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杨怀仁盯着自己不说话,张铁心扬起了眉也扬起了声量。
“啊……什么事?”杨怀仁回过了神,依旧笑得温和。
“……就连出神的时候都一副活佛模样,想必杨大侠很有佛缘吧。”张铁心取笑着。
“……我尚有俗缘未了,入不了佛门。”杨怀仁却是答得认真。
这下子换张铁心呆了。
“……张公子不用为我担心。师尊大恩未还,爹娘尸骸未获,这佛缘说得还太早。”杨怀仁笑着。
他每件事都当得这么认真吗?张铁心暗地想着。
“倒是……这吴大夫行踪,张公子有何见解?”
“……也许相关,也许不相关。说不准,就先搁着。”张铁心说完,略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宗,才站了起来。
“我去问供,吴永的行踪就继续麻烦你了。”
“这个自然……不过,这案上的卷宗……就这么搁着,不要紧吗?”杨怀仁担心地问着。
“我正等着有人来翻,说不准多上个线索。”张铁心淡淡说着。“哪一个地方没有我的眼线,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鱼儿上门。”
“……张公子说的是。”杨怀仁淡淡笑了笑。“只是,天这么晚了,你要去问谁的供?”
“……沈昊白。”张铁心看了看杨怀仁,才从他身旁走了过,离开了书房。此时天上已然是满月,柔和的月光照进了姚府。
经过了十来天的调养,沈昊白已经可以坐在床上,自己喝药了。
双唇回复了一点红润,脸色也不像是先前那样糟糕。
只是,每天的伤药跟补药吃下来,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皱眉了。
沈昊白不是铁打的,眉头也皱得仿佛眼前就是穿肠的毒药。
“少爷,这是姚老爷子亲自为你调的补药呢。”
张铁心才刚走近,就听得丫鬟在苦苦劝着了。
“姚老爷子准备好的人参跟灵芝已经堆得像座山了,少爷不多喝些,只是浪费啊。”
“……成……成……我喝就是了……”面对着吱吱喳喳的小丫鬟,沈昊白放弃了。“我想,我会因为吃了太多的人参,将来进了阴曹地府,也会被人参追着索命吧。”
“少爷!”
“好……好……我不就在喝了……”
叩叩。
“……谁啊?”丫鬟连忙走了过来,打开了房门。
一见到是张铁心,丫鬟似乎是愣了一会儿。
“……怎么,我不能来?”
“不……不是的。表少爷,少爷还在喝药呢,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供。”张铁心淡淡说着。
“……问供?少爷做了什么坏事吗?”丫鬟似乎有点警戒了。
“没事。要拿犯人,每个人都要问问的。”张铁心说着。
“……可是……少爷身上伤还没好,表少爷能不能……网开个一面,给少爷养好伤再……”看着张铁心淡漠的表情,丫鬟的眼眶有些红了。
“没关系的,你先去休息吧。”虽然没有回过头,床上的沈昊白却是说着。
“……可是,少爷?”丫鬟转过了头担心地问着。
“我不会有事的,你先下去。”沈昊白说着。
“少爷……”
“给我们熬碗莲子汤来。”沈昊白微微笑着。“表少爷深夜办案,也想必饿了。”
“……是……”
“不喜欢吃补?”等到丫鬟走后,张铁心坐在沈昊白床边,淡淡问着。
“嗯……有点腻了。”低声说着,沈昊白还是微皱着眉,把手上剩余的黝黑药汁一饮而尽。
轻轻吐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剩余的药水,沈昊白才用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张铁心了。“我晓得你要问什么。”
“……你要跟我说吗?”张铁心问着。
“……不说行吗?”沈昊白苦笑着。“张捕头的问话,如果不答,只怕会被打进牢里啊。”
“没这么严重。”张铁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你怎么会去买那颗龙珠?”
“……因为我想要,这个答案行吗?”迟疑了一会儿,沈昊白轻轻说着。
“……你不晓得它与田环河的关系?”张铁心问着。
“……知道。”沈昊白说着。
“知道?知道你还敢动它?田环河肯开一次杀戒,就会有第二次!”张铁心低声喊着。
“……我晓得。”
“你晓得?你还是去了?”
“……我要还凤儿一个公道……”沈昊白低声说着。
“……要还她公道的,不只是你。”张铁心说着。“我晓得你要诱出田环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说到了最后,张铁心咬着唇,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会有多么内疚。害死凤儿的人,我本就算得上一份。”
“……你在乎吗……”沈昊白只是淡淡说着。
“……我们是姑表兄弟,自小比兄弟还亲。你说我不会在乎?”
“若你真在乎,这十来天就不会不见踪影。若你真在乎,凤儿死了后就不会避我如蛇蝎。若你真在乎哪……张铁心!你就不会区凤儿过门!”
一句重似一句,沈昊白虽是一副温儒的模样,那凌厉话语却直把张铁心逼得不敢直视。
“……你明明晓得我的心意,却还是要迎娶凤儿。邀我来礼堂,让我送凤儿过来,让我为凤儿打理新嫁衣!张铁心,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现在……就连凤儿死了,你都要怪到我身上?我只是爱上了你,就因为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昊白看着张铁心,双眼微红。张铁心则是偏过了头。
“你办你的案,我找我的田环河,别拿你的七品官帽来压我。你的话问完了吗,张捕头……咳……若是问完了……咳咳……就……咳……回去!”
忍着胸口的剧痛,转过身去,沈昊白捉着身旁的被褥,掩住了口鼻咳着。
“……昊白……”张铁心说着。
直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让张铁心的手不自觉地就要搁上了沈昊白的背。
“快走……快走啊你!快走!”沈昊白挥了开。
磅啷!
瓷碗因为沈昊白的动作而被扫落在地摔了碎。然而沈昊白还是继续咳着。
“……昊白……”
“……我之所以买龙珠,是因为我要诱出……咳……田环河……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结了这个悬案。你要问的供都有了,张捕头可以回去……咳咳……”
‘公子?您还好吗?’没外丫鬟担心的声音传了来,然而沈昊白的咳嗽还是没有停下。
“昊白……”
“咳咳……唔……”抓着自己胸口,沈昊白的脸色翻了青。见状,张铁心一把就是拉过了沈昊白。
沈昊白手里还抓着被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淡。然而,他手上绣着华美样式的蚕丝被却是已经沾满了鲜血。
“昊白!”张铁心抓上了他的手腕。
“……你不是不在乎吗?江南城的大捕头,除了他的案子以外,还会关心什么?”
张铁心的双手都握了紧。
“……是了,还有凤儿不是……”沈昊白淡淡说着。
“别再提她!”张铁心低声喊着。
“……为什么?我不配吗……”
“……你!”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喊,俯身向前,张铁心就是紧紧拥着沈昊白了。
不只是沈昊白惊得呆了,就连仓皇进来查看的丫鬟都吓得连忙又缩回了脚、关上了门。
“天哪……”张铁心低声喊着,紧紧抱着。“天哪……昊白……你为什么就是要这么折磨我……”
从门缝里透进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仿佛不再放开似的,张铁西内的手揽得很紧。
“咳……咳咳……”
只剩下沉昊白偶尔的、低声咳嗽的声音,以及守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在这宁静的姚府中,一起过了这一夜。
等到了天亮,当丫鬟悄悄推了门进,沈昊白已经睡得极熟了。
睡在张铁心的怀抱里,他那虽显纤细却有着钢般坚韧的手臂里。
张铁心还没有睡着,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怀里的沈昊白。
“表少爷……”丫鬟低声唤着,于是张铁心抬起了头去,看着她了。
“……莲子汤……”丫鬟勉强笑着。“已经好了,就在厨房里。”
“……让他再睡会儿吧,他也累了……”重新揽紧了沈昊白,张铁心低声说着。
“……是……”丫鬟低声应了,又再轻轻退去了。
之留下屋里的二人,依旧紧紧相偎着。
第九章
虽然吴永的下落依旧不明,不过阿彩的身世却已经调查好了。
乞丐阿彩没有亲人,四十岁起就流浪到京城,之后除了行乞,就是一直待在乞丐寮,两个月从姚府那儿乞得龙珠一颗,死于四十二岁。
“有查跟没查一样。”京城的总捕头笑着。
“还好,至少线索支持非预谋的杀人。”张铁心微微笑着。“那女乞想必很难与谁有恩怨吧。姚老爷子怕麻烦,把东西随手给了乞儿,引来田环河。逼出地点后,胁持到了沟边,恰好是能见到屋后情景的地点。”
“发现沈昊白先到了,所以就杀了乞儿再动手,可是没想到我们已经埋伏在了附近,这也合理。”杨怀仁说着。
“所以就是这样了?”总捕头问着。
“嗯……可是,为什么他要杀她不可?”张铁心说着。“这不合理。田环河很少开杀戒,既然那个阿彩已经说了地点,就没有杀她的理由。”
“……一旦开了杀戒,就难回头了。”总捕头说着。“偷儿是这样的,一次失风杀了人,下次就觉得没什么了。再者,多一个人见过,多一分风险。”
“……也是。”
“好了,不打扰,既然如此这案子就先这样搁着。”总捕头叹了声,接着离开的座位。“快到用膳的时候了,我先告辞,不用送了。”
“慢走。”张、杨二人也站了起来。
“……对了,沈公子还好吗?”总捕头关心着。
“好得很,只一直嚷着要下床。”张铁心他内者。
● ● ●
“少爷……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丫鬟担心地四处张望着,然而沈昊白却是依旧坐在了树下,逗着池塘里的锦鲤。
“急什么,又没人看见。”沈昊白低声说着,一面还捂着自己的胸口。
“少爷,姚老爷子说过要您好生静养的。这静养二字,说的是在床上躺着。可您现在……”
“好了,烟翠,莫要再嚷嚷了。”沈昊白微微笑着。“惊动了铁心,他可要生气的。”
“……明晓得表少爷要生气,您还……”丫鬟叹了口气,也蹲在了沈昊白身旁,陪着他了。
“在床上待着,我闷得紧。”沈昊白低声说着。“这儿日头晒不到,风也吹不着,在这儿静养,与在房里有什么不同?”
“可您要是不舒服了,烟翠可扶不动您。”丫鬟捂着嘴笑着。
“坏丫头,还贫嘴。你扶不动又有谁扶得动了。”沈昊白笑着。
“少爷,不是烟翠要多嘴,只是……”
“嗯?只是什么?”沈昊白持着一杆枯枝,拨弄着池水。
“……表少爷是官家的人,您与他是否……隔着点距离的好……”
“……为什么?”沈昊白看着烟翠。
“……不为的什么,只是……官场是非多,只怕扰了少爷的清静……”丫鬟微微别过了头。
“商场比得官场清吗?”沈昊白微微笑着。
寒冬的日光晒得沈昊白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他仰起了头,看着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清也好,浊也好,得了他的心,我便已死而无憾……”
看了看自家公子俊秀的侧脸,丫鬟只是静静地、重新低下了头。
‘是谁在那儿!’
远远的,小亭上似乎有人在问着。有些苍老的、是妇人的声音。
“少爷!”丫鬟连忙喊着。
“糟了,只怕被发现了。”沈昊白低声说着。“烟翠,咱们快走……唔……咳咳……”
“瞧瞧您,急什么呢。”连忙抚了抚沈昊白的背,丫鬟说着。
‘别走!别……’
老妇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然而当两人望去时,却见到了一副令人惊愕的情景。撩起了裙摆,踩着池塘的石头,一个老妇涉过了池塘,飞身而来。
池面上只是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连水也不曾拨开了一滴。
“好轻功。”虽说依旧捂着自己的胸膛,沈昊白还是低声赞叹着。
“少爷!您……啧。”
丫鬟从腰上拔出了两把亮晃晃的匕首,站在了沈昊白面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丫鬟用着清脆的声音喝着。
“别慌……”那老妇却是一边安抚着,一边继续走上了前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姚府里?”
“……在下沉昊白,先前遭贼人所袭,借居姚府养伤。”沈昊白低声说着。
“你又是何人?”丫鬟喝着。
“我是姚夫人。”老妇说着,于是丫鬟暂且放下了兵器。然而,随着老妇又再接近着沈昊白,丫鬟手上的兵器又抬了起。
“别靠近我家少爷,离远些!”丫鬟喝着,挡在了两人之间。
“烟翠,别伤了姚夫人,把匕首放下来。”沈昊白低声说着。
“……我只是看看他就好……”老妇低声说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姚夫人……”
“真像……真像……”老妇的手微颤着,伸向了沈昊白。
丫鬟像是随时都要出了手似的,盯着老妇的手瞧。可沈昊白却是用着眼神制止了。
“你多大了,二十五了吧?”
“……是的,晚辈……”
‘月儿!’这音量不大,似乎是姚老爷子的声音?
当沈昊白二人望去时,老妇已然收回了手,转身走了。
远远的,站在了长廊,姚老爷子看着他们的眼神有着伤感以及无奈。
“怎么,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呢?”沈昊白低声问着身旁的丫鬟。
“……少爷,这下子烟翠可给您害惨了……”丫鬟叹着。
● ● ●
“我已经没事了。”沈昊白坐在床上,无奈地对着众人说着。
然而,张铁心双手叉在了胸前,只是瞪着他瞧。杨怀仁站得稍远,不过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是不以为然。
虽说脸色可能还算是难看,不过比起前几天那种青白色,沈昊白真的已经好多了。不仅如此,就连先前那种阴郁的神色,也已经淡去了不少,就与张铁心一般。
“沈家已经派人来接,约莫再十来日就要到了。”总管说着。“姚老爷子很担心,沈公子若是觉得烦闷,不妨看些怡情养性的书画。像这等私自去园里散心的事,对沈公子的身体有害,不宜再犯。”
沈昊白看着跪在一旁的丫鬟,只能有着无奈。“是我求着这丫头搀我去的,让她起来吧。”
“家有家法。”总管看了丫鬟一眼。“姚老爷子治家严,小的不敢决定些什么。虽说不是姚府的丫鬟,不过若是等到沈府人到,只怕这丫头要受的罪更重。两个时辰已然是姚老爷子的宽大,跪在公子房里是别让公子贵人多忘,两个时辰过了,这丫鬟也不用再受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