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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斩 page 13 作者:颜崎

  「齐飞,是我的错,我真的没想到韩玉轩会来剿秋叶谷口!」

  白齐飞寻声望向埋于黑暗的岳麓,心里五味杂陈,焦躁道:「你跟我道什么歉?我是谋逆!你何必和我一锅烩?是我拖你下水的啊!」

  岳麓当然明白,可他更清楚白齐飞在自己心头的地位。说得明白些,当日,若白齐飞实话和他说了将要谋反,恐怕自己还是会心甘情愿帮他,因此便沮丧道:「我不管你是谋逆还是如何……当日我不愿守秋叶谷口,为的也是怕我一失守会害了你,没想到今天还是落得这样下场……」

  没等岳麓说完,白齐飞不禁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也蕴含着悲哀:「这是何苦,你到底欠了我什么,何必这么待我!何必!」

  禅房里,岳麓只瞧清白齐飞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走到他身畔,轻抚他面颊,也许这些日子真的过得太苦,白齐飞并没有闪躲,反而闭上眼,朝他手心藏过去。岳麓被他这依赖的动作搅得心头一阵沸腾,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入怀里。暗夜里,岳麓清楚的感受到他纷乱的心跳与呼吸,不禁也跟着乱了分寸。

  不一时两人被一阵宣闹声打扰,白齐飞在他肩头重重吐口气,像是在整顿着心绪,半晌,才轻推开岳麓走向门口,只是他开启门却堵在门口,岳麓听不清他对外说了什么,只见他回头匆匆望了自己一眼,便走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岳麓直觉寺中战况有变,然而经过之前的情绪起伏,他已没什么心思关切,便吃力爬起身,朝床铺一躺,让自己在混乱的思绪中渐渐失去意识。

  等再次清醒,岳麓觉得整个人十分昏沉又肚饿难忍,才想坐起身,就见五、六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吵嚷的冲进门来,七手八脚的将自己架起,完全容不得反抗的想将自己拖出房间,可才一开门,一阵阵轰隆隆的呼喊声袭入耳畔,音量响彻云霄煞是惊人,然而最令他错愕的是,那些呼喊似乎只有两个字「岳麓」!

  岳麓不明白这些声音自哪里来,正要开口询问,白齐飞已匆匆挤入房里,急迫道:「你们把他放开!」

  「将军!」

  「放开,你们杀了他只会让韩谦更有理由领兵踏平塔尔寺!」

  几个人用着窟窿般的双眼满心不愿的相互张望,最后盯着白齐飞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拖着满脸疑惑的岳麓齐齐跪了下来。

  「将军,咱弟兄本就不怕和韩谦那厮血拚一场,就怕被困在这里当了个饿死鬼!」

  「是啊!将军,咱弟兄一出寺就被乱箭射死,可困在这里却得饿死,还不如逼得他挥军剿寺,与他性命相拚,好歹死得爽气!」

  白齐飞静默一会,终于吐口气:「你们把他放开,给我两天时间,或许还有什么方法保大伙能逃出去。」

  一群人你望我我望你,感觉得出根本半点不相信白齐飞的保证,却碍于位阶不敢直指反抗。

  「若两天后还是毫无办法……」白齐飞瞧着岳麓,深吸口气:「我一定下令,交出岳麓的首级。」

  第九章

  岳麓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对于他要把自己首级交出去的决定似乎有些难以释怀。

  白齐飞当然看出岳麓的沮丧,可是他并不打算解释,待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走出禅房才自怀里掏出半块干粮给他:「吃吧。」

  岳麓站起身,坐回床上,并没有接过来:「这两天的干粮都让我吃了,你身体怎么受得了。」

  白齐飞淡淡瞧他一眼,回身将眼光与干粮都置于桌上,不作声。

  门外呼喊声不绝于耳,岳麓压根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众矢之的,因此越听越心烦,忍不住意气:「你就下令杀了我吧,我不会怨你。」

  「我不会杀你的。」白齐飞眼不见他却当场回绝:「若我推算没错,韩谦围寺之所以不剿也不受降,恐怕是因为他围寺之举,年羹尧并不知内情,只当他是支应我,因为他手上并没有我谋反的实据,加上我是他女婿,一旦事迹败露,他如何也脱不了关系,他会和我们耗这么多时日,就是想找出一个充份的理由,让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剿寺又不会拖累他!」

  岳麓皱着眉,心思飘浮,不明其意。

  「他喊出要我交出你的首级才要受降,目的是想趁事情没有闹大把罪名推给你。」

  「推给我?」

  「嗯,韩玉轩既是他儿子又是驸马爷,你杀了他,他就可以说你谋反,只是现在他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在寺里,所以一旦我把你交出去了,他反而可以大大方方挥军剿寺,到时放火一烧,嘴上声称支应塔尔寺,事实反而是灭了我们。」白齐飞冷冷一笑:「到时我可真成了大清忠臣!」

  听罢,岳麓当场为韩谦的机心倒抽口凉气,可转念忆起那时自己一剑狠狠削下了韩玉轩脑袋,心头倒还存了几分快意,心绪也就精神了起来:「反正我终究是砍了韩玉轩脑袋,他要怎么陷害我也无妨了……倒是我在你身边那么久都不知道你要谋反,韩谦是如何知道?若我没记错,在出兵前,你去韩府,他还坚持助你一臂之力完成围省之计啊!」

  白齐飞满脸疲累的抓着鼻梁,像在思考着什么,岳麓也不催促,因为这个问题自己问得随意可是却莫名感到十足疑虑,所以他别具耐性的等着。

  「姜是老的辣。」白齐飞终于正视他的目光。

  「什么意思?」

  白齐飞苦笑的喃喃自语:「不,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他早在出兵时就暗示我了,不是吗?」

  岳麓忽然想起出兵前韩谦明白道出早知晓白齐飞乃罪犯之后的话,当时确实把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猜出你有谋反的意图,所以才说那些话?」

  「之前也是他最反对这个围省之计,若非年羹尧躁进贪功或许这计划早胎死腹中。」白齐飞站起身,若有所思的说着:「我想,他将湘儿下嫁予我,除了要斩断韩子谦对我的变态纠缠,也有一部份是希望我看在妻儿份上能消了这份仇怨吧!」

  「可是照时间算……他派韩玉轩那厮剿秋叶谷口不过离开战七日不到,当时你这里并没什么大动作,他如何能知道你要谋反?难不成你身边有他的暗探?」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白齐飞皱着眉烦躁的摇摇头:「不过我想……或许……是因为那封休书吧!」

  「休书?」

  「严格说来,韩谦待我实在不薄,既收留我又让我成了韩家女婿,不止十分提携也大力荐我进中军帐,而我一旦谋反,韩府一家老小恐怕全受牵累,因此,为了和他们撇清关系,在我出兵前我让韩谦转交了休妻书给湘儿,希望藉此让他们能少受连累。」白齐飞双眼空洞的望着岳麓:「所以大概是这封休书让他赌出了我的意图吧!」

  白齐飞的推断算是入情入理,可岳麓却有另一番疑问:「那……我并不知情,韩谦怎么能要韩玉轩问也不问明白就剿了秋叶谷口?!那里驻扎的弟兄都是无辜的啊!」这两日一昏睡总是梦见那惨烈的血洗场面,因此没个合理的答案实在令他忐忑不安。

  白齐飞抬眼望着他半晌随即耳根一红,向旁转开眼:「我想……或许是韩玉轩的意思吧!」

  看岳麓一脸茫然若迷的样子,白齐飞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出兵前我不是被召回韩府,韩玉轩趁隙追问我那两个月谎报祭墓的去向──」

  话没说完,岳麓马上猜出白齐飞大概和韩玉轩道出和自己纠缠两月的事,同时也了解何以韩玉轩出手如此狠劣且完全让人猝不及防,想来无疑是因为心头醋妒造成。换句话说,驻守秋叶谷口的兄弟们今日会全然枉死,自己竟要负一部份责任!意识到此,岳麓不由得满心空虚,茫然自失。

  若不是痴恋白齐飞,自己不会走入军旅,不会甘于接受委屈的两月之约,不会莫名变成一个乱国谋逆,不会害了秋叶谷口数千兄弟,不会相欺唐子矜的感情……

  想到他,岳麓心头更是意乱心慌,因为自逃进塔尔寺来,自己竟然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去向!

  「你……怪我连累你吗?」

  岳麓望着他好半晌总算摇摇头,可是回答的话却令白齐飞更难受:「打从喜欢上你,我就只怪我自己。」他顿了顿,眼神穿透了一切,飘向遥远的地方,侧着头喃喃自语:「子矜生死未卜,许多弟兄又因我莫名枉死,岳家让我蒙上谋逆之名,可我心头却一点亏欠也没有,只想着韩谦怎么能把你困在塔尔寺……齐飞,我,是不是疯了?」

  一直以来总是故意漠视他的心情,可现在不知为何,听到岳麓这痴心的表白,白齐飞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

  「你没有疯,疯的是我。」白齐飞硬是将心头那抹为岳麓而生的复杂情绪压抑下来,站起身,背着他走向门口:「岳麓,欠你的,来生还,好吗?」

  「我不要来生,我不相信那个。」岳麓深吸口气,淡淡说着:「其实我已能感觉出来,你当初会与我同游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一方想利用我帮你守秋叶谷口,一方又怕我对你纠缠不清,所以才会定下那匪夷所思的两月之约,是吧?」

  白齐飞心一惊,双拳缓缓握紧却不作声。

  「你不应声也好,总是给我一份希望……我们被困在这里,恐怕没什么机会逃出生天了,不过我说了,马谡是诸葛武侯的断头臣,我岳麓则是你的断头臣,我只求最后真能死在你手上就好,所以两天之后,万一你又被逼急了,就别再顾忌,杀了我吧!虽然这会让韩谦有理由踏平塔尔寺,但终也有逃出去的一线希望。」

  白齐飞还是没有回答,只重重吐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

  「参将,杨都司回到寺了!」

  杨正职阶都司,是当日白齐飞安排罗布藏丹津逃出塔尔寺时,派去传讯的,目的是要确认丹津是否安全与准格尔部会合。因此一听兵丁来报,忙急急召进。

  他原本体格精健,因连日来漫长的奔波与躲避寺外的围剿,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不止眼眶、双颊凹陷还满身伤,几乎是被人搀扶才能走进由这大寺殿堂改装的中军帐。

  「卑职叩见……」

  「杨正,不要拘礼。」没等杨正说完,白齐飞忙由案后冲出来,告知旁人:「把他扶到椅上坐着。」

  白齐飞将左右退了出去,才急道:「杨正,一切顺利吗?」

  「嗯,将军,亲王已经顺利和准格尔部汇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亲王一直要准格尔部派人来支缓塔尔寺,救出将军,可是他们不愿意……」

  白齐飞深吸口气,缓缓走回案后坐下。事实上这是早料到的事。那时,丹津不断承诺一定说服准格尔部派人支缓塔尔寺,但他心里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别说准格尔部族人是否会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们愿意,但光是想与韩谦两万兵马开战都困难万分,因此,杨正带回这样的消息他不意外,只是人在绝处总是想握住一丝丝的希望,现在,最后一条路已绝,才刚承诺的两天之约当场就变成空想。

  杨正忠心护主,瞧白齐飞面露绝望默不吭声,便忍着全身伤痛走向案前,歉疚道:「将军,杨正没有和亲王说服准格尔部……罪该万死……」

  「杨正,塔尔寺算是死地,你不顾一切闯回来只为了报我讯息,何罪之有?」白齐飞闭着眼,抚着额,平静的安慰他:「你别想太多,先去休息,也许还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当场冲进两个兵丁,一个神色慌急道:「参军,寺内的百姓们造反了!」

  这时白齐飞也听到门外阵阵喧哗声,忙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就见他手上捏着许多封沾满血迹的黄色信封朝白齐飞递去:「韩谦捉了咱们好几个逃出寺的弟兄,削了他们双耳,要他们送回这些信,里面写着,只要我们交出岳麓首级,他愿意放过寺内的弟兄及百姓,并在受降后送来百车粮食,现在消息已散布出去,跟咱们一起困在寺里的青海省民开始盲目的在寺内找岳麓了!」

  「别说他们,」另一个兵丁更是紧张道:「咱弟兄也好多人耐不住饿,都起哄要捉岳麓保命了!」

  白齐飞接过这些已被拆开的信,倒吸口气,颓坐椅上。

  进大厅的兵丁越来越多,个个都饿的变了形,手里拎着枪或剑,双眼透着残酷,直瞅着白齐飞,不明白今天不斩这个岳麓首级,最后他还不是得饿死在寺里?既然这场灾难不可避免,他们的参将又在坚持什么?

  人,一旦处于生死交关,权威与忠贞也将化为灰烬,看着个个越加阴冷的面孔,白齐飞煞时惊觉,自己完全小看了韩谦的狡猾。

  之前,见韩谦一直没有攻破塔尔寺的动作,总当他拿不定主意怎么对付自己,现在看来,他心头根本早有谋画。

  意识到此,白齐飞确定,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方法了,自己不是诸葛武候,这里也不是西城县,即使塔尔寺真唱个空城计而大开寺门,韩谦也只会按兵不动,让塔尔寺自已作乱灭亡。这样一来,他既不用面对被白齐飞叛朝谋逆而连累的罪,也能报了杀子之仇又不费一兵一卒剿了塔尔寺。

  「参将,下令吧!趁咱弟兄还有力气,把岳麓首级交出去,万一韩谦反悔,起码弟兄们可以全力与他开战,或许还有机会逃得生天,再这么耗下去,弟兄们受不了饿,单匹马的偷偷潜逃,只能做他们的箭靶啊!」

  「是啊,白将军,现在受困的百姓都相信韩谦会放了他们,已经越闹越凶了,若再没动作,恐怕韩谦没打来,咱们就让那些暴民杀了!」

  白齐飞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服,默默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因过度饥饿而显得万分狰狞的面容,他深知就算跟他们说这一切是韩谦为求自保而祭出的一石三鸟残忍计划也没人会相信了。

  「参将……」

  「去吧,把他……带到这里。」白齐飞不再望他们,低声说着。

  @@@@@@@@@@

  韩谦发动了数千名兵丁,大力朝着天空规律的呼喊着「岳麓、岳麓、岳麓……」,大厅外,困于寺内的难民则不断与守在大厅外的兵士争执。大厅内每个人无不因此而显得精神紧绷。偏偏关键人物──岳麓,反而神情异常平静。

  打从岳麓被拖进大厅,白齐飞的双眼就没离开过他,可岳麓不知是故意还是绝望,视线如何也不与他交集,只微侧着脸,将双目的焦点送出这大厅、塔尔寺,汇聚到遥远的不知名所在。半晌,白齐飞收回目光,缓缓走出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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