徒翌的事之后,温清玉只说了这两句便沉默下来,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慕容云飞不想吵他,只静静地退下。想着该跟颜磊解释一下,他一晚上跑哪里去了,才走回东院就见到他在门口等。
“我回来了。”慕容云飞望着他看起来还算平和的脸。
“解决了?”颜磊平静地问。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上哪里去了,“是,解决了。”
颜磊轻叹了口气,走近他身前拉起他的手,从头看到脚,“没受伤?”
“没有。”慕容云飞微笑,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近了些。
“咳咳……你们俩……在府里给我规矩一点,等下给老人家们看到怎么办。”温书吟远远地在院子口大嚷。
慕容云飞回身瞪了他一眼,“这府里最不规矩的就是你了。”
见温书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慕容云飞也没避讳地拉着颜磊的手走进他的院子里,“再咳吧,谁叫你这么大风还满城乱跑。”
颜磊低下头难得地笑了起来,跟在后头的温书吟怔了下,无奈地瞪了翻白眼,“你知道我跟着还上那小鬼的马车满城跑,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慕容云飞大笑,“你那点轻功能瞒得了我,我就不叫慕容云飞了。”
温书吟开口的神情还颇为认真,“磊儿,你要好好考虑,这种货色你还是别理会他了。”
颜磊只是笑笑没说话,望着他们俩吵吵闹闹的,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观天门的时期,那时每天都是这么快乐无忧。
“哼,枉费我还带了酒给你。”温书吟撇撇嘴角,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搬来了几坛子酒。见慕容云飞眼睛一亮,温书吟愉快地开口。“哪,我们兄弟三个喝一杯吧。”
于是吵吵闹闹地喝了个彻夜,天快明的时候,慕容云飞已经喝到快趴下。
温书吟笑嘻嘻地指他,“兄弟!你酒量太差了吧!”
颜磊望着其实已经醉了的温书吟,笑着阻止他再继续倒酒给慕容云飞,“云飞的伤还没全好,你别再灌了。”
温书吟放下酒坛数了一下,他们三个共喝了约六坛丰,他瞪着颜磊,“你没喝吗?”
颜磊无奈地回答,“我的酒都是你倒的,你说我有喝没有?”
颜磊功力在他们之上,怕这二个喝到无法无天,边喝边运气将酒气散掉,自是没醉。
“你偷步!”温书吟下高兴地指着他,“再喝。”
颜磊倒没看过温书吟喝到醉成这样,笑着抢下他手上的酒杯,“别闹了,云飞都醉倒了,你也别喝了。”
温书吟突然地抓住他的手,认真地问,“磊儿,你真的确定吗?”
不知那是醉话亦是突然清醒,但颜磊知道温书吟的意思,于是认真地回答。“是。”
温书吟放了手,猛地趴在了桌上,“那就好……这家伙那么脆弱……可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低低声音像是喃喃自语,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颜磊笑了起来,他终究是醉了。懒得抬这二个醉鬼回房,于是拿来薄被给他们两个盖上。
正考虑要回房还是就这么坐着休息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
“什么人?”颜磊绕过石桌,挡在他们俩身前。
“是我。”
那温和的嗓音,就算再过十年颜磊也认得出来。“师父……?”
“看来你们三个喝了下少,有没有留点给师父?”叶岚微笑着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颜磊拿起酒坛,想是叶岚有话要说,便和他走到自己的院子里。替他倒了杯酒,师徒俩人沉默了会儿,叶岚先打破了那份静默,“抱歉,云飞的事,师父一直瞒着你。”
颜磊摇摇头,他大约猜得到叶岚是来做什么的,但他下知道该说什么。
叶岚凝视他许久,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开了口,“你长的跟你娘真像。”
颜磊起自己好象从来没问过,也许是觉得以后说不定没有机会再问,他突然开口问了他从来没问过的话。“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叶岚笑了起来,眼前的孩子跟记忆中的少女重迭了起来,除了脸上的神情大为下同以外,颜磊清秀的脸容,像极了他的母亲柳云娘。
“你娘呀……是个敢爱敢恨,勇敢又直率的女孩。”想起总是活泼快乐的柳云娘,怀念地笑了起来。
颜磊很少看见叶岚这么开心的笑,于是没有再问,他怕问到后面的结果还是惹来叶岚落寞的神情。
“你娘跟你完全不同,她是个很乱来的孩子,常惹得你家相爷头大的要命。”叶岚望着颜磊连笑都少的脸,有点不舍地伸手轻抚着他的发。“你没听过你爹的事吧?”
颜磊怔了下,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他的爹,连他的娘他也几乎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他娘带他逃过一个又一个的城、一个又一个的村那些日子。
“雷门是当时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名门正派,你爹娶你娘的时候已经四十八,你娘那时却只有十八岁。”
颜磊的神情有些诧异,叶岚只是继续说,“你爹是你外公的结拜兄弟,你娘十五岁的时候,有回跟你外公吵架离家出走,你外公找不到人只好托了你爹帮忙,你爹娘就是因此结识的,可是谁也没想到你娘却会爱上你爹。”
想起柳云娘那时一连串的胡闹,叶岚叹了口气,“你娘从那时起推掉所有来提亲的婚事,你上有三个舅舅,因为年纪差距所以相当疼爱你娘,本以为你娘是喜欢上哪家侠士,所以没有硬替你娘决定婚事,到了你娘十八岁,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辞的时候,她只好逃了出来,逃到你爹那里。”
在颜磊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任何爹的影像,连他是不是年纪大了些;头发是不是偏白自己都想不起来。
“可是你爹的身份是你外公的结拜兄弟,又是正人君子,他只把你娘当成是侄女,暂时收留她之后,想劝劝她再送她回家,你娘急得没办法,就告诉了你爹她只想嫁给他,这吓坏了他。你爹曾娶过一妻,但她成婚后三年就因病过逝,之后你爹就没打算续弦,自然也没有孩子。虽然你娘哭说想嫁给他,但你爹坚持不允,只跟你娘说隔日就送她回家,结果你那天才的娘呀……”
叶岚停顿了下,苦笑,“她带了壶酒说要你爹陪她喝一杯,只要一杯就好,喝完她就死心回家,你爹当下便答应了,结果你娘居然在酒里下了催情药,你爹偏偏是个老实人,也不疑有他,喝了之后当然就出事了。”
颜磊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娘……怎么……这么……”
叶岚边笑边叹息,“是呀,她天真的以为这样你爹就会娶她了,结果第二天你爹气得说要自尽给你外公谢罪。你娘也真行,威胁他说要死就一起死,到时候她要留下遗书说她们是殉情,想当时大概整得你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叶岚只一笑,又接下说,“你娘是直性子的人,见你爹一直没有说过要娶她,当下决定离开,她说如果你爹真的宁死也不愿娶她的话,她就认了,就当没那回事从今以后也各不相干,然后独自离开。”
见颜磊一脸复杂的神色,叶岚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你娘她无路可去又不能回家,于是就找上你家相爷。相爷跟你外公本是忘年之交,你娘虽然常给他找麻烦,但你家相爷对姑娘家一向很好,所以也很照顾她,那时你娘上门来求你相爷收留她,骨子倒挺硬的,对你爹的事一句也没提,反倒是相爷觉得她实在不对劲,才逼问出这件事,那时真是吓坏我们二个了。”
“后来相爷找上你爹,问清楚他到底对你娘有没有心,若是无心就罢,若是有心就要他不要顾虑世俗,你爹挣扎很久却是无法决定。但过了几天却他悄悄地来偷看你娘,见她不知道哭肿了几天的眼睛很是不舍,最后还是上门带走了你娘。后来呀……闹得一团乱,你外公气的差点病了,你爹天天去你外公家求你外公原谅,可是你外公硬是不肯,后来相爷上门去说项,你外公让你相爷逼得答应了婚事,却再也不许你娘踏入他家门一步,也不愿再见你爹和相爷。”
叶岚喝了口酒,觉得似乎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后来……雷门出事了,你娘带你逃走,却硬着性子不肯回家,我跟你相爷错过了时机,找遍了五、六个城,找到你们的时候……”
叶岚没有说下去,颜磊也没再问,他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他不会忘,就算记不清他娘的脸,他娘的笑容,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天的事。
“磊儿……”叶岚唤了声,见颜磊抬头望他才开口。“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颜磊想了半晌,他的仇已经报了,不像书吟,他已经没有事可以做了。他不晓得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问,于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