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姚老爷子蹒跚地从不远处走了来。“我自己的孩儿在我面前待了半年,我竟然一点都不晓得……”
“对不起,爹……对不起……”姚胜哽咽地哭着。“孩儿……孩儿……”
说到了激动之处,姚胜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就是闭上了眼睛往自己脖子上抹了去。
锵!
那本该在颈子上划开一道血淋淋伤口的长剑,却是让一道黑黝黝的光芒击落了。
杨怀仁回过了头,看向了沈昊白。后者则是因为又动了内力,一道新的鲜血溢出了嘴角。
“昊白!”张铁心低声喊着。
“你……沈昊白!”姚胜正在惊愕之余,沈昊白却是已然昏厥在了张铁心的怀里。
而当这两人急急忙忙探着沈昊白的鼻息脉搏时,杨怀仁走了上前两步,蹲下了身子看着地上的黑石。
浑圆的黝黑石子,已然散成了黑色的粉末。而当杨怀仁伸指抹去时,那黑色的粉末却是细得仿若沙尘。
回过了头,杨怀仁本要开口,然而,见着了众人模样,却也只是沉默着。
第二十章
‘我晓得的,是你……我晓得是你杀了凤儿……我是曾经想过要凤儿死,可是……凤儿她也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你下得了手……这种毒手……滚出去……滚出去……你这个鬼……’
一滴眼泪滴在了书上,在书里本就誊着的字旁,一双微微颤着的手,用着蝇头小楷写着。
‘张铁心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也不还是只能远远望着。他晓得你的苦吗?他什么都不晓得,只有我晓得……昊白,你晓得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
接下来的字迹,因为人为的磨损而消失了。
隐含着暗暗的美丽红光,以着拥有木头纹路的、坚硬石块雕成的双头龙、躺在了被挖空的书里。张牙舞爪着的双头龙,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就是田环河……我就是田环河……’捂着口,两行的清泪流了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以只嘶哑的声音哽咽着。‘我不会输的……你就跟我一起死吧……给凤儿一个交代,给铁心一个交代……’
‘贼啊!贼啊!那小贼偷拿了店里的东西啊!’
一个男孩子仓皇地逃着,身后的街上,两个大人挥舞着扫把追赶着。
穿着破旧的衣服,肮脏的脸以及手已经两个月没有洗过。瘦若枯材的手臂跟腿,支撑只同样单薄的小小身体。
砰!
扑倒在了街上,才连忙要爬了起来,背后就让人抓住了。
‘打死你这小贼!打死你!’
竹扫把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打在了背上,好疼……好疼!
‘好了,算了,他拿了什么东西,我买下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眯着眼,正在瞧着他。
‘怎么了?拿了什么东西吗?’
‘……我……我只是想要……这两个陀螺……’男孩伸出了手。
肮脏的手上,枯瘦的手上,躺着两个小小的陀螺。木制的陀螺,还不到巴掌大,一个一分钱。
‘好啊,想要我就买给你吧。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别拿人家的东西,晓得吗?’
被放了下来,用肮脏的袖子擦着眼泪,男孩手里拿着两个陀螺,低声啜泣着,跟在老人身后走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连背都有些弯了。
看着他的背影,一路走着,男孩偶尔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陀螺。
“人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酒楼里,拉着琴的老人继续拉着琴。“可要人偿命,也要有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
“姚家公子都认罪了,还要什么证据?”一个远地来的客人,好奇地问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奸在床,抓贼在赃。既然找不到双头龙、也没有一双眼睛见到了姚家公子杀人,单凭姚公子嚷着自己犯案,世间的律法要怎么办得下去?”
“可就这么饶了他吗?”
“为什么要人偿命呢,为了自己的痛楚,为了人世间的正义?然而,这样又与杀人何异呢?姚家公子之所以杀人,为的也是自己的痛楚,如果人世间有正义,姚家公子就该真的投胎到了姚家。”
“……可杀了一个人,就会杀了第二个。放了他,会害了别人。”
“那么客倌觉得姚家公子会再杀人吗?”
“……”
“也许,姚家公子明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呢。今儿杀了姚家公子,那人不就没人救了?”
摇了摇头,给了赏钱,客人还是走了。
然而,客栈里虽然走了一个客人,还是会再走进一个客人。
‘哟!有说书的?来来,说个最近京城里有趣的故事来听听!’
● ● ●
‘你可别真的死了。’
在一本书上,在那本就誊着的文字旁,稳定但是有些虚弱的手臂,细细写着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你要真死了,你喜欢的张铁心怎么办?你把他视若珍宝,我可不这么想啊……你要救张铁心,我不也依了你,可你却为何不依我了?好久了,也要有六个月了……你……真的不回来?’
床旁伏着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察觉了旁人的动作,床上的男子停下了笔,警戒地瞧了一眼。
张铁心没有醒,也许只是在做梦罢了。
‘……回来好吗?别再睡了,昊白……我有东西给你,就放在你藏起来的东西旁边……下次,东西到手了以后,不可以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晓得吗?拿东西前,就要先想好怎么脱手,慌慌张张的,一眼就给行家看出来了,这样不可以……’
● ● ●
“哥!你又出来了!回去躺着啊!”
依旧吊着右手臂,姚胜怒眼以对,左手拿着的帐薄远远指着沈昊白,就是扯着喉咙喊着了。
“我去逛逛,那两个娘就交给你了,别给我坏事。”睨了姚胜一眼,沈昊白说着,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离了姚府。
“……等等!不行啊!爹说你还要躺六个月的!哥!”姚胜连忙追了上去。
被命令站在了一旁,姚胜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几个路过的,总是吓得远远避到一旁去,像是姚胜只要一开了口,就要冒出火焰似的。
像是与小贩闲聊了一会儿,沈昊白笑了笑,给了小贩一锭银子后,就自个儿又走了开去。
“这人倒是悠哉啊,到时候看是咳血还是发疼,就不要叫我背他回去。”姚胜喃喃说着,还是只得摸着鼻子远远跟着了。
走着走着,拐过了几个巷子,沈昊白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前,两个小孩子正在玩着陀螺。
沈昊白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又大又新的陀螺,蹲下了身体,像是与小孩儿说了些什么,小孩儿就开开心心地拿自个儿的两个旧陀螺,换过了沈昊白手上的新陀螺。
远远的,既看不清,又听不到,姚胜站在了街口,两个妇人瞧见了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连忙缩着脖子远远走开了。
“我这么多事要做,却让这人给绊在了街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姚胜喃喃说着,然而脚步却是没有移上了半步。
可终于,沈昊白走了回来。
“好了,回去吧。”缓缓的,又走过了姚胜身旁,沈昊白说着。
“可终于要回去了?这些事儿叫下人还是叫我来办不就成了,拖着一个伤走得这么远,真要叫娘晓得了……”
一边走着,姚胜一路念着,虽说不曾回过话,走在前方的沈昊白也是长长地叹着气了。
● ● ●
春天,江南。
沈府中鸟语花香,房里的沈昊白让这春晨的朝阳唤了醒,只是有些懊恼地遮着自己的双眼。
叩叩。
‘公子?烟翠给您送洗脸水来了?公子?’
……
沈昊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还有些迷迷糊糊。
‘公子?烟翠进来了?’
“嗯。”沈昊白按着自己额头,低声应着。
“……公子?您身体不舒服吗?”丫鬟放下了手上的洗脸水,连忙问着。
“……我头有些发昏……咦?这里不是……”
“少爷?”丫鬟按着自己的樱桃小嘴,有些惊讶地唤着。
“……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昊白看着自己的房间,低声问着。
“……半个月前啊,少爷……”
“……我的先秦散文呢?”
“您……后来买了新的一本,少爷。”丫鬟低声说着。
“……烟翠,拿给我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最后,我要写的一句话是……呆子,那时候的双头龙不是我拿的,你伤心个什么呢。’
看着书里的留言,沈昊白有些诧异地凝神盯着瞧了。
可就是他的笔迹没错啊。
东西?给我的东西?我藏东西的地方?……
沈昊白连忙离开了房间,走到了大厅。
“……娘?我们什么时候要再上京去?”
● ● ●
再度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隔月的事情。
除了多了一对父母以及一个弟弟外,还会再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自觉事情的离奇进展应该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然而当沈昊白趁着晚上偷偷拉离了客房五斗柜的底层时,却是见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惊异的景象了。
在抽屉的后头,本就是他之前藏放双头龙的地方,然而如今除了双头龙外,还有两个已经很旧的木制陀螺。
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沈昊白还在想着陀螺跟双头龙的关系时,就在放置双头龙的皮囊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一手好行书,潇洒的字迹。
……沈昊白仔细端详了陀螺,沉吟了一会儿后,就把陀螺捏了碎。
登时,刺目的光线甚至照得双眼一阵的白眩,沈昊白连忙闭起了眼,把手上的龙颗龙珠用衣裳包了起来。
等到了昏眩过,沈昊白才小心地掀开了一些布料,于是龙珠璀璨的七彩光芒才微微露了出。
睁着眼睛又呆了一会儿,沈昊白才把双头龙立了好,两颗龙珠一边一颗地小心放了上。
甚至要比龙头还要大的龙珠,在室内旋动着七彩的光芒。
而当两颗龙珠都被放在了雕像上,那光的亮度岂只增强了十倍!
就连龙身,甚至也发出了暗红色的美丽光辉。本像是相互嘶咬着的龙个龙头,此时却只像是吐着龙珠在相互嬉戏罢了。
沈昊白只能愣愣看着,直到门外传来着急的声音。
‘少爷,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亮啊?走水了吗?’
“没事!”沈昊白连忙说着,接着把两颗龙珠都连忙收了起来。
即使是隔着衣料,龙珠美丽的七彩光芒依旧让沈昊白移不开眼睛。
好美……沈昊白轻轻摸着龙珠,低声赞叹着。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住在我身子里的,另外一个沈昊白?
番外 姚家哥哥与姚家弟弟
喝!喝!
每日一早,鸡鸣之时,姚胜就在犹然带着冰冷晨露的庭园里、水塘旁,走着拳脚。
不以机巧取胜,每拳、每步、每掌都是踏踏实实。一日如一日、一年似一年,清早练功、深夜苦读,正是除了白日照看生意往来之外的必备功课!
呼。
收掌,运气,姚胜只觉得通身舒畅、说不出的舒服。
就在此时,日头也是缓缓升了起。姚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正当转身回房之时……
啪啪啪、啪啪啪。
沈昊白站在了庭园的凉亭边,朝他佩服地拍着掌。
呃……
姚胜的身体僵硬了。但是除了他以外,想必也没有人晓得原因。
“你的武功真好,每日都是这样练着的?”沈昊白说得倒是十分诚恳。
只是清晨露重,他仍一身单衣。想是夜半起身,没想过会在外头待上了那么许久?
“……哥。”姚胜勉强挤出了一个声音。
“真是太好了。”沈昊白欣慰地说着。“这拳法你也该有九成的火候了吧。”
“……爹爹说至多也只有七成。”姚胜还是站得远远的,勉强挤出了笑容。
“……可以了,你才几岁的年纪……哈……哈啾!”被那冷风一吹,沈昊白用着衣袖遮着,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哥!”姚胜简直受不了他了,几个大跨步走来,就是把先前放在石上的外衣取了来,披在了他身上。
“谢……谢谢,哈啾!”沈昊白又打了个大喷嚏。
“您这么早起是做啥?”姚胜念着,拉过了他的手臂就是要把他拖回了他自己的院落。“快点回去再胡斯一会儿,等日头起了来再出门。”
“睡不着,起来逛花园……哈啾!”
沈昊白想是自知理亏,姚胜才拉了一下,就是乖乖地在一旁跟着走了。
然而,走到了半路,看着那因为冷风以及一连的几次喷嚏而有些微颤的肩膀,姚胜忍不住就是悄悄搭了上。
哈……满足啊……
感叹着的姚胜,暗中捏着拳、在心里大叫着。娶妻当如沈昊白,既温柔又秀美。决定了,今天再去拜访娘的几个远房亲戚!
……一颗单纯的心,其实是很容易达到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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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武功很好?”
一日午后,坐在了大厅等他的沈昊白,见到了他进来,就是缓缓放下了喝着的茶盏。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姚胜一连退了五步,只差没夺门而出了。
“来比比。”
“……不要吧!”
● ● ●
“啊……”
小心地揭开了姚胜的衣袖,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的瘀紫,沈昊白低声惊呼着。
抬起了头,看着姚胜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青紫,沈昊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好意思,出手重了点,我是来帮他道歉的。”
“……谢谢啊。”姚胜扯着还有些抽搐疼痛的嘴角。
“怎么打成这样呢?自家兄弟应该留点情面才是啊。”沈昊白低声说着。
哈哈……姚胜只能干笑。也不能说是不公平的比武啦,可也是男人间的战争,手下自然也是越来越不留情了。
只是……一连三次把我打得趴下,还加了两脚是什么意思?……呜……娶妻莫如沈昊白,空有漂亮的脸蛋,可是那性子只怕自己消受不了几年就要魂归离恨天了……
“……我会替你做主,你不要伤心了。”
拍了拍此时窝在自己怀里流下英雄泪的姚胜,沈昊白低声安慰着。
● ● ●
“你说了。”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
“……嗯?”
“沈……沈伯父!”
一大早冲去了别院的厅堂,抓着沈老爷的衣摆,姚胜几乎是用哭诉的了。
他不晓得,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会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他一定要告状、告状、告状!让那个罪大恶极的沈昊白给他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
“喔,可是你不觉得两个都很可爱?”看着姚胜一脸的上,沈伯父摸着自己的须子,呵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