蹡！
四只玻璃杯重重撞在了一起，啤酒的泡沫以及金黄的液体在剧烈的晃荡中溢出了杯缘。略显狭小的客厅里，微醺的三个男人以及一个女人，盘腿围坐在矮几旁，举杯祝贺。花生壳跟饼干碎屑散落在桌上、地上，干完杯后的四人靠著身旁朋友的肩膀低声笑著。装著不知名物体的纸箱整整齐齐地堆在客厅的角落，老旧的小小公寓里，只有一台电扇有气无力地在天花板上运转著。屋里的气温有点高，从敞开窗户外头吹进的热气，还带有著些微工厂的废烟。“我看见啰，真有你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竟然让老板吃惊到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女人捱了近问著，因为酒精而有些睁不开的眼睛还在努力对著焦距。“唔……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男人握著酒杯，看著眼前的桌面。
“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另一个男人挑起了眉。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说了的话……”男人显得有些狼狈。
“会有什么事吗？”坐在男人身旁的另一个男人，疑惑地问著。
看了他一眼，身旁的男人暧昧地靠了近。
“因为……他可答应过我，如果我让给他，他就给我所有的财产。可是呢，我得保密。”“喂，你该不会就为了这点小钱……”另一个男子说著。
“能脱身，就及早脱身，这是我的原则。”男子低低说著，还一面故意把热气喷到了身旁男子的脖子上，惹得他轻轻笑了出来。“再说，他这些钱，就够我跟小陌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了……”
男子拿起了桌上啤酒罐的拉环，仿效著广告里的台词，夸张地说著。
“啊啊，虽然还是没有名，利却是有了。小陌，也该是嫁给我的时候了。我会给你一栋洋房，外加一艘游艇，再来两张无限额的白金卡。暑假带你去欧洲，寒假带你去大溪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都不用工作了，只要躺在床上做……”“呸呸呸，你说这什么话。”男子连忙捂住了对方的嘴。“有人在听呢。”“喔，我们正想出去走走，随意啊，就当自己家一样。”女子挥了挥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慢走慢走，欠你的房租我改明儿就能一次还清。”男子没有转头，只是面带狰狞地压在了另一个男子身上，惹得他一面捶打著、一面高声笑著。“很重啊，快起来！”“喔？这我可得好好算算，两人份？一个月一个人算你一万，到现在刚好欠了两百四十万。这年头国家不安定，只收现金或者即期支票啊。”女子打著酒嗝。“放心放心，没问题。”男子转回了头，朝他们大笑著。“赖不掉的，我可是今非昔比了……”然而，话才说到一半，随著一片黑影笼罩，男子的脸色突然苍白了起来。不仅他如此，剩下三人朝著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时，也见到了几个男子已经进了门、此时正站在玄关。“哪位是东尼˙张，有事请你跟我们走上一趟。”
五个人的手中，是黑得发亮的枪械。
第一章
哔。
《小陌，你回到家了没？记得吃晚餐啊。我跟叶大哥要去参加那个无聊透顶的研讨会，你去不去？……小陌，别太晚睡知道吗？我会带宵夜过去给你，不过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到。如果你睡了，就把门锁上，我会把东西带回去……小陌，你还……嗯，没事了，就这样。》哔。
同样的一个客厅，却是不同的摆设。跟两年前不一样的是，此时的主人把屋子整理得更加整洁了。原本破旧的家具换了新的，壁纸也重新贴上了一层。
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空气也是清新的。
屋外嘈杂的人语以及不耐的喇叭声响，不断闪烁著的答录机电源以及微微转动著的吊扇，伴著男子浅浅的呼吸声，就是全部的声音了。躺在沙发上的男子，静静看著那不断转动著的扇叶。
两年了……不，是两年又一个月了……两年一个月零三天，他还是没有回来……男子掩著自己的眼睛。
哔。
《小陌，我是叶大哥，我现在跟碧华在研讨会场里。你……不要太晚睡知道吗，我会带东西回去给你吃的……你吃过晚饭了没有……啧……其实，也没什么要说了，记得早点睡就是。明天我会跟碧华去找你，记得准备我们的早餐啊。》哔。
没有一丝线索、半点音讯，仿佛就像是从地表上消失了一样……
警察找不到，侦探找不到，没有人看过他们的脸，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算烧成了灰你也会回来找我，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尘……尘……
你是忘了我，还是无法脱身。
你到底在哪里……
哔。
《小陌，现在路上车多，塞了很久，我看看时间不早了，你也该是睡著，所以就不去你那儿了。刚刚叶大哥说明早要去找你，那我就跟他明天再一起去。有没有听到？如果听到了，立刻去睡，明天要是你又一副熊猫眼上街，我就把你绑来跟我住啰，知不知道？》哔。
捏著盒子，紧紧捏著，里头是他当日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一个拉环，一个生了锈的啤酒拉环，一个在他微醺的时候送上的戒指。
除了这个，所有的东西都被取走了，所有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
他的照片，也没有一张被留了下来。
当时，当他们把枪口指向自己以及另外两个人时，他的表情是多么的绝望。抵在额上的，冰冷的枪口，只要一瞬间就能取走自己的生命，只要一个瞬间，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知道了，我愿意合作。’他闭上了眼。‘该死的，要是你们伤害了他们任何一个，你们就带一具尸体回去！’‘……good。’
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小陌……小陌！’
没有说他要去哪里，没有说他要去做什么……
‘你们很幸运，他刚刚没有泄漏一字一句。’
他现在才知道，等著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以及寂寞……
他会回来吗？不会回来吗？他还活著吗？他还记得我吗？
一句要我等他，就是两年一个月零四天，没有只字片语。
哔。
《老师，我们想跟您讨论毕业论文的事情，后天上完课，我们可以约一下时间吗？对了，刚刚我们去找过管理员了，他说实验室还没整理好，请您过个两天再用……那，就这样子了。》哔。
他做了什么？在被带走前，他到底是做了什么？
一个惊天动地到可以让leader甘愿奉上家产的研究？
一个让leader全家死于非命的研究？
一个为了保密，可以炸掉整栋别墅、大火延烧两公里的研究？
一个让实验中心甚至不得不关闭整整一个礼拜的研究？
尽管他们找遍了所有的电脑，以往的资料却是全数被销毁。仿佛他从未出现在这世上，仿佛他从未出现在自己面前……
尘……
铃……
微微睁开眼，窗外天都亮了。就这样，就这样又过了一夜。他还是没回来……
……？从床上坐了起来的陌，微微讶异地看著自己房里的摆设。
什么东西都在，可是，房间却是不一样了？
大了好多，明亮了好多。厚重的窗帘被拉了开，澄澈的蓝天以及湖水就在落地窗外闪著水晶般的光芒。自己的手机就放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前天晚上随意扔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现在就静静挂在不远处的一个衣架上。铃…… 自己的身上，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米白色睡衣。
陌走下了床，来到了穿衣镜前。
镜里的人是自己没有错。
怎么了？我是在作梦吗？是谁带我来的？……基度山伯爵？
呵……
……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
铃……
唔，连梦里都有人打电话给我？
正要转过身去，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镜里自己的颈背。一个醒目的吻痕印在了上头，陌吃惊地把手按了上去。连忙走近一瞧，才发现就连自己的唇都是微微肿著的，泛著微红。
于是，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铃……
铃……
惊愕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手机的响声竟然还没有停止。对方真是不死心吗……陌走了过去，接起了电话。
“我是沈陌心。”
《天！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你两天了！》焦急万分的，是碧华的声音。“……两天？”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
《……你在哪里？不要再乱跑了，我们马上去接你回来。》“……”
《回家吧，小陌，你不是想等尘回来吗？》碧华的声音十分的温柔。“都等了两年，就别这么早放弃。还有，你带的学生可还没毕业，你想抛下他们吗？”“……不是，你误会了，我是不晓得自己在哪里……”
《……不晓得？……你被绑架了？》碧华的声音提高了三度。
“……被绑架的人还能用手机？我不这么认为啊。”小陌看著窗外的湖水。碧蓝色。“我只知道窗外有一个湖……”
嘟……
陌将手机拿到了面前，脸色微微发了白。
有人监听吗，那么，原来自己真是被绑架了？
铃……
陌重新接了手机。
《小陌？喔，谢天谢地你还在。刚刚我的手机八成坏了，我跟人借了手机打，幸好通了。》“……”
《小陌？你还在吗？你在哪里？小陌？》手里的行动电话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小陌看著镜里的人，缓缓走向自己。穿著同样是米白色的家居服，带著令人怀念的笑容以及微微的悲伤。
陌缓缓转过了头。
他的尘，就站在他的面前。
掏出了两张闪著银白色光芒的卡片，他的尘，也是闪耀著炽烈的眼神。
“小陌，洋房有了，白金卡在这里，等一下我们就去看船……
用著仿佛还在作梦之中的眼神，只能看著尘走近。陌呆楞著，让尘把他拥入怀里，开始了激情的热吻。《……小陌？小陌？》地上的手机，还在响著著急的话语。
踩碎了那呶呶不休的机器，尘那低沉声音，不断地重复著。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令人心醉，令人神迷，交换著的津液是如此的滚烫。陌无力地抓著尘。
“我伤了你吗？”轻轻拂开陌的前额，那抹汗湿的发，尘说著，自己的汗也滴在了陌脸上。轻轻摇了摇头，陌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这次的梦好真实……”
“傻瓜，我是真的回来了。”尘轻轻吻著陌的发。“……至少，近期不会走了。”
重新睁开眼时，尘那浅浅的呼吸正缓缓拂过自己的脸。
闭上了眼，在情爱的余韵中睡去，尘一点都没变，总是睡得如此的满足。“你这两年来是去了哪儿呢？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又为了什么要以这样的方法跟我相见……”陌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有点湿黏的胸膛，不晓得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汗，也许更有甚者是两者都有。“……从来都不会先抱我去洗个澡。”陌轻轻叹著，继续睡去。
打著哈欠，尘用著依旧十分熟练的手法炒著蛋炒饭，他唯一会做的料理。趴在桌上，慵懒地看著尘，陌也不断打著哈欠。
洗好了澡，肚子也空了。虽然倦意实在太浓，可是那不断咕噜咕噜叫著的胃，似乎存心不让他们安眠似的。偌大的厨房里，应有尽有。只是，在陌满怀期待地看著尘时，尘只是抓了抓头发，心虚地拿起了两个蛋。唔，至少，这表示两年来没有别的女人教他作菜。陌一边想著，一边又浅浅打了个哈欠。在尘挥汗奋斗之时，陌微眯著眼，看向了窗外。暗漆漆的夜，只有湖上的几点灯光，以及不明所以的、几个人轻声行走著的声音。踩过了地上的枯叶，就像鬼魅般地飘过了窗前。犬只低低的吼著，即使是现在这样响亮的蝉鸣，也是掩不住。晚风吹著湖旁的大树，沙沙的声音……“小陌……小陌？别睡了，起来吃过饭再睡。”尘捧著两大盘的蛋炒饭……加了一点番茄酱，现宝似地走了过来。即使是厨房，也离餐桌有二十来步远。
陌抬起了眼，意兴阑珊。“好累……”
“啵！”滑头地，临空亲了陌一个大响吻，尘把两盘完美的蛋炒饭放在了桌上。“亲爱的小陌，你先吃，我去地窖拿点酒。”唔，还有地窖？陌有点恍惚地想著。
走到了门口，尘打开了门。陌由眼角的余光瞧见了两个黑色的人影。
低低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接著尘比手画脚的，似乎有些恼怒。
几分钟以后，尘垂下了肩头。一个男子跑了开，过没几分钟，那个男子又跑了回来。尘接过了一大瓶的酒，无奈地笑著，回过头对著自己扮了下鬼脸。“等一下，我看看这是什么酒。”他走向了客厅。
拿起了交谊厅桌上的一副眼镜，尘专心看著那细小的蝌蚪文，冷不防，一个热烘烘的人体就贴了过来。从后头搂住了尘，陌低声说了，脸贴在他的背上。
“近视了？”
“嗯，不过只有两百度。”尘拿下了眼镜，轻轻揉了揉眼睛。
“很辛苦吗？”
“……还好，只要可以跟你见面，再怎么样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小陌。”
第二章
“在想什么？”轻轻地，尘问著。一面，手指还留连在陌的脸颊上、锁骨上。“在想你怎么都不会抱我去洗澡。”陌也轻轻叹著，疲惫万分地让尘再度搂在怀里。“还有，这里有没有窃听器。”“……他们是说没有，就当没有吧。”尘轻轻抚著陌那光滑的背。
碧蓝色的湖上，尘缓缓撑著小船，陌则是趴在了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打个哈欠。“体力不好？”尘轻轻笑著。
“我老了，都过了三十。”陌微微敛著眼眸，看向湖水。“我们可以游泳吗？”“……不行。”尘无奈地笑著。
“……那他们还要跟著我们多久？”陌看著水里伴随小船缓缓游著的两个潜水夫影子。“直到我们上了岸吧。”
“那么岸上的那些人呢？”
“直到我回去了……”尘停下了摇桨的动作。
“……你能留多久？”回过了头，陌试著保持声音的平稳。
“最多一个月，上头是这么说的。”尘向他勉强笑了笑。
“然后呢，什么时候会再回来？”陌问著。
“……我不晓得。”尘叹了口气，靠在船尾。“总有一天吧……”
“不能带我一起去吗？”陌又微微敛了眼。
“……不能，上头不答应。”尘握著双手，看著陌。“不管我如何保证，他们就是不相信。”“……是因为我……”
“……嗯。”
“是吗……”
“别在意，那些人就是这样。”尘朝陌笑了笑。“改明儿，我再生场小病，然后就能见到你了。”“别这样。”紧张的，陌抓住了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