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松鼠、小松鼠!”
“干干,不准吵!”水净坐在水岛主的腿上。转过小小的头颅,看着重新栖在他肩上的鹦鹉,拧起眉不悦地纠正。
干干的名字是水净替鹦鹉取的,他说娘总希望他干干净净的,别老是玩得一身泥巴。于是天真无邪的水净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叫水净、那鹦鹉就叫干干,无论玩到怎么野,一人一鸟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水净这番理论曾让水蕴月把这一切全怪在那只会说话的该死鹦鹉身上,每当水净闯祸时,她常常扬言要将它宰了煮鹦鹉大餐。
看着这一人一鸟的对话,水岛主揉了揉眉心,唇角扬起一抹莫可奈何的包容浅笑。
水净遗传了他娘爱捡东西、救动物的习惯,他肩头上栖的这只会说话的鹦鹉,就是水净在三岁那年,在海边救起的。
今年已经满四岁的水净除了有着聪颖机灵的外表,更有着超龄的想法,或许是环境使然,也或许是会说话的鹦鹉启发了水净说话的天分。
鬼灵精怪、妙语如珠的他总有办法让所有的大人甘愿为他做牛做马,更加拉大了他与一般同龄稚儿的距离。
抱着他坐在圆凳上,水岛主柔声地频频道:“好、好,你娘呢?没同你一起回来?”
“娘等会儿就来。”水净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倒了三杯茶说:“外公喝茶、干干喝茶。”
看着水净聪颖又贴心的模样,水岛主感慨万千地暗叹了口气,实在无法不怨造化弄人啊!
转眼间水净都四岁了。
“爹!”水蕴月徐步走来,纤柔的身影与当年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姑娘没多大差别。不同的是,原本如瀑般的黑发已挽了个髻,瑕白脸蛋上的爱笑酒窝已随着心底的愁绪蛰伏许久。
“娘!”水净扬起灿烂的笑容,出声唤着。“喝茶!”
水蕴月每每瞧着儿子那一张神似柏永韬的俊秀脸庞,心里便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回荡在心口的是喜爱、是心酸、是回忆,混乱地让她总要恍神好久,才能回应儿子的笑容。
“星姨姨托小柱子哥哥送了甜糕饼回来,快去找他吧!”水蕴月温柔地抚了抚儿子柔嫩的小脸蛋说。
“吃饼、吃饼!”鹦鹉兴奋地振了振翅叫道,却被水净敲了敲鸟头。“干干贪吃,没礼貌!” .
似乎是听懂小主人的责罚,鹦鹉垂下头低鸣了一声,眨巴的黑眸露出好不可怜的模样。
水蕴月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地扯了扯唇。
“外公和娘不吃吗?”水净眨了眨纯净的圆眸,不解地问。
水岛主宠溺地笑着说:“净儿乖,外公和娘等会再吃,你先去吧!”
或许就因为水净早熟懂事的个性,让人无法将他与他那个深受岛民谴责的父亲扯在一起,大家都对他疼爱不已。
“那净儿先去找小柱子哥哥玩,再等外公和娘一起吃饼。”水净努了努唇,转了转黑溜溜的眼后才扬起笑容,小小身子滑下椅子往前厅跑去。
水蕴月的眸光落在儿子的背影上,眼眶不自觉蒙上一层水气,直到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回过头道:“爹,净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水岛主点点头,无法掩饰心中担忧地问:“蕴星那边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吗?”
水蕴月浅拧眉心,两泓温柔的眸光陡地消逝,她握紧了拳头凛然开口:“我会把灵珠要回来的。”
为了寻回灵珠,她的两个姊姊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半年前水蕴霞及水蕴曦相继出岛寻珠,却双双与家人失去联系,至今仍无消无息。
后来,每每乔装成男性至海宁港与郝大富交易的水蕴星因为意外看到柏永韬,因而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调查,并顶下郝大富的铺子,准备就近打探灵珠是否还在柏永韬手里。
“爹,等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让我亲自去面对他吧!”
水蕴星原本的建议是伺机而动,但这四年来的煎熬迫得她再也无法等待,至少她得知道灵珠是在他手里又或者已经变卖流落他方。
不管对他们的感情或灵珠的去向,他都该有个交代。
“月儿。”水岛主怔怔的望着女儿,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搞得心力交瘁。“爹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看着女儿坚决的模样,水岛主长长叹了一口气,握住女儿的手感慨地说:“失去灵珠无妨,爹不能再失去你。”
纵使因为水蕴月爱上了一个男人为岛上带来灾难,但这些年来,水岛主对待女儿及外孙的态度一如往昔。
这般慈爱,更加加深了水蕴月心底对父亲、岛民及姊妹们的愧疚。
她努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眼眶却已不自觉盈满泪水,低哑轻语:“爹,女儿明白了。”
“水净那边由我去说,你尽管安排好出岛的事。”
“是。”水蕴月心中一阵绞痛,红了眼眶。这样也好,一旦面对儿子,百般牵挂与不舍会让她更加无法离开。
她握紧拳,为了岛的将来,她绝不能心软,她必须离开灵珠岛,与那个让她心神挂念、痛恨入骨的男人见面。
他的全名叫柏永韬,是泉州富商柏纵海的独子。
她要向他追讨属于灵珠岛的一切,与一颗已遗失在他身上的心……
海风迎面拂来,水蕴月伸出手压住随风飞扬的发丝,她的心就像随波摆荡的小船,不安地晃荡着。
带着水蕴月离开灵珠岛的渔民凭着多年的经验,操纵着小船,熟稔地避开危险的海域,往泉州海宁港驶去。
花了约莫一天的航程,入夜的海宁港点着通明的灯火,远远望去,宛若是缀满漫天星斗的银河,耀眼得让人几乎快睁不开眼。
“永叔,你不用陪我上去了。”船进港后,水蕴月拎着包袱对他说。
“三小姐……”性子耿直的周大永有些为难,岛主的交代与水蕴月的坚持,让他进退两难。
“星儿应该会来接我……”
“嘎!”
水蕴月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熟悉的粗嗄声给撼住思绪。
“干干不许出声!”水净才刚捏住鸟嘴,后舱帘子倏地被掀开,娘亲的怒容已出现在他眼前。
“娘……”水净怯怯地喊了声,小小的肩头与小脑袋因为心虚,蓦地垂了下来。
“你、你为什么会……”见到儿子那张俊秀的白皙脸庞,水蕴月又惊又怒。
难道是她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致于水净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溜上船,甚至还让那只爱说话的鹦鹉憋了一整天不说话?
水蕴月反复思索着上船前的情况,她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让水净溜上船啊?
她猛地抬头望向周大永。 “永叔,是你答应让他上船的吗?”
周大永尴尬地扬唇笑了笑。“打开始我以为小少爷是同我玩,没想到他真的是打定主意要跟咱们出海,所以……”
“娘、娘,您别怪永爷爷,是净儿不想和娘分开!”
“不想、不想!”鹦鹉附和地开口。
水蕴月睁圆双眼。“不!你得跟永爷爷回去!”
“娘……”水净扯着水蕴月的袖口,晶亮的眼睛有着百般哀怜。“别赶净儿回去……”
“不行!你一定得回去!”
水蕴月的心里紊乱无比,她不要让水净知道他有个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更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是遇到船难过世的。
一滴眼泪缓缓由水净澈亮的眸子滚落,他皱紧小眉头闷声低语:“净儿……净儿只是不想和娘分开……如果娘不要净儿跟……”
水蕴月心中一酸,伸手抚去他脸上圆滚热烫的泪珠,心疼地将他搂进怀里。“傻净儿,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儿子委屈的语调让她想到自己的处境,她是个弃妇,但她不希望水净被当成弃儿……不希望他与自己一样,处在不安的禁锢当中啊!
“三小姐,就让小少爷跟着你吧!才几岁的孩子,让他离开娘,心里总是不踏实。”
“娘,净儿会乖乖,不给您添麻烦。”
“乖乖!乖乖!”
望着儿子乖巧懂事的小脸,水蕴月挣扎了好半天才为难地点点头。 “假如你不乖,我就随时让永爷爷来带你回去,知不知道?”拧了拧他的小鼻头,水蕴月出声警告。
“知道、知道!净儿会乖乖的,会帮姨姨槌背!干干……干干也会唱歌给大家听!”为了留在娘亲的身边,水净挥舞着双臂,十分努力地帮鹦鹉也想了个理由。
周大永听着两母子的对话,忙不迭帮腔。“三小姐,就让小少爷留下吧!”
“留下、乖乖!”鹦鹉兴奋地振了振翅膀,补充道。
“哈哈!干干可别闯祸,要不水净留下,你可是得自己飞回家喽!”周大永瞥了一眼爱说话的鹦鹉,大笑出声,也划破了沉窒的气氛。
水蕴月扬唇笑了,点了点儿子的小鼻粱数落着。“偷偷跟上来,娘根本没帮你准备换洗的衣物,说不准得光着身子哩!”
“不打紧,净儿身体壮壮,不怕光着身子。”
她没好气地瞅了儿子一眼。“强词夺理,受了风寒娘可不理你。”
周大永爆出大笑。“好!我也该回去了,若过了子夜,怕是回不了家了!”
“永叔,您保重!”
“永爷爷要小心!”水净摇着小手,认真地叮咛。
“放心、放心!”周大永瞧着水净可爱的模样,豪迈地跃回船上,朝水蕴月母子挥手道别。
入夜的港边海风袭人,看着周大永的船缓缓驶出海宁港后,水蕴月牵着儿子的小手,徐缓地往“郝铺”的方向而去。
踏上灯火通明的街,水蕴月心底却是沉重万分。
对即将面对的未来,她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惶恐!
第七章
“郝铺”原本是海宁港富商郝大富的铺子,先前花下重金从灵珠岛批进上好珍珠后,硬是打下老字号“得月斋”,成为泉州城里第一家顶尖的商铺。
为了接近柏永韬,水蕴星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说服郝大富将铺子顶给她。
水蕴星接手郝铺后,只做珍珠的买卖,为的是由柏永韬身上拿回灵珠。
水蕴月带着儿子抵达铺子时,早已过了酉时,坐了一整天的船,水净累得连吃饭时都直打盹。
为儿子折腾了大半夜后,水蕴月总算是得了空,心思一定,紊乱的千愁万绪便在此刻占满整个脑子。
她终于与他站在同一块土地上,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了……水蕴月看着儿子熟睡的纯真脸庞,幽幽叹了口气,此时一抹帅气的身影走到身旁。
水蕴星一直以女扮男装的样貌与郝大富交易,此时,她依旧以男儿身的装扮出现。
“我就猜你还没睡!”水蕴星将宵夜搁在桌上,双眸落在三姊清瘦的身影上,有着说不出的心疼。
水蕴月抬眼看妹妹,感觉到自己被家人细细呵护着,心里感触万千。“你忙了一天还帮我煮宵夜?”
水蕴星的唇边闪过一抹微笑。“你都当娘了,还不知道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不帮你身上增添几两肉,你都快被净儿追过去了!”
“哪这么离谱啊。”水蕴月笑了笑,迟疑了好一会才问:“柏家那边,难道没有半点稍息可探吗?”
水蕴星摇摇头,一脸莫可奈何地蹙起眉。“我只听附近的商家说过,柏永韬曾经去过灵珠岛,但中间发生什么事就像是被刻意封锁似地,完全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寻。”
水蕴月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不管如何,为了灵珠岛的未来,我一定要查出灵珠的去向……”
前几日,一得知柏家主动与她们谈珍珠交易的事,水蕴月便再也无法压抑地来到海宁港。
他与她之间有太多的帐得清算。
“月儿姊姊……”水蕴星望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两个姊姊为了灵珠相继失踪,她很担心水蕴月会因为灵珠再受到伤害。她紧盯着三姊。“月儿姊姊,面对他,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水蕴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三姊打消单独面对柏永韬的决心,即使三姊表面无波无痕,但从她拧绞的十指,已可约略猜测出她的心情。
“柏永韬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我们曾见过几次面,谈珍珠买卖的事,他竟有办法把我当成陌生人。我很怕你还没接近他,就被他算计了。”水蕴星看穿她心底的想法,语重心长地劝说。
水蕴月的脸色沉冷,眼底跃动着愤怒的火光驳道:“我不会的!”
她已经错过一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回,她绝对不会再被他玩弄于股掌。
然而,话落下的同时,一股悲怆忽涌上心头,紧紧地将她给包围。
面对上天的安排,她充满了不安……
“少爷,您确定要和接下‘郝铺’的那个小伙子做生意?”
转眼间又到收帐时间,马总管跟着柏永韬身边,就是不明白少主子不愿收掉得月斋的想法。
柏永韬接掌了泰半的事业后,行事风格与其父大不相同。他在拓展版图时,亦在商场上建立不少关系人脉,“宁为友不为敌”是促使他在商界大放光采的主因。
身为总管,他本来就无法干涉少主子的决定,但现下攸关灵珠……他实在无法安心,如果让少主子因此想起当年在灵珠岛的事……
“马总管我一个人去就成了,你先帮我把得月斋的帐目收齐吧!”
柏永韬皱了皱眉头,迳自盘算打量着。“其实只要条件谈得拢,双方能合作,无非也是美事一桩。”
马总管敛下眉,沉默无语地离开。
柏永韬才一转过身,便被一个突然冲出街口的孩子给撞上。
小男孩一撞上他,小小的身子便顺势往后倒。
“小心!”柏永韬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顾不了自己差点跌倒,水净拚命挣脱柏永韬的怀抱,指着前方吼着:“干干!那人偷走了干干!”
“干干?”柏永韬不解地蹙眉,不知小男孩所指为何?
“坏人、坏人!”水净一感觉到柏永韬松开手,立刻挣脱他,拔开小腿追着前方不远处,穿梭在人群里的男人怒喊。“偷走我的鹦鹉,坏蛋!”
听着小男孩的话,柏永韬这才知道他说的“干干”原来是只鹦鹉。
港口多的是这种趁人不备的小贼,虽然不知小贼偷只鹦鹉做什么,柏永韬仍是提气,足尖轻点、翻身一跃,轻而易举便制住被鹦鹉咬得伤痕累累的小贼。
“唉呀!”小贼不过十四、五岁,敌不过柏永韬的制伏,只得放手让鹦鹉往小主人的方向飞去。
“你偷只鹦鹉做什么?”柏永韬紧蹙眉宇问。
迟疑了好半晌,小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找到鹦鹉就可以赚到一锭黄金,谁不要!”
小贼的说法让柏永韬备感疑惑,一只鹦鹉换一锭黄金?实在诡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