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少英领人走了进来,还没进门就见到颜磊站在那里。他有点紧张,又为了自己的紧张感到可笑,然后他望见坐在一旁脸色很糟的慕容云飞,看来伤势不轻。
“少英带着六位师弟见过相爷。”华少英和其它观天门的弟子向温清玉恭谨行了礼。
“出什么事了吗?”温清玉不认为叶岚会突然派人来帮他,他此时也不需要太多人。
“是……掌门有口令要我带来。”华少英边说,双眼却望向慕容云飞。几个弟子也是一脸欲言又止。
慕容云飞朝华少英微笑,表示他心里明白,要他不用介意。
温清玉却觉得不对劲,他阻了华少英,“少英,我们里面谈吧。”
华少英苦笑了下,叶岚有吩咐过不准私下先告诉相爷,他有点为难地看看颜磊。
颜磊收到华少英求救的目光,蹙起眉。“出什么事了?”
温清玉回身想叫颜磊别问,却瞥见慕容云飞向自己露出一脸祈求的神情,希望他别阻止,他只顿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华少英已抢先说了。
“掌门有令,今日起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永不再回。”
颜磊先是怔了下,他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瞪着华少英。“少英你胡说什么?”
华少英只是苦笑,“这是掌门之令。”
温清玉则发现了华少英一直拿在手上的红色锦布包,他倒抽了口气。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怎么可能会忘记……
颜磊觉得不敢置信,他们的师父,从小养大他们,就像他们亲爹一样的师父,现在居然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为了什么?为了他废了手吗?
“这是为什么!”颜磊涨红了脸怒气冲天,一掌拍在桌上,大理石刻的桌霎时四碎成了一片灰烟。
温清玉忙拦在慕容云飞面前,避免他被碎片打到。沉声道:“磊儿,冷静点。”
颜磊深吸了口气,想起不知有没伤到慕容云飞,赶忙回头望向他。
慕容云飞却是笑着,而且笑的很自在,他起身走向华少英。
华少英把手里的锦布包交给他。“掌门要我给你的。”
慕容云飞接过,往地上一跪。“云飞谢谢师父教养之恩,徒弟不肖,此恩来世再报。”
说着往地上磕了三个头,华少英忙扶他起身。
几个年轻弟子都红了眼眶,不舍地望向慕容云飞。
慕容云飞拍着华少英的肩,和那些他自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们,“我们年纪相差不远,却老是被你们叫师伯,害我不得不老做出个师伯的样子真是累,从今天起我们就做兄弟吧。”
华少英也搭着他的肩。“兄弟。”
在一片此起彼落的兄弟叫唤之间。慕容云飞回头望向已明白一切的温清玉。
慕容云飞知道他十分生气。脸上带着苦笑却是认真地开口。“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相爷也可以将我逐出温府,相爷知道我自己能活下去的。”
温清玉狠瞪了他一眼。“你听说过哪个傻子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受了伤就赶他出去,养你这么久连声爹都不会叫就算了还说这什么蠢话,你真是比书吟还要笨,被你气死。”
说完拂袖而去,看来真的十分生气。
慕容云飞苦笑,却是十分高兴,他知道温清玉不会赶他走。
他回头看向自他起身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磊,静静露出笑容。这是从他受伤以来感到最愉快的一刻。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做你师弟了。”
那个笑容,灿烂的让颜磊觉得无法直视,一直到许多年后他都记得慕容云飞那天那个笑容,那句话。
从那天开始,他们再也不是师兄弟。
第九回
剑长一尺八,剑身通体墨黑,剑鞘深红,其名离火。
慕容云飞小心地拆开锦包,其中果然是离火剑。
他只用过这把剑一次,那是在他离开观天门前,叶岚拿给他玩的。当时他十分喜爱,拿在手里把玩许久,叶岚曾笑着问他。
“要不要跟师父比划一下?”
他一怔,随即摇头。“云飞是师父的弟子,不用外人的武功和师父比试。”
叶岚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难过。“是师父为难你了。”
他只摇摇头,把剑还给了叶岚。当时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再拿起这把剑的一天。
自七岁开始拿剑,练得是叶岚的破冰剑法,十岁开始用起左手,练了离火剑法。初时他不大会用左手,怎么也拿不好剑,后来不服输的个性让他花更多的时间去练,现在要问他左手练得好还是右手练得好,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总是用更多的时间去练他的左手。
他也曾想过,他把左手练的那么好做什么,将来若用得到的话,难不成用来打他师父吗?但他没有办法马虎,既然练了就要练好。他喜欢练剑,而且练离火剑法对他来说相当有趣,他在其中发现了为何离火剑法胜不了破冰剑法的理由,他在自己的脑子里不断演练过,二种剑法如何相制。现在若是叫他对上叶岚,他未必没有胜算。但刀剑无眼,全力以赴的后果必有死伤,他无法拿剑对着他的师父。
撇开这些不谈,这把剑十分美丽,他也十分喜欢,但他却把离火剑还给了叶岚,也没有收下叶岚送给他的随身配剑。
“那是师父的剑,等师父退隐后再送给徒儿吧。”
随便拎了把剑去到京城,温清玉知道他不爱名剑,便送了他一把精钢所铸的好剑。他开开心心地收下,一直用到现在。
他抽出离火剑,漆黑剑身在月光下透出柔亮的光芒。舞弄了几下,觉得右手的伤还复原的不够,他还需要再休养几天才成。喘了口气放下剑,感觉有人靠近了他身后。
“你欠我一个解释。”
颜磊站在他身后,看起来还算冷静。
慕容云飞回身苦笑,“对不起,师父说谁也不许说,连相爷都是,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从你到后山练剑就开始了?”
慕容云飞点头,“是的,十岁至今十四年了。”
颜磊叹了口气,没有想到慕容云飞居然会瞒了他这么久,“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慕容云飞泛起笑,“你呢?如果我终究得与师父一战,你又怎么打算?”
颜磊拧起眉,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开玩笑,于是冷着脸,像是有些赌气地开口。“你已经不是我师弟了,而他是我师父,你说呢?”
慕容云飞的脸色看起来暗淡了些,“不是你师弟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颜磊并不想让他难过,也没有想过他会这么问,想了半晌才回答。“你想要是什么?”
慕容云飞伸手拉近他,很认真地问他。“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颜磊怔了下,对他来说,慕容云飞就是慕容云飞,是他的师弟;是他的家人,也许他什么都可以是,但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见颜磊像是很迷惑的神情,他放弃问出答案,却不太甘心地贴上他的唇。
轻轻地含吮他的唇,终于能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怎么也不想放手。慕容云飞紧抱住颜磊,用他的双手。虽觉得右手还是隐隐发疼,却只叹了口气,不肯放手,只低头把脸埋在颜磊颈边。
“……你没有回答我,你怎么打算的。”颜磊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慕容云飞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思考。
如果……我说要走……你会跟我走吗……?
他没有问出口,他现在不想知道答案。只是抬起头来,安慰似地笑,“我还没有打算,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对师父拔剑,你知道的。”
颜磊略低下头,他当然知道,他怕的是慕容云飞突然离开,到时没人找得到他,自然就不用实现当年与陆寒阳之约。
“没事的,你不用操心。”慕容云飞轻轻抚摸他的发。
颜磊没有问,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天色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嗯。”慕容云飞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放了手,想转身回房的时候,颜磊突然拉住了他的右手。
他握住了他的手心,目光从他手腕处的那条伤痕往上望。抬头对着慕容云飞,眼神清澈。
“到我房里好吗?”
慕容云飞怔了下,望着他清亮的眼眸,他露出笑容反握住他的手。
“嗯。”
***
晚风夹杂阵阵花香扫来,温清玉在走进庭院里,他发现事情已经脱出了他的预期。原本以为叶岚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打算把慕容云飞带走,却没想到他原来让他练了离火剑法。
原本,他想等事情结束,不管成不成功,他都要叫叶岚找个人继承观天门,然后回到他身边。
现在他却发觉叶岚另有打算。无论如何,叶岚都不可能跟慕容云飞动手,那结果不是送慕容云飞走,就是送走叶岚。
温清玉觉得无比烦躁,不知如何决定。当年在皇上和开平之间,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抱了开平就走,现在呢?在叶岚和慕容云飞之间,他该保住哪一个。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温清玉觉得十分烦恼。
“……你在做什么?”
温书吟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温清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难得地看起来犹豫不决的样子。
原本只要遇见温清玉,温书吟都会绕条路走,自从桑儿死后,也许是内疚,也许是看到了温清玉的另一面,他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了转变。
温清玉回头,笑容不变。“没什么,年纪大了,夜里老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我以为你要早上才会回来。”
温书吟迟疑了下,“我听说云飞的事……所以就回来了。”
“这孩子居然能瞒这么久,也真亏他能忍,不过他一天也没休息,就净在府里乱走,让他早些休息,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温书吟想到方才他想去找慕容云飞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房里,只见颜磊的房门紧闭,里头也没亮灯,就放弃去找他了。
“……那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温书吟丢下不太习惯的关心话,转身要走。
温清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你还恨吗?”
温书吟停下脚步。很久没听到温清玉这么问了,记得从五岁起,每年他生辰的时候,温清玉都会问他一次。
一时之间竟不记得自己以往是怎么回答的。
不过,现在真要问他还恨不恨,他也不知道。‘报仇’这二个字对他而言,曾经深沉地重刻在他心上,想抹也抹不掉。
但现在,已经习惯了那份重量,他已经不知道那算是恨还是不恨。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回答。“恨不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要做的事还是要做,不做我永远无法把它放下。”
听见温清玉的轻叹,温书吟握紧手上的剑。“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帮你完成了你要做的,你会让我去做我该做的。”
温清玉想他正该是意气飞扬的年纪,却被困死在这里,只是不知困住他的是自己,亦或是他手上那把剑。
温清玉缓缓地点头,“我答应过的,我不会反悔。”
温书吟跟他对望了一阵,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于是回身,“我去睡了。”
走了二步停了下来,可是没有再回头。“……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你。”说完举步离开。
留下温清玉一个人,在院里叹息。
***
六天后,正是夕阳西沉时,于东城门前。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无人的广场前,夕阳西沉后,只要城门一关这里便不会有人。
司徒翌隐身在大树后,待马车停了一阵,他确定四周无人才现身。
“殿下,小人依约来了。”司徒翌恭敬地站在马车前。
小楚替宋冬环开了车门,他依旧手执绢扇,轻巧掩下他那张漂亮脸蛋上古灵精怪的笑。“不错,敢回京里来,表示你真有胆子,不过要跟着我可不是有胆子就够了……你了解吧?”刻意在话中停顿了下,宋冬环的意思司徒翌怎么会不明白。
“小人明白,殿下要小人怎么做?”司徒翌低下头掩住笑容。
如果他那天没有看错,马车里的那个人应是五年前退出江湖,人称‘单骑千山过,刀落万里平’的铁骑易非。
据说他生在边关战乱之时,十二岁从戎,十六岁已是长孙将军的前锋骑兵队里最勇猛的一个。
刀落万里平便是长孙将军曾赞他的一句话,在战乱结束后他离开军队走遍江湖,就靠他的一把名刀‘破阵’和爱马‘霜白’。但五年前他突然消失踪迹,其后再没有人见过易非的刀和马。
原来是入了越王府给小太子作伴。司徒翌暗笑,纵横沙场骈驰江湖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得找个靠山靠,就算如易非这般铁汉不也如此?
司徒翌知道易非早年沙场上争战曾受过重伤,后因内伤郁结而功力大减,现在若要对上他,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你还真有把握哪。”宋冬环微笑,回头朝马车里说话。“那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谢谢殿下。”
司徒翌眉心一拧,这声音跟他上次听见的不太一样,而且他似乎曾听过这个声音。
他抬头,只怔了下随即冷了面色,“殿下,这算什么?”
宋冬环眨眨眼,却是笑得开心,“测试你的能力呀!你今天若是杀得了他,为了你这等人才,就算跟温家作对,我都把杀了他的罪给你挡下,这等时节你都会想着要靠哪边站了,何况身在宫里的我呢,正好我迟迟无法决定该靠哪一边,这就赌在你身上了,瞧我把这么重要的决定都栽你在身上,你可得好好表现呀。”
望向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慕容云飞,司徒翌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能力站在他面前。
“慕容总管,倒是久违了。”司徒翌盯着他的右手。
慕容云飞回以微笑,举起他的右手,“不用看了,如你所愿,这只手废了。”
司徒翌挑起眉,不了解慕容云飞的反应。
“在你临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你犯了多少错。”慕容云飞尽力保持冷静地开口。“你杀死的那个姑娘,她姓温,闺名凤仪,是现在相国温清玉的独生女,更是当今皇后赐名,皇上御封的桢祥郡主。”
慕容云飞望着司徒翌渐渐泛白的脸色,想他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这颗头去祭小桑。
“可是你杀了她,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还没有许人,也什么都不懂,她连叫相爷一声爹都来不及,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慕容云飞缓缓地拔出剑来,用他的左手。
而司徒翌在看见那把剑的时候,才真正地脸色苍白,这才知道为什么慕容云飞可以这么有把握的站在他面前。直盯着慕容云飞拔出他的剑,他冷冷地笑,“不晓得慕容总管是否悟出破冰剑法和离火神剑谁强些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慕容云飞冷笑,飞身朝司徒翌冲去。
日落时分,夕阳完全落下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马夫小楚在马车周围燃起三把火,就着那一点火光,刀光剑影闪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