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中的愤恨之意,不难被旁人察觉。
「喂,我们答应过师伯不能惹事的。」萧子灵低声说着。
「……我只恨不能在他茶里下毒……」玄武说着。
「……呐,你看,他身边的那人是不是你孩子?」萧子灵试图转圜着玄武的怒气,可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也许,萧子灵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当日头已然高挂,几个先前提出的议案也已然讨论过了。
就像去年十月百越与荡良山的纷争调处,崆峒年前的帮主之争,乃至几个山寨的地盘划分,旧时定下的武林共律条规修正,都在平和而顺利的过程中进行了。
而在等着临时提出的议案呈上之前,在叶月明的暗示下,玄华帝就已然带着身旁的男孩子走到了逸真身旁。
看着他们二人,众人都静默了下来。
「朕今日来此,不是要众卿对我行礼如仪,亦不是监看各位聚会的经过。」玄华帝其实说得亲和有礼。「场外的士兵,只是朕的护佐,各位亦不需挂怀。」
「不晓得皇上到此究竟有何用意?」逸真问着。
「逸真道长有所不知,早在年前,玄华与察维尔之帝立下划地之盟,与北方国贼举黄河为界,实为不得已之事。」
众人只等着玄华帝继续说下去。
「想那三方大军夹击皇兄,到了最后皇兄甚至被胡军掳去,朕当时本欲挥军北上营救皇兄,怎奈势单力薄,又如何与那百万大军对抗。」
「……本门当时就在现场。」万虎门主第一个站了起来。
「想我们有多少精兵毁于年前胡汉之战,如今生灵涂炭,实是再也禁不起任何摧残,况且名不正、言不顺,如何率领全天下的好汉?」
「……本派当时也在。」崆峒的掌门也缓缓站了起来。「想那胡人掳去玄武帝,群龙无首,难道大汉民族就此受胡人欺压?若不另立新帝,难不成让胡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善哉……善哉……」少林的方丈缓缓站了起来,低声说着。
「老纳只问皇上一句话。」
「方丈请说。」
玄华帝连忙说着。
「……今日圣上到此,真只为解释当年之事?」听闻此言,玄华帝不改面色。
「正是。想他人如何冷嘲热讽,如何揣测议论,甚至诬我为了帝位献出皇兄,我都能忍……」
「胡说八道……」玄武气得全身发抖。
「真亏得他说得出来……」萧子灵真是瞠目结舌了。
「然而,如今,朕已然寻着了前朝太子。」把男孩子拉到了身旁,玄华帝高声说着。
「此时正是我等收复山河的大好时候,待得收复中原,太子成年,朕必定禅位与他,以雪朕此二年蒙受的不白之冤!」玄华帝高亢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会场之外,只听得场外士兵士气大振,鼓噪叫好。
几个本对玄华帝不以为然的武林大老,听了这番话,脸色也略微和缓了。
无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君无戏言,既然他已说出还位正统这句话,就必然会做到。
今日他若不前来解释,他亦能自行挥军北上。
今日他特意前来,这番心意实也叫人高兴。
「胡说八道!」玄武扯开了萧子灵的手,竟然就是在众人面前走到了他们三人身旁!那男孩子见到了玄武帝,就是喜出望外,然而,玄武的眼睛却根本连瞄都没有瞄上一眼。
「玄华!你若真有胆子,就与我当场对质!」玄华帝见到了是他,惊慌的眼神却是只有一闪而过。
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上一下。
逸真见到了玄武,却也只有微微诧异的神色。
毕竟,皇帝的脸,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见过的。
「这位是……」玄华帝指着玄武,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众人。
只听得众人在下头窃窃私语,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人承认他就是玄武帝!
……就算几年前远远见过一面,如今这人布衣而来,谁还认得出他?若是认错了,还不就此成为武林笑柄?
「朕……就是让他苦寻不着的玄武帝!」玄武气得颤抖。
「这人泯灭良心,献兄自保,为了帝位甚至与胡人交好,切割江山。真正的国贼就是此人!」
「……哈哈哈!」在众人的沉默中,玄华帝却是朗声大笑了起来。
「这人……这人叶大侠可识得?怎么让这疯人闯入了会场?」叶月明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叶大侠!您快予大家说,我究竟是谁!」玄武看着叶月明,高声喊着。
看着眼前三人,叶月明只是闪动着目光,依旧不发一语。
「叶大侠!」玄武的声音拉得更高了。
然而,叶月明却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下去吧,我不追究就是。」逸真看玄武气得就要虎目含泪,连忙就是如此说着。
玄武绝望地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却是无人为他挺身而出。
忍着耻辱的眼泪,玄武就是拂袖而去。
「……你上哪儿?」见玄武一路走出了会场,萧子灵连忙就是一路追着。
「喂,我问你要去哪儿?」萧子灵拉着了玄武的袖子,就是低声问着。
「你管得了我吗!你们这些江湖人,不分是非黑白,反正谁当家、谁是皇帝,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玄武……」萧子灵低声唤着。
「早跟你说七师伯别有用意,叫你不要意气用事了。」
「我意气用事?你听玄华那几句话就不会有气?告诉你,以玄华的性子,他这只是媚众之举!他要消灭所有不利他的流言,团结民心跟军心:捧一个……捧一个二皇子出来当太子,日后江山稳固了只要让他死于意外,他不就可以继续当他的皇帝?告诉你们,你们太蠢了!」
「……谁像你们为了一个帝位机关算尽?」萧子灵低声说着。
「我们心里想着的,只是怎么样让汉人能够得回本来失去的东西。谁当皇帝,本就没有关系。」
「……道不同,不相为谋。」玄武咬着牙,就是转头走了。
「……这叶月明有问题。」
回到了自己座位,玄华帝悄声对着万虎门主说着。
「你去看看,那『疯人』会去哪里。」
「是。」
玄华帝的发言造成了不小的震撼,虽说台下的人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可看来心里想着的都是如何收复山河这件大事。
其实,之后多会讨论些细琐小事,仲裁着一些怎么排解也排解不了的武林纷争,可之后的众人,却只是窃窃私语着。
等到了日头西落,万虎门主又回来了玄华帝的身边。
只听得两人细细私语之后,玄华帝点了点头。
万虎门主领命而去,而直到此时,叶月明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动摇。
「师弟,是时候了。」一个师兄在他身旁,低声说着。
「我们已经找着了他,他走不了。」
「……我不觉得他会走。」
叶月明在逸真宣布大会结束的时候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会过来。」
「为什么?我看他也晓得我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因为赵飞英就在这里。」
众人都离去了,只剩下叶月明以及叶月明带来的那些人。
离去前的逸真曾经疑惑地看了看他,可他也晓得,叶月明要做的事情他用不着问……反正他也不会告诉他。
如今,天色已暗,除了叶月明他们之外,也只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那人看着叶月明,以及叶月明身旁的赵飞英,目光含笑。
几把火炬点了起,明亮而闪烁的火光,映得他神色清朗。
「你还笑得出来?」一个师兄低声说着。
「……当然了,亏得大家都到了。只为了我一个人,八个方位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依旧坐在座位上的冷雁智只是缓缓说着。
「……跟我们回去,我们就不出手。」叶月明走到了冷雁智面前,沉声说着。
「喔?然后?凌迟处死还是终身禁锢?」冷雁智冷声说着。
「……这要让二位庄主决定。」叶月明说着。
「……你们晓得,我一辈子的心愿是什么?」看着还远远站在了角落的赵飞英,冷雁智缓缓说着。「就在此刻,若能再抱着他,我一生无憾。」
火光下,赵飞英的脸色微微改变了。
他微睁着眼睛,似乎是不解地看着冷雁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尽说些无耻的话!」那师兄似乎气红了脸。「你当没人晓得你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当然晓得,不然你们也不会用他引我过来。」冷雁智看着赵飞英,从座位上起了身。「可是……为何他看着我的眼神,不一样了……一样的温柔,却是……少了些什么……」
「你还想要些什么?」叶月明问着。
「我不晓得……」往赵飞英走去的冷雁智,只是低声说着。「我要的只是他,我要他快乐。」
「若他晓得你的心思,不亲手杀了你就已经是万幸,还快乐得起来?」那师兄只是严肃地说着。
「……什么心思……」看着冷雁智,赵飞英说话的声音有些僵硬。
「……还不是他看上了你……」锵!话还没有说完,冷雁智就已然拔刀而出,与那师兄的双刀击得正着。
冷雁智的脸上满是怒火,双眼也是熊熊的火焰。
「你竟敢说得这么无耻……」
「我哪里说错了?难不成你喜欢的是他的人品跟才华?!哼,师弟,男人看上女人,小部分是家世、小部分是品德,可大多数还是美色。你敢说没有半点肮脏的色欲之心!」
那师兄的话赵飞英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没关系,师弟,六师兄这么说只是为了激怒他。」叶月明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低声说着。「这本就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我们会帮你的。」
「……我……杀了你……杀了你!」冷雁智怒极,那纯熟的刀法使出更是加上了三分的威力。
接了几招,那师兄才诧异着他武功进步的神速,另一个师兄也使出了长枪,直击他背上的破绽。
锵。
冷雁智将刀架上了背,熟练而从容地挡下了那击。
接着双刀又至,他只侧身一避,反手便又是雷霆万钧的一刀击去。
被两大高手夹击,冷雁智却是从容不迫。
这几年他日夜苦练刀法,进步何只十倍百倍!
「他的刀更快、更准、更狠了。」叶月明微皱着眉。
「一个不小心,以他的狠劲,真会折在他手里。」
「……你们又何曾留半分情面?」赵飞英看着战局,只是带有些哀伤地说着。
「为什么……大家之前……不是……不是那么亲密?」
「过了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叶月明说着。
此时,一连三发的飞刀竟然就射向了由三个人缠斗形成的战圈!
「别!」赵飞英一声惊呼还没过,挥刀挡下其中两只的冷雁智,左臂上已然被第三只飞刀击中,血流如注。
「……师妹,好暗器……」脸色惨白的冷雁智只是惨然笑着。
而那射出了飞刀的女子,只是黯然地从怀中又取了三枚发亮的飞刀。
中了暗器的冷雁智,也许是因为泉涌而出的鲜血,而渐渐使不出了快刀。
事实上,在两个江湖上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全力夹击下,双目昏眩的他本就再也撑不了多久。
「够了吧……够了吧!」赵飞英对着叶月明喊着。
「他是……他是十三师弟啊……我们亲如手足的十三师弟啊,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么对他!」
「十三万……师弟!从中原各地统计而来,在这场战争下死去的人,有十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三个人!」叶月明说着。
「如果你每日走在街上,都有人跪着跟你哭诉,求你替他们主持公道,你现在还能对他宽容吗!」
「……他一个人杀得了十三万人!?你们不要把罪过都推在他身上!」高声怒喝之后,赵飞英已经拔剑!
锵!
女子射出的三把飞刀都让飞身而去的赵飞英击了开去!
「师弟!」叶月明低声喝着。
就在此时,冷雁智一声惨呼响起!待得赵飞英回过身去,冷雁智的左小腿已然绽了一个刀口。
虽说不曾伤及筋骨,却是已然皮开肉绽!
「你们还不住手!」赵飞英仗剑而去,就是击开了长枪。
反手一剑,就是挡住了往冷雁智身上击去的双刀。
「师弟!」
「十一师弟!」那两人本就不愿伤他,见他插手,莫不心急如焚。
此时,冷雁智点上了左臂跟左腿的穴道,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叶月明也出了剑。
一剑划出,比月光更为璀璨的剑光。
赵飞英也是一剑划去,击上了那把长剑后,与他对起了剑。
四周围起的纯白绸缎,因为夜风,因为剑气,而被刮得不住飘扬着。
月光下两人的剑招,竟都是华丽之极。
二庄主的剑路本就华美,门下的两个得意门生本就青出于蓝。
见他们斗剑,那使飞刀的女子只是满心的怅然。
早在二十几年前,山庄中比剑排行的战役,她本在场。
没想到,如今再度对剑,却已是生死相搏。
叶月明的剑招纯熟而犀利,赵飞英却是已然放下多年。
然而,叶月明意不在伤人,处处留了三分情面,而赵飞英却是一心挡着他的剑招。
也因此,双剑交集的火花不住闪耀着,而这方战得激烈,冷雁智那儿又何尝不是?
「唔!」背上被长枪重重击上一记,不只手上的刀从紧握着的手上震落了,冷雁智更也是被硬生生地震去了三步。
只见他踉跄几步,却再也站不住。
从嘴里溢出了鲜血,就是跌跪在地!
「我来了结了吧。」那师兄的双刀就这样往他身上击落,而赵飞英一声怒喝,就是回头为他挡下了这两刀。
他背上破绽尽现,叶月明的剑与那师兄的长枪本可直取他的性命,然而他们只是收回了兵器。
因为,挡下了双刀后的赵飞英就护在冷雁智的身上,双肩因为心痛而微微颤着。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赵飞英只是低声说着。
「……师弟,好了,你先退一边去。」那手持双刀的师兄只是低声说着。
「不要再伤他了!」赵飞英沉重地喊着。
「……给他一刀了结,也许还是便宜了他。」那师兄低声说着。
「你晓得叛出师门的重刑?一旦被擒获,就要毁去一身的武功。那种撕筋断骨的痛,好受吗?以师弟的所作所为,只怕还要坐上十年水牢,到了那时下身溃烂不堪,惨不堪言你晓得吗?」
「我会给师父磕头,求她老人家放过师弟。」
赵飞英低声说着。
「……师兄……」在他怀里的冷雁智,只是哽咽地说着。
「……师父死了以后,二庄主的性子也变了。前些日子几个胡兵寻着了山庄,二庄主就把他们肢解了以后送回。那是血淋淋的场面,我看得都想呕了。」那师兄如是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